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见党崇孝的这位纪大人,正是发明了拉火索的那位巧匠纪忠。他想见党崇孝,其实也是无奈之下的不得已而为之。无他,只是因为纪忠被前来丰州投靠他的两位堂兄给纠缠得实在够呛,于是只好壮着胆子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行此下策。
“听说你找我有事?”
党崇孝笑眯着看着这位脑瓜机灵却又不爱张扬低调行事的本分人,轻言细语地问道。纪忠行过礼后,抬头望着党崇孝,咬着牙开口道:“大人,还请先恕小人失礼之过。”
“诶,何出此言呢。要知道,你如今也是个都头衔了,以后见面时别再称自个作小人了。有事,你尽管直言便是。”
纪忠连连点头,不过心底多少还是有些胆怯。他不知道党崇孝听了他要说的话以后,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大人,小啊不,在下,在下有事相求!”
党崇孝笑着扭头望向坐在一旁的赵德昌,见他也是嘴角轻扬,于是和气地说道:“纪师傅,你知道我这人私下里其实不太讲究什么大礼数,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蛮夫。你有甚难事,说便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纪忠也不好再结巴什么,于是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求之事道了出来。
原来,纪家虽然世代为匠,可他这两位堂兄却是好武之人。家传的手艺一分也没学到,却是四处拜师学艺,想艺成后能入得伍来博取个功名。可无奈先天资质实在有限,四处投门却无人愿理。直到知晓堂弟纪忠在武清军处博了个都头衔,又知道党崇孝这位军主还有些威名,于是兄弟俩便急急地奔丰州而来。
只是来的不是时候,党崇孝前脚率兵出征打劫,他们后脚才到丰州城。这一月里来,两位堂兄天天缠着纪忠要他帮着举荐,吵得纪忠根本无法定下心思来作业。
有人来投这是好事嘛,丰州也好武清也罢,如今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至于有没有真本事,试试不就知晓了么。于是党崇孝哈哈笑过后,便让纪忠将他那两位兄长请到衙府来。
其实纪忠的两位堂兄就在大堂外候着,得了召唤,少顷便入得大堂来。只是见了之后,党崇孝与赵德昌才明白纪忠先前所说‘先天资质实在有限’是怎么回事。
这大哥纪平文,竟是位面相上看去雍容闲雅,举动斯文优雅,身形却是极为单薄,好似一口气便能吹得倒的中年人。
而老二纪平武,看上去浑身肉腱凸棱显得很是孔武有力,身高却只有不到五尺。
难怪这两位奇人四处求靠却无人愿理呢,这样的人怎能入得军伍来呢。党崇孝想笑却是不好意思笑,生怕伤了纪家两位的心。
“党大人豪名,纪家两位不才早已心慕已久,今日得见真颜甚感欣慰!”两人行过礼后,纪平文先开口道,“我知大人初见我兄弟二人相貌定会有些诧异,可正所谓是人不可貌相,大人若是不嫌的话,请先看看在下手书的这部《全法》。此乃在下集《吴子》、《孙子》、《太公六韬》、《军政》、《兵略训》、《兵录》、《阵纪》等七十余部兵法籍录之精华,以及前唐朝至今各大小战役之所有弊利总结,所著的一部兵书。”
哦,这纪平文还有点本领嘛。先不说这些是不是纸上谈兵,可能熟读七十余部兵书,并亲自收集几百场战役的点滴资料再加以总结。光是这份毅力,便难能可贵的了。
党崇孝接过纪平文呈上来的《全法》,粗略地翻了一下。只见这几寸厚的书里,全是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这得有多少字啊,光是写完这部书,怕就耗了不少光阴吧。点点头,党崇孝很是满意地赞道:“难得纪师傅有心了,这部书先放我这吧,容我详细研读一番可好!”
