谁使它们相依相融?谁牵起了它们的手?
是高原上的雨,还有两个湖里的鱼。
世界屋脊上的雨总是在人们不知不觉时突然降临。刚才看到的还是映衬在蓝天下朵朵透亮的白云,转眼就成了可以拧出水来的乌云,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场劈头盖脸的大雨,草木惊慌地摇晃着,接连不断的雨点砸得遍地水雾四起,地上的雨水横流竖流,水汪汪一片。
此刻,月牙湖和太阳湖之间的空地上,毫无例外的也是这样一片水天一色的滂沱情景。湖面水花飞溅,地上雨水成河。本来互不关联的两个湖被多情的天雨巧妙地连成一体。噫,那不时闪亮着白花花的是什么?
鱼。鲣鱼、草鱼、鲫鱼,还有鲇鱼。它们本来生活在风平浪静的湖里,可这阵子大雨把湖水搅得翻江倒海,鱼们根本无法享受那平静的湖里生活了,索性钻出水面将头高高仰起,难得一乐!它们先是让雨水灌入嘴里,再流到了肚里。原来雨水比湖水更有滋味,更具活力。好像是一种向往,也是一种机遇。它们便身不由己地也是心甘情愿地跳跃了起来,自身的弹力,再加上风雨的推助,竟然越跳越高,越蹦越快活。鱼们会“飞”了,从湖面飞到了空中,那柔软的身子在空中打一个挺,又落到湖里。落下来并不是终结,接着又跃起。就这样反复地跃起,落下。落下又跃起。开始只是几条鱼或一小群鱼在嬉闹,逐渐就有十几条几十条甚至满湖的鱼儿跟着闹水。就这样,整个的月牙湖和太阳湖是眼花缭乱的“鲤鱼跃龙门”。
既然鱼能“飞”了,那么它们就可以拓宽戏水的天地。海阔才能任鱼跃嘛。慢慢地鱼们跳出湖面到了岸上。因为岸上也是小溪似的雨水,鱼照样可以戏水,跳跃。也许它们是没有任何目的地这样又蹦又跳,但是无羁无绊的快乐跳跃使它们不知不觉远离了自己的家,从一个湖里“飞”到了另一个湖里。从月牙湖到太阳湖,或从太阳湖到月牙湖,对鱼而言,这是它们生命历程中的一次实实在在的快乐迁徙。
大雨停了,两湖中间空地上的雨水渐渐地或渗去或流失,露出了白亮亮的肚皮。那是鱼,来不及随雨水流进湖里的鱼。离开水它们再也飞不起来了,只好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等待它们的将是什么呢?
月牙湖边驻着一个连队,兵们在大饱眼福地观赏了一场“鲤鱼跃龙门”的风景后,又大饱口福地美餐一顿“鱼肉宴”。不过,只是仅有的一次,连长发话了,下不为例。“生命禁区”里难得见到个活蹦乱跳的动物,我们要珍惜生命,这些鱼咱实在不忍心吃掉,放回湖里去,下次我们还要看它们的戏水表演哩!
5.河源白鹭坟
我几次到过黄河源头。那儿的天真蓝,阳光也格外明媚。在风和日丽的口子里,我都能看到满天飞翔着白鹭。美丽的白鹭扇动着漂亮的翅膀,将亮闪闪的光波捣碎,满空中飞溅着太阳的碎片。它在那么高的地方唱着歌,真爽!
终于有一天,白鹭把歌儿从蓝天唱到了地上——那是兵们引来的。
被人们称为“雪山四合院”的这户人家,其实是座军营。一二十个兵终年守卫着源头大桥,黄河第一桥。那天清晨,战士们刚起床,就看见一只白鹭一瘸一拐地从营门外走了进来。兵们谁也不去惊扰它,眼看着它颠颠簸簸地挪步到院子中央的一块草坪上。它停下来了,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围观它的兵们。也就在这时候,大家发现它那白绒般的翅膀上渗透着一片血迹。原来它不是腿伤而是翅膀负了重伤。
谁说白鹭不通人性?它一定是在失去飞翔能力求生无门的时候,挣扎着以最后的体力坚持走进了军营里。
兵们轻手轻脚围上去救它。通信员小吴把它抱到了屋檐下,它一点也不挣扎,很顺从。卫生员小李给它包扎伤口时闻到了一股火药味,枪伤!它肯定是从那些黑心的猎人枪口下逃生的。兵们马上想起前些日子在源头小镇看到的一幕:一家名曰“黄河餐厅”实则路边饭馆的门口堂而皇之地写着广告:“鲜嫩野生动物”,在列举的一串野生动物中就有白鹭的名字。
看着耷拉着翅膀的白鹭,几个兵的愤怒之言脱口而出:“这只白鹭说不定就是那饭馆的老板伤害的,找他算账去!”当然这毕竟是猜测的气话,眼下最要紧的是安置好伤情严重的白鹭,千方百计地抢救它摆脱生命的危险。第一夜白鹭安全地渡过了。几个兵专程从河滨捞来几条小鱼,它虽然没吃一口,但卫生员给它注射了葡萄糖,它不缺营养。但不幸的事还是发生在次日午后,那只受伤的白鹭突然倒在地上,不住地抽搐,很快就伸了腿,死了。
兵们给白鹭盖上了白纱布。它静静地躺在军营院里的草坪上。也许在两天前它还和它的伙伴结伴翱翔在青藏高原的蓝天下,畅游在黄河源头的水草中。据说白鹭实行终身夫妻制,一对配偶感情十分融洽,一生相依为命。白鹭总是生活在离湖岸较远的小岛上,水深草密,人们对它们的生活习惯了解甚少。即便是这样,黑了心的猎人也没放过它!
