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朵永远都是那种一时七分怒,二时三分恼,三时全忘了的人。只是沐浴更衣的间隙,当党崇孝拾掇好后再次回到前厅时,麦朵已经与萧好好亲密得似熟识了很久的密友般,低声地交谈着。见怪不怪的党崇孝只是轻笑,得意地冲伊爱眨着眼。
晚间的接风宴,丰州城里所有有品阶的官员,全都聚在衙府后院的小花园内开怀畅饮。这席间,自然也少不了作院的那些个匠师们,以及辛苦筑城的李匠师等人。大家个个都是喜模喜样,整个后院随处可见笑语。
一轮酒敬过之后,须佑一开始向党崇孝说起离去后丰州城里所发生的事情。
其实须佑一要说的,只是副城卖地一事。须佑一告诉党崇孝说,赵嘉祺与陈烁两人将最先动工的北门副城所占的土地仔细的丈量了好几遍,规划好了将来的各种用地。北副城被规划为纯商业区,总占地为五万一千亩,按照十字格局将北副城均分成海、湖、泊、江四坊。各坊沿大街面的位置价格自然要比其他地段要高,而这四坊靠近十字街中心的圆心地段,又是价格最高的。
赵嘉祺规定,北副城各地均可交易买卖,唯独那圆心地段却是只租不卖。丰州城好做生意,这个消息在短短的一月余间便已传遍河东路各地。各处行商听闻丰州正在扩城,州衙意欲扩展行商范围与拓展商业流通,又加之丰州城有坚军防务,辽夏贼子闻风丧胆不敢侵扰,使得此消息传遍之地,行商纷纷派人来打前站。
不过只五日光景,北副城规划出来的用地便全数售馨。
“大人,您知道这卖地的钱,有多少吗?”须佑一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
党崇孝微笑着摇摇头,“这能有多少,大抵不过几十万贯罢了。”
“足足一千六百万贯!”
“什么?!”党崇孝闻言惊得一呼,见众人闻声瞧向此处,只得歉意地拱了拱手。“怎地会有如此之巨?”
是啊,只是一座占地几千亩的副城而已,何以卖出这么多钱来的呢。其实仔细算算便知,这五万一千亩地,换成平方米的话,是三千四百万。赵嘉祺行的是长远打算,除去公用地外,所有能卖的用地价格其实都很低廉,只半贯一平米。就算是所谓的临街黄金地段,最贵也不过才七贯一平而已。毕竟,卖地只是得一时之数,而商业流通带来的长久赋税,这才是真正的大头。
一平只需半贯,这个价钱在整个大宋的州城里来说,都是极其低廉的。要知道乡间的农户造三间茅屋,还都得需至少十贯。不说汴京,单就是太原府里,要想购地置上座稍大点的宅院,没有万贯连想都莫要想。
他娘了个毛的,小爷我舍身涉险,不过也就以五万两金子做等价。这赵嘉祺却只是稍稍弄上两手,就搂了百万两的金子。党崇孝既是高兴又稍有沮丧,喜的是单一座北副城便捞了千万贯的银钱,这以后还有三座副城要筑呢,那岂不是好几千万贯的进项啊。沮丧的是,若早知道赵嘉祺能捞着这么多钱,当初就没必要着令党费造什么假金去蒙骗库世维了。
假的就是假的,你做得再真,它也迟早有被人揭穿的那一天。库世维生气,党崇孝还不怎么担心。说到底库世维不过是一个司兵而已,即算手里有实际的兵权,这人手也有限得紧。将来恼怒的库世维举兵来袭,大不了咱不出城就是,你两三千人马想来破城,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嘛。可耶律王六就不一样了,这家伙可比库世维高了好几个档次去了,整个西京道西部几州的军事都归属西南面招讨司。要是耶律王六举兵来袭,那就够党崇孝吃上一壶的了。
不过如今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假金已经到了库世维的手上,穿底之时便是大军来犯之日,所以未雨绸缪是势在必行之计。
因此第二日党崇孝刚一醒来,便着人召集所有八品上与都头上的官员去到大堂议事。
“如今丰州城钱粮无虑,为了能更好的防御边线,本军主决定从即日起大力征募兵士。”环视堂内满满当当数十位文武官员,党崇孝一字一句地说道,“丰州治下四县,凡主户有三丁者,以一丁为乡兵,并免其科役。凡流民、独户愿意应募者,拣人材壮健者入伍。各县乡兵均按武清军制,军薪按武清军标准的六成给付。此四县乡兵全为步军,每县兵员上限为十指挥。各县乡兵正总领由武清军外派武将任之,副总领由当地县尉兼任。”
“大人,这是不是有些不妥啊。”说话的是一个叫做农宇宁的相貌平常的中年人,党崇孝未来丰州之前,他行的便是司兵一职。如今由麟州回转丰州后,被委以司法参军一职。农宇宁毕竟久任曹官职,对招募乡兵一事多少还是有些发言权的。“本州只是普通的中州,既非观察、防御、也非团练州,这大肆募招乡兵,怕是会引起朝中的不满啊!”