对于党崇孝的谦逊态度,纪平文很是满意。这是他书成后的五年里,第一个接见他并且耐心地听他说话整句话的大官儿。如今党崇孝想要细细看看他的书,纪平文又怎会不愿呢。
他自诩是个羽扇纶巾般的人物,书中的智慧不似武艺那般随手摆弄两下便能见着真章的,那实在是需要细细研读后再仔细推敲才能明白过来的机巧。
于是纪平文很爽快地点头应承,并直指自己的兄弟道:“这位是舍弟纪平武,大人莫要瞧他身形矮小,他擅长的技艺,怕是整个大宋也没几个人会的。”
还未等党崇孝开口,纪平武便接着兄长的话道:“在下会的很少,也简单至极,只是三招马上刀法而已。”
越是表面平凡的物事,越是不像它外表显露出来的那般普通。党崇孝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一听纪平武这般说,便来了兴趣。
“只是三招吗?”
纪平武很肯定地点头,“只是三招左手刀法,劈、截、划。我自幼便好武,先后拜了九个名气都不小本事都不弱的师傅,其中有两位还是久经战阵的悍将。当初学成时,自以为马上马下不说第一,百人堆里闯进闯出自身无恙还是可以的。我也是实在的做到了这点,可后来为暂谋生计,替人家行商做那押队武师途径辽境时,却有次惨遭辽骑洗劫。”
党崇孝皱了下眉,这兄长说话倒是快言快语,可弟弟却为何说了半天也没得要领呢。赵德昌也瞧出了党崇孝的稍许不快,于是张口问道:“可是因为此次不幸,令得你萌发了这左手刀的想法?”
闻言,纪平武猛地一拍掌道:“正是如此!当初我以为凭着自己的身手,些许百余辽人根本不在话下,毕竟我这押队武师可是有好几十个的。可真正交锋下来才知道自己错得实在离谱,辽人的骑射功夫根本不是我等中原汉子能项背的,就只说近身,他们不仅臂力甚巨,手里的弯刀也轨迹飘拂难辨。只几个照面下来,四十几个武师除了我与另几个逃了出来外,其余的全丧身做了冤死鬼。”
说着,纪平武深叹了一口气。他的不幸遭遇,党崇孝深有感触。辽人的骑射本领他是知晓的,要不党崇孝也不会如此重视武清军的马功。若不是因为手里有马曲弩这等利器依仗,遇敌时铁定要吃上大亏。
“左手刀,左手刀······”党崇孝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瞑目深思其中的含义。
“辽人擅骑,这是因为他们是趴在马背上长大的。先天不可逆,败在骑术上并不丢人。可近身搏斗的刀法,却是后天而成,只要识得破解之法,将他们败与己手其实并不难。”纪平武说道这,只是一个闪身,手里便多了一把刀。再看立在一旁的一个牙兵,党崇孝骇然发现他腰间只剩一个空刀鞘了,而那佩刀,已经紧紧地握在纪平武的左手中。被夺去佩刀的那位牙兵,还浑然不觉。
这是什么功夫,党崇孝与赵德昌面面相觑,对纪平武亮出的这手惊为天人。看来这矮个子的身手,真不是吹的。
“大人请看好了。”没有去理会党崇孝二人的惊骇,纪平武挽出几多刀花来,“劈、截、划。”
纪平武扎扎实实的,缓慢地使了三招出来。党崇孝不识武艺,自然是看不明白纪平武这看似简单的三招,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杀机。但党崇孝可以感到,这朴实无华的招式,一定没有眼见着的这么简单。
“纪师傅,你这可有什么讲究?”
赵德昌指着纪平武手中的刀问道,只见纪平武咧嘴笑道:“常人都习惯用右手,这左手使起来自然不便。天下人多如此,辽人也不例外。与辽人马军对阵近战时,以左路贴近辽人,这时他们的兵器在右手,离着左边自然有一定距离。而我军都擅左手,无论挥、斩、劈、刺,都要快辽人七分,光这点就占了莫大的便宜。”
“正是这个道理!”
党崇孝这下终于完全明白纪平武唠叨了这么多的精髓所在了,试想一下,两军近身交缠时,若武清军士以左手刀对左侧的辽兵,自然能占上出刀快的便宜。辽人挥刀劈砍身左侧的武清军士,因为使的是右手,于相间的距离上便失了先机,一刀不中再挥刀时,武清军士怕是早已使出四五刀来了。这样一来,远有马曲弩齐射,近有左手刀慑敌,那还有谁会是武清军的对手啊!