兵们终于无法按捺心中的愤怒,他们跑到“黄河餐厅”去辩理。谁料,原先赫然醒目的广告牌不翼而飞了,老板支支吾吾地应付着说他从来就没见过白鹭。显然,他已经知道了白鹭在军营丧生的事。“不道,这样吧,我们共同为白鹭建个坟二”建坟?兵们似乎不懂。老板解释道,这样做好让我自己引以为戒,也给大家提个醒。说完他低下了头,能看出他有心事。
坟址就选在餐馆旁边的小坡上。说是白鹭坟,其实是个空坟。白鹭的尸体被送到一家动物展览馆做成了漂亮的标本。它永远活在世上,永远亮着嗓门在蓝天一云下唱着动人的歌。坟前的那块石碑是十分吸引人的,这也是建坟人的最终目的。碑文由兵们和餐厅老板共同拟定,如下:
河源是块宝地,水草丰盛,阳光富足。也是鸟禽们的乐园,在源头的崖旁,在河湖的沙滩,都能发现禽鸟的踪迹,听到禽鸟的啼叫,人们经常可以看到的珍稀野生动物有:白鹭、斑头雁、野鸭、白唇鹿、藏羚羊、野驴、野牦牛、盘羊、高山雪鸡、高原兔……动物是人类的朋友,这不必说;人也要做动物的朋友,这个崇高的称谓并不是每个人都当之无愧地能承担得起的。人类要做爱护动物的朋友,就要尽一切可能保护动物。做到不捕猎、不买卖野生动物;禁止野生动物或上餐桌,或入药,或制作成工艺品;不把野生动物养成宠物。
人类再不要去做破坏自然环境的傻事。躺在这里的这只白鹭死不瞑目,它用企求的目光看着人类。
黄河源头一切如旧。天空还是有蓝有灰,水亦是有浑有清,野生动物依然在不时响起的枪声中逃窜着。不同的是,那白鹭坟的墓碑上常常落下来一只孤独的白鹭,凄凉地、啼血似的哀叫着。有人说它是那只死去的白鹭的伙伴,它在呼唤自己的亲密爱人。
6.无人区斗棕熊
藏北的好几个县遭受特大雪灾,数尺厚的积雪把草场压得严严实实,大批牛羊被冻死,与外界失去联系的牧民饥寒交迫,生命面临严重威胁。
我们的军车队载运着救灾物资缓缓地行进在无人区,向巴青县的一个游牧点驶去300余公里路,顺利的话估计3天可以到达。我们走的是简易公路一许多地方根本就没挨过汽车轮胎,又有冰河、泥沼地不时横在面前拦道,所以每天行驶百十公里路还得两头摸黑。所幸的是我们从那曲驶进藏北无人区已经走了一天半了,还没看到雪。藏北的天气就是这样:“一日有四季,千米不同天。”几里外遭雪灾,这儿的土地却干得冒烟,说不定我们刚走过的地方又落起了雨。眼下我们行驶在干旱地区,这样天气就不会十分寒冷,相比之下路况也好些,省去了许多麻烦。带队的副连长见状便灵机一动,临时决定将编队行驶变为跑单车,谁跑得快谁就往前面赶,哪怕有一车物资早几个小时送到灾民手中,对他们也是既温暖又实惠的支援。不能说副连长的做法有什么错,但是这样一来,算我倒霉,遇上了棕熊,进行了一场遭遇战,无人区险些成了我的葬身之地。
当时我的车费了老鼻子劲才驶出一片松软的沙地,停下来清理车架和发动机。方才车轮的大半陷进了沙窝里,折腾得车上到处都是沙子口就在这时候,我看见前方约200米的地方闪出了一个黑影,似人非人,正朝着停车处移动而来。我有几分胆怕,荒原上二就我这一车一人,来个坏人真够对付一阵子的。那个黑影离我越来越近,看清了,是个什么动物。更近了,原来是头棕熊。我心一颤,这是藏北高原人人皆知的凶残的食肉性动物,它不但嗜血成性,还有一套扑杀动物和人的极为粗蛮的绝活。棕熊和棕熊之间也互相残杀。今日偏偏让我遇上了这孽种!
