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泗惊的不是他们肯替主人貌似的忠心,也不是二十几个人就敢去冲官兵几百人队伍的勇气,而是他们的残暴。只见二十几个人冲入官兵阵中,左砍右杀竟没有一合之敌,每一刀下去,不是断了胳膊就是人头冲上天去。赵泗哪见过这种阵势,一股酸水上窜,爬下来就呕吐不止。
等他好了些在看时,除了一地的尸体外,已经没有了官兵的影子。
“情况怎么样。”看着二十几个人回到船上,赵泗看着他们都带有一种恐惧的心情,倒是鲁平开口问道声音都不带震颤的看来似乎见怪不怪了。
“没事,官兵都杀跑了,死了大半,我们折了两个弟兄。”说话的正是带头冲的那个家丁,而他明显是第一个冲上去的,竟奇迹的没有死,不过身上有很多血,但看他精神的样子不像是他流的。
鲁平恨恨道:“死了两个,妈的,又损失了两百两银子。”
“大人!”
见有人喊,赵泗一回头发现竟然是阮老汉,划着一艘小船过来了。
赵泗赶紧问:“阮老爷子到底什么情况啊,这是那里来的兵。”
阮老汉哭诉道:“唉,是郑王府的兵,方才几个后生被他们捉了逼问大人的府衙在哪里,我们这里哪里来的什么府衙啊。不过他们把仓库占了,现在是看见人不顺眼就杀啊,这帮狗东西。”
这样的突发事件是谁也没有想到的,赵泗心里有恐惧,有愤怒,有无奈,有无助,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对阮老汉道:“我们的人都没事吧。”
“唉,都乱了,死的死跑的跑,我刚才让村民都躲到家里去了。”
“走,带我去码头,我们今天有五艘船在码头停着呢,去看看。”说着赵泗跳上了老汉的渔船,然后还回头对鲁平说:“鲁兄,邓兄就交给你了,看现在这情况郑王府是要抄我的家啊。你把邓西接到你船上吧,省的我拖累了他,拜托了。”
“放心。”
轰轰,还没到码头赵泗就听见炮声了,原来是自己的几艘船在打炮。看到这情况,赵泗反而放下心来,看来自己的人已经上了船。他们今天都在码头装货,估计第一时间应该都上了船,就是不知道仓库那边的几个书记跑掉了没有。
“东家”,
“东家”,
“东家你没事。”
“真是太好了。”
一到船上众多船员看见赵泗没事都纷纷打招呼。
赵泗冷冷道:“人都在吧。”
“人都没事,今日我们都在码头上正装货呢,突然上来一船兵,他们把我们的货都扣下了。说您斯通外夷企图谋反,我们当时就知道情况不对了,瞅了个空档趁他们忙着抢东西就都上船了。只是童官儿他们没来得及跑出来,估计现在被抓了。”说话的是这船上的带头人索辉,现在赵泗的船队分成了四队,索辉带一队,尤氏兄弟带一队,梅尔基奥带一队还有张小刀也带了一队。此时只有索辉这队在港口,其他的两队去了南洋,一队去了日本。
“开船,先离开再说。”赵泗下令道。
“那不管童官儿了?”