“留下来,都留下来!”赵德昌也不笨,稍后也明白了过来,喜得是口中直唤,“德朴,这可是上天赐给咱的大礼啊。两位纪师傅都留下来,我武清军定当礼待。”
党崇孝笑得连嘴都何不拢了,连连点着头,好一会的功夫才缓过劲来。“你纪家三兄弟都是武清军不可多得的人才,理当重用。纪忠举荐有功,从即日起升你做指挥衔,任丁大人的副手。纪平文以指挥衔暂代武清第一军军都虞候之职,纪平武以指挥衔充任武清军副训武一职,还望两位纪兄莫要嫌弃!”
纪家兄弟又怎会嫌弃呢,纪平文最初以为自己最幸也不过可得个都头衔,党崇孝能给个行军司马或是权士的职位便已经是了不得的了,哪知竟是给了自己一个都虞候的差遣。要知道军都虞候,可是与军都副指挥同级的官职啊,就连自己的弟弟也同样得了指挥衔。以后若是有机会上得阵来,还怕自己两兄弟捞不着正儿八经的武职吗。
这已经让纪家两兄弟很满意了,于是三人纷纷抱拳行礼谢过党崇孝。
“恭喜德朴兄得此良将,将来武清军前景可谓是无量啊!”待得纪家三兄弟行出大堂后,赵德昌拱手向喜滋滋的党崇孝道喜,“这下,就没什么好再发愁了的吧。”
是啊,先不说纪平文那谋略之才如何,单说纪平武的左手刀技普及至武清军后,那将会形成多大的战力,党崇孝连想都不敢想。
心情大好的党崇孝一把搂过赵德昌来,“走,陪我去找城外瞧瞧去,看看咱的北副城究竟是怎么一副模样。”
行出衙府,党崇孝与赵德昌便服前往北门。登上城墙后放眼望去,北副城里的内墙正在合围中。闻讯而来的一位李匠师的徒弟,指着那内墙处告诉党崇孝。李匠师采取的筑墙法子是先筑郭墙,待郭墙合围后,再由里往外由内及表将整个城墙筑好。
党崇孝点点头,再往北副城里瞧去,只见城内错落有致地的街面已经完全铺结实了。而沿四条大街面的地段处,也有一些造型别致的楼阁整体已经完工。街面上人来人往嘈杂喧闹,各自忙活着手中的伙计。这一派繁忙景象,令本就心情大好的党崇孝,更是喜笑颜开。
“很开心是不!”赵嘉祺不知道什么也上了城墙,看着党崇孝的神情出言道,“等四座副城全筑好时,这丰州城就是名副其实的一座大城了。”
“元休,此次回京,还得再麻烦你一件事。”看了看赵嘉祺,党崇孝扭头向赵德昌道,“赵老二上月及冠,我那时还在夏境未来得及替他庆祝。如今我等离家千里,赵伯父连个字都不便替他取。回京后,替我向贵妃娘娘给赵老二求个字,就当你我给他的贺礼吧!”
赵嘉祺因为官家赐了个字给党崇孝,很是妒忌了好一阵子,老是念叨着说以后自己及冠了,也要求个贵人给赏个字,好长长脸面。来丰州城,赵嘉祺着实帮了党崇孝不少忙。最先不仅带了丰州城急缺的壮年汉子,还带来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虽说赵嘉祺打的是借鸡生蛋的主意,可归根结底这份心意党崇孝还是领了的。
再说了,要不是赵嘉祺帮着出了这卖地的主意,这丰州扩城,以及现在大肆招募乡兵所需的银钱根本就无着落。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麦朵是党崇孝才赵嘉祺手中领走的。要是当初不认识麦朵,党崇孝到了丰州城怕是连一匹马也弄不到。没了马,武清军谈什么上阵拒敌,党崇孝又拿什么赢得官家的赏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