棕熊已经十分笨重地走到了汽车跟前。它直挺挺地立在我对面,两只眼睛射出了极端凶狠的光,那家伙身形肥胖高大,足有3米高,两只足爪像铁耙似的抓着地,完全是一副随时要出击伤人的态势。我这时只是下意识地走动了一下,从汽车的保险杠前回到了驾驶室脚踏板处。谁料,它以为我要向它挑战了,就向前追了几米,并吼叫一声。我怕了,赶紧蹬上脚踏板,准备开门进驾驶室。棕熊见状,俯下身怒吼着向我冲过来。眼看它就要扑在我身上了,我慌乱之中抓起斜肩而挂的冲锋枪,胡乱地冲着棕熊打了一个点射,打中的是它的屁股,这不是要害处,虽然鲜血直流,并不致命。这下棕熊被激得大怒了,它瞪着两只铜铃似酌圆眼,箭镞般冲向我,我紧着往驾驶室钻,脚上的翻毛大头鞋还是被它的利牙咬了下来。也多亏大头鞋又厚又重,有抵挡作用,否则它非得把我的脚撕咬下不可。
棕熊索性不走了,紧挨着脚踏板蹲下,怒目仇视着驾驶室里的我。看来它今日非要和我见个高低不可,我蜷缩着大气儿也不敢出,这时枪已经没子弹了,手头也没有别的家伙可以对付它,我只能心慌胆怯地坐在里面,无奈地等待战友们赶来,救我一命。
期间,那棕熊几次恶声恶气地吼着扑撕驾驶室门,我知道那门并不十分结实,说不定会被它折腾坏,那我可就惨死了!
这时候,我对副连长决定跑单车的做法有些抱怨。如果我和大家一起行车,人多势众,碰到棕熊也会化险为夷。其实我的抱怨和忧虑均属多余,前面同志发现我的车没跟上来,他们等了许久也没人影,就知道很可能遇到什么不测,便派人开上一台车返回来打探情况。两个小时后,战友们赶到我停车的地方。那只棕熊见我有了援军,知道它不会讨到什么便宜,便无可奈何地撤退了,向无人区深处走去。
战友们来后,我走出驾驶室一看,那扇门外面包的一层铁皮已经被棕熊碰撞得破烂不堪了。
7.地球上的第一缕霞光
每日,喷射在海拔5300米唐古拉山巅的晨曦,是不是地球上的第一缕霞光,我没有考证过,但是,唐古拉山是世界屋脊的屋脊,理所当然是地球上最高昂的地带之一。所以,当终年生活在这里兵站的官兵们,快活而自豪地说他们每天“是地球上第一个看到日出的人”时,我一点也不觉得过分。
这天,我冒着极大的风险,投宿在“生命禁区”的这个兵站,就是为了和兵们一起迎接地球之巅的第一缕霞光。
天色还黑糊糊的,难辨地物山影。我和几个战友就来到山坡静候太阳出山。此刻,整个唐古拉山像海底一样迷蒙、沉寂。偶尔卷起的寒风带着雪粒互相碰响的微声,单调地空响着。我想,这声音大概就是雪山熟睡中的鼾声,也是青藏高原呼唤太阳的号角吧!
任何渴盼中的等候都很熬人,我们不得不耐心地等待与晨光握手。我抬腕看了看表,6点钟还不到,这儿和北京的时差约一个小时,7点钟太阳能出山就不错了。我拐到兵站后面的盘山小路上去散步。
这条小路,我很熟悉,但是后来变得陌生了。此时走在这条路上我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谁能说得清这个问题:现代人的日子本来过得越来越舒心了。为什么扰心的事还那么多?
这儿本无路。最初踩出路的雏形的并不是人,而是野生动物,是那些稀罕珍贵的藏羚羊、野牦牛、野驴、雪豹、黄羊、狼什么的。雪山下有一泓温泉,它们常来饮水、泡澡。天长日久,就留下了这条小路。那阵子这里是名副其实的无人区,是动物狂欢作乐的世界。随着青藏公路沿线日益变得热闹起来,静静的唐古拉山也从寂寞中走了出来。先是设立了兵站,接着养路道班的砖瓦房也建起来了。渐渐地汽车轮胎修补点、川妹子饭馆及夫妻加油站……都一一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这样一个现象是绝对普遍存在着:荒凉的地方一旦有了越来越多的人,荒野变得繁荣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人对原始生态无法弥补的破坏也随之而来。唐古拉山中的这条本该属于野生动物的小路。整日响着不绝于耳的猎枪声使动物们失去了到温泉嬉闹的胆量。小路很快就铺满了乱石、棘丛。
这期间,我曾多次踏上寂寞的小路,我的心也荒芜了。
我做梦也不曾想到,这次在唐古拉山观看日出,也看到久违了的野生动物,重新认识了这条小路。我记得清清楚楚,太阳跃上地球之巅的那一瞬间,是在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出现的。那个瞬间短促而壮丽,犹如有人划了根火柴,扑一下冒出一束光亮,旋即刮来一阵风,又天了。极像夏日掠过夜空的闪电,但是绝无那么强烈刺眼,而是柔绵的微光。稍纵即逝,却被我抓住了。正是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了唐古拉山高耸雪峰的轮廓,以及弯弯曲曲盘在雪峰上的路影。
这就是我看到地球之巅第一缕霞光的情景。它属于山中最早醒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