“是郑王府要抄我的家,哼抄吧,应该不会为难其他人。”
船在外海一个很近的小岛上找了个避风的港湾停泊下来,赵泗又下令:“派艘船去码头附近巡游,看见过往船只拦下来告诉他们情况,让他们不要进港。要是我们的船回来了,就拦过来这里集合。”
又对阮老汉说:“阮老爷子,麻烦您回村子去,仔细打探童官儿几个人的情况。我这里还有几十两银子,如果他们被官兵抓了,看能不能保他们出来。如果不行,你可以见见童官儿告诉他,仓库藏银子的银窖他知道,实在不行就告诉官兵争取买他一条命。”
“在给我派艘船,我去趟升龙,看看到底什么情况,不能不明不白就这样被人抄了。”
“东家,你不能去啊,现在他危险,情况还用问吗,肯定是这狗官府眼红我们的钱啊。”
赵泗笑道:“一定要去弄清楚,看能不能有余地,钱没还能挣,我得想办法把港口保住,这样大家都有口饭吃。”
赵泗到了升龙找到汤师爷,汤师爷赶紧把他请到家里一个偏僻的房子里,叹道:“你怎么还敢来。”
赵泗苦笑道:“我得弄明白什么情况,不明不白就被人抄了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汤师爷叹道:“唉,都怪我啊。上次你给了我十万两银子,等那世子想起来就管我要一些,没几个月就用完了。我实在没办法,就悄悄的告诉了郑王爷,说了你都按时的交给王府例银,还不时的孝敬。郑王于是狠狠的骂了那世子一顿,世子不服气就鼓动他母亲吹耳边风,没想到这郑王竟被说动了。结果就派了三百兵去了你那里,还给你安了谋反的罪。”
赵泗这时候想这郑王确实可恨,他儿子更是贪婪的该死,但是招来如此祸患却跟自己舍不得小钱也有关系,又问道:“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钱可以多给他们,我得把港口要回来。”
汤师爷摇摇头:“现在我也受了牵累,进不了郑王府半步,恐怕也是朝夕就要问罪啊。我也知道这么多年帮他们家干了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啊,赶紧走吧,别呆在城里了,趁现在还能出城赶紧走吧,你本不是安南人,也永远不要回安南了。”
“师爷保重,此事也是因我而起,如果这里呆不下去了,师爷可以来广州找我。”
赵泗拜别了汤师爷即刻就去找他的船队了。
“还有哪队没回来?”赵泗一回到船上就问。
“除了梅先生。”索辉回答,梅先生说的是梅尔基奥,因为现在大多数船长都是梅尔基奥带出来的,索辉自己也跟梅尔基奥学过绘图。
“大概得多久能回来。”
“梅先生去的是日本,路途最远,不过他出航最早估计最晚十天半月就回来了。”
“好等等他们,到时候该怎么办在商量吧。对了我们的粮食够吗。”
“粮食足够了,两队人都是从南洋回来的,整船的粮食都还没卸呢,只是水不多了。”
“小刀,你带条船明日去澳门弄些水,不,去广州吧。澳门的葡萄牙人现在估计不待见我们,我跟你一起去。”
“好,我现在就出发。”张小刀答道。
···
“索头,我们以后怎么办。”十五艘船都停泊在这个避风的小港湾,这是个很小的岛,上面寸草不生,这些船上的帮头船长都聚集在索辉的船上,显然以他为首了。
“等等吧,看东家怎么安排。”
“唉,看东家的样子,怕是以后不好过了,真丧气怎么好好的遇到这倒霉事呢。”一个刚做了船长的年轻人道。
“哼,世道坏了,那里不是这样呢。”索辉冷笑道。
“索头你说我们以后还能跑船吗,”年轻船长有些担心的说道。
“怕什么,我们人在船在,那里不能贩运。”
“哼,你们这群人真是无胆,被官军占了,我们打不了抢回来就是了。”尤二说道,现在尤二跟他哥哥尤大都当上了掌船的。
“什么无胆,你以为就你尤氏兄弟是好汉子啊,我们兄弟也不怕死,但是去跟官兵打那是造反的。”青年不服气道。
“什么造反不造反,老子眼里没有官兵,谁敢抢我活路,我要谁的命。”尤二霸道的说道,他们兄弟俩原来在村子里就没人敢惹,但是也没有人愿意跟他们来往,就是因为这两人太横了。
“吵什么吵,看东家怎么说,东家说句话我姓索的这条命不值钱。”索辉怒喝。
···
赵泗从广州回来时候已经快过了一个月了,自己的船队杂乱的停泊着,一片死气沉沉,仿佛北方秋天过后的森林般,但是寂灭的森林一把火有时候反而能焕发新生。
上了船后发现大家都聚在一起,开始还吵吵嚷嚷,见到赵泗后反而都不说话了。
“童官儿,我的小先生你没事了,怎么被成了这个样子。”赵泗一眼看到一副惨兮兮样子的童官儿,显然被人打了。
“东家我对不起你啊,银子都没了。”童官儿跪在地上大哭起来,原来他果然是被抓了,然后受了严刑逼供,最后不得不交代了藏银子的地方,才免过一死,被阮老汉救了出来。
“人没事就好。”
“我们是没事了,可我家先生却···”,童官儿继续哭道,说话断断续续的,让人听了都不免伤心。童官儿原来在李家学手艺的一个帐房老先生后来也被童官儿拉了来码头谋生。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东家我们要报仇啊,我先生他是为你死的。”童官儿直愣愣看着赵泗。
“唉,明日请人要回先生的尸骨,好好安葬了吧,先生的家人我来赡养。”
索辉突然叹道:“哼,东家你太懦弱了!”