“农大人过虑了,早在党大人上任前,朝廷便赏了正任团练使一职的。”接话的是赵德昌,只见他手指轻叩桌面缓缓而道,“以前丰州衙府是这也缺那也缺,想办什么事都得先看看库里有没有足够的银子。可如今不一样了是不,赵大人替衙府搂了一大笔的钱,这招募乡兵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了。”
有赵德昌在此,党崇孝还真是没什么好顾忌的。丰州旺,他赵德昌的功绩薄上自然是少不了一笔浓墨的,只要是对丰州有好处的事,赵德昌绝对是举双手赞成。
所以农宇宁闻言后沉吟片刻,便恍然释怀。
“这募兵一事,便交与勾大人处理。”说罢,党崇孝面向农宇宁道,“农大人,您久任司职经验老成,还请委屈行那副职,帮衬一下勾大人。”
党崇孝如此客气,农宇宁连忙起身作揖道:“大人放心,下官定当竭力!”
点点头,党崇孝继续道:“不日便会有两万余匹良马到来,留一万数充作武清军之用,其余良马悉数卖与各州府监军,此事便交与赵大人办理。”
这个赵大人,指的自然是赵嘉祺。党崇孝心中早已有了定数,今后凡是涉及交易之事,全交付赵家老二去处理。行商子出身嘛,最是擅长此事的了。交给他去办,党崇孝是一万个放心。
“德朴,那我呢?”见几人都有差遣了,唯独自己未有,赵德昌有些性急地问道。
党崇孝扭过头来看了看赵德昌,“莫急,我这里有件大的差事,还非得你亲自去办不可。”赵德昌闻言,满脸的欣喜。“你明日便回京一趟,将我从李继迁那里讹来的古玩字画中挑些好的出来作为孝敬,具体给谁你拿主意。剩余的,就拿去变卖喽。并且告诉圣上爷,那李继捧兄弟俩的阴谋勾当。还有,武清现今只两军兵士,人数实在是太少了。我不管你如何与圣上爷说,反正咱武清军要像其他禁军一般,不仅堂堂正正地入得兵部名册,还要依制满员。元休,此事重大,关系到将来武清军的前途,还望你一定要慎重办理。”
这些都是实话,据守边城却不在兵部名册之上,这实在是一件让人渗得慌的事。只两军共五千人,能守住一城不失便已是了不得了的。至于那什么护卫治下四县的话,连提都不要去提。这个道理赵德昌自是明白,因此他闻言后神情慎重地狠狠点头,以示回去后定当妥善办理。
“丰州作院这里,可要辛苦丁大人及诸位匠师了。”党崇孝向丁准说道,“此次招募乡兵所需军械巨多,你作院内定要赶工赶时,争取三月后让每一位乡兵都能有趁手的军械。至于制什么军械嘛,待详细制定乡兵军种后再议。你作院内从即日起,可广招匠师学徒。要钱要人要物,只管开口便是。”
丁准是个纯粹的匠作官,只要有差使做,他就高兴得不得了。因此很是高兴地拱手领命,再一言不发地端着椅上。
“咪洛,你去军中挑些拳脚刀枪骑射都不错的军士出来,组个教习营。这营官之职你且先任着,安排好将来乡兵的教习一事。”
“军主,那您怎么办?!”咪洛起身,却是没有领命而是反问道,“如今大人您声名在外,想置您于死地的势力不在少数,咪洛不在身边护卫,万一出了什么事该如何?”