赵泗冷笑道:“我懦弱,我不能让这些人去牺牲,你们想干什么把港口抢回来,难道我就没想过吗。那是我三年来的心血啊,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要心痛,要是有一点可能,哪怕要花多少钱我都愿意把它赎回来。可是现在呵呵,现在船上还有些银子,一会把钱分了都各自散了吧。”
索辉冷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你干吗,说白了是为了讨生活,你知道活着有多难吗。当年我家就剩我跟姐姐两人了,就快活不下去了,我姐姐跟我说要我好好活下去,做个男人,然后她把自己卖了。我要活下来我像狗一样祈求人家给我一份工,我发疯一样的干活,但是还要被打被骂。我不明白为什么靠自己双手吃饭就跟狗一样乞食儿一样,但是最后我活下来了,很辛苦的活下来了,可我不快乐,我觉得我不是个男人,奴颜婢膝苟活残喘。直到我跟着东家做事,您不打骂我们,您给我们很多工钱,我们很感激,但是您说这是我们自己靠双手挣来的,那时候起我知道我是个男人了。所以我愿意去跟官府干仗,不是为了您,只为了我能做个男人!”
赵泗叹道:“可你想过没有,要跟官府做对,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可能会死,我不想看到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白白牺牲。”
索辉道:“我不怕死,这里那一个人会怕死呢,吃了这口海上饭那个不是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这话倒也是事实,尽管赵泗的船很好,能抗住绝大多数风浪,而他运气也好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灾难,也没有怎么受过海盗的攻击,但还是有十几个人病死了。
赵泗看了一看众人,一个个脸上都看不出什么表情,都直愣愣看着自己,似乎真的只是在等自己做决定。看到梅尔基奥的时候,他笑道:“你知道我是有理想的,谁破坏我的理想,我会毫不犹豫的会冲上去结束他的生命。”
赵泗猛然摔了手上喝水的杯子,大笑道:“哼,理想?谁都会有。我也有理想,当年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到处流浪。为了口饭吃,我做过乞丐,我偷过东西,几乎差点就饿死。我当时就在想,谁给我一口饭吃,要我做什么都愿意,哪怕让我死了也好。我当时就发誓我以后要天天吃肉,呵呵(惨笑),可是没有人管一个穷小子的死活。后来一个老头收养了我,他给我吃的,既不打我也不骂我,他告诉我一个人靠自己的双手去吃饭,哪怕再苦不丢人。他告诉我不要走歪门邪道,做个好人,好人最幸福。所以我只是想做一个好人罢了,安安分分的活下去,可这世道竟然连想做好人都不能。”
“下令吧,东家。”
“对啊东家下令吧,我们打回去。”
···
群情激奋,赵泗看着一副无所谓样子的尤氏兄弟:“你们怎么说,你们可是安南人。”
尤大道:“呵,尤氏兄弟没有家,要干什么您说话。”
尤二也道:“尤家兄弟都是好男儿,这性命交给你了,刀山油锅皱皱眉头不是好汉。”说完尤二看向同是渔村出来的二十几个年轻人。
几个人四顾了下:“我们也干,不是只有尤家兄弟才是好汉子的,这狗官府是要断我们村子的活路,跟他拼了。”
赵泗又道:“可是你们可想清楚,这一去可就永远回不了头了。”
“东家干吧,大家憋了一肚子火呢,别冷了人心。”
“好,你们舍得性命,我也是个男人,但是这可是造反杀头的买卖。”
“怕个鸟啊,老子早想跟狗官府干了。”
赵泗笑道:“那好,我们造反了!”
“造反了。”“哈哈,造反了。”“我们造反了!”
大家开始小声说,继而竟欢呼起来。
“东家,秦帮头要上船,还有英国人荷兰人也来了。”一个伙计前来报信。
“哦,让他们上来。”
索辉道:“东家,这不合适吧,万一他们···”
赵泗笑道:“没事,他们信得过,再说夷人还有用处,说不定能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