众人闻言,也纷纷开口附议,说是这营将一职可另选其人任之,咪洛还是留在身边的好。这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丰州非将大乱不可。可是党崇孝却只一扬眉,“我个人安危自是要紧,可也不是非咪洛不可。我这两都牙兵大半都是勇猛尚武的米擒氏族人,些许个刺客间贼还伤不了我的。诸位勿需多虑,这乡兵教习一事重过个人安危,此事勿需再议。”
“大人,那乡兵中各级武将该如何选拔充任。”一直未有发言的须佑一皱着眉问道,“武清军能战者尚有不少,可擅于领兵者却为数不多,这将不良则兵不勇,搞不好将来有兵也无用啊!”
呃,这倒是一个大事呢。党崇孝闻言一愣,昨夜光是思量些大体的事情去了,这些个小节还真没怎么去考虑。虽说武清军经过一段时间的习练,又有三千军士参与了此次夏境之行,可真正上阵的人数其实并不多。要算勇武,武清军里不难找出几个人来,可领兵之才,这武清军中还真是匮缺。
须佑一从京城里带出来的那一都禁军,素质上来说算是整个武清军中最好的,可离真正优秀将官的标准,还是差得太远。
挠挠头,党崇孝略显沮丧地坐在椅子上沉闷不语深忧耿耿,皱着眉思量着该如何来处理将官匮缺的问题。
“大人,上次来买马的那几厢马军步军禁军,都是经年征战经验丰富的悍军。他们缺马咱们缺人,何不附带着与他们做个交易呢。”说话的是师娅,只见她灿然一笑轻言细语道,“可两百匹马换一人,另挑选些精干忠诚之士送至各厢禁军中习练,将来学成归来时,这些人不就是武清军的栋梁了么。”
咦,对啊,我怎地就没想到呢。听师娅这么一说,党崇孝眼睛一亮猛地一拍脑门喜道:“这个主意甚好,那些个老狐狸们想要马,咱银钱照收外,还得让他们附带着送人。他们军中出来的军士,个个都是凶悍无比经验丰富铁中铮铮的硬汉。让他们先充入教习营里,去好好地捶打一下那些招募来的乡兵,实在是件大好事。”
军事议到这,基本上就算是差不多了,细节的事情,那是须佑一他们这些副将的事情了。政事,说起来还真没什么好议的。因为经年遭夏、辽侵扰,丰州地界内除了丰州城里的户口多点外,其余四县中户口最多者不过千五,最少者只要八百不到。乡县衙门多的只是处理些邻里纠纷或是刑命案件,以及那田赋之事。户口少这政务事自然就少,田地荒在那没人耕种,何来田赋一说呢。
所以党崇孝只是粗略听了下各曹官的汇报后,便结束了此次议事。
以眼神示意须佑一、勾钧以及赵德昌三人留下,待得其余人等出了大堂,党崇孝才开口道:“先前须大人提及的将官一事,令我想到了更多的事情。武清军暂时是不会有什么实战机会了,可行军打战是铁定的事,这只凭手中的利器而不识交战阵法与行军之道,总不是个长久之事。将来遇上大战狠战硬战,武清军可就危矣。”
“德朴所言极是,咱几个主事之人均未有过悍战之历,统兵也只是靠着一股蛮劲,这是大忌啊!”赵德昌闻言,面色凝重地叹道,“夏人也好辽人也罢,哪怕就是流寇,都比现在的武清军要强悍得多。若不想法提升武清军的战力,只怕······”
“赵大人何出此言?”勾钧有些不解,张口问道,“先前师娅姑娘不是说,从各厢禁军中交换些军士来么,又怎地还有此一虑呢!”
党崇孝摆摆手,同样叹着气道:“元休所言不差,即算那交换来的军士个个不俗,可也只能是悍兵而非悍将良将。由他们去教习兵士,只能是提高兵士的勇武,而不能胜任一都一营乃至一军之将。我们缺的是将,是能够领兵冲锋陷阵的良将啊!”
这话说完,几人都不言语了。
兵就是兵,再勇武的兵没有良将的指挥,上得阵了也会被指挥得当的敌军给击溃。这样的例子,在大宋朝几十年的战事中并不鲜见。可是良将难求啊,但凡稍有统兵之才的人,不是早早被各禁军抢了去,就是隐居乡野踪迹难寻。
几人正愁眉苦脸着,却有一牙兵来报。
“军主,丰州作院纪大人有事求见。”
纪大人?党崇孝楞了一下,丰州作院只有丁准是指挥衔啊,何时又冒出一个姓纪的人物来了。赵德昌见党崇孝怔着不言,于是小声提醒道:“这纪大人,怕是作院的那个纪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