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里的脚程,对于疾速奔驰的马军来说,不过就是半个时辰的功夫而已。我领着第一军完全没有停步,冲着目标中的房当氏部落径直奔去。第二军刚才可以说是完胜,不仅以亡九人伤十余人的极小代价歼灭了野离氏部落,还将部落里所有两千余匹马全顺了过来,这让久未出手的第一军上下心中很是愤愤不已。
虽说我们准备袭击的这个部落,人数要大大多于先前那野离氏部落,也因为我们一路不停直奔而去,轰鸣的马蹄声和扬起的尘烟一定会让这个部落的人引起注意,注定起不到很好的偷袭效果。但武清军不可能永远只以优势对敌,一点逆境也不能承受,那将来要是与人数相当或是多于我们的敌军正面交锋时,武清军岂不是注定只有一败。
部落已清晰可见,第一军全员左臂缚盾右手持弩,加速向部落冲去。
一个不留,这是我在咪洛的叮嘱下给队伍下的令。
咪洛说,不要对这些部落有妇人之心,要知道你今日不杀他们而留下活口,过后这个氏族的其他部落一定会将我视为最大的仇敌,不死不休。他还说,在他们党项人的眼里,永远只有朋友与敌人之分,而没有民族和国家之别。
这最后一句话,老爹彩德瓦也曾对我说过,让我印象很是深刻。所以我才会听取咪洛的建议,给第一军下这样的命令。毕竟,我也要在战场上学会冷酷,学会铁石心肠,学会弱肉强食这个世间永不会变的生存法则。
以前是什么都不懂,总能为自己找到这样那样的借口,可自从踏进丰州城的那一刻起,我发现自己不得不去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想活下去本就不容易,你得要熬得住清贫,耐得住寂寞,忍得住侮辱。而想要出人头地做人上人,没有坚毅、不会忍辱是万万做不到的。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每一步都得来不易,如今最大的依仗便是这个走狗屎运得来的武清军军主以及丰州知州的官位,如果我不能趁着目前还没有人将主意真正打到我身上来的时候,好好的发展壮大自己的班底,不趁机会奠牢自己的根基,将来一定会被人打击得很惨的。
一阵连续的凄惨嘶吼声惊醒了沉思中的我,回过神来抬头望去,原来高武率着的第一营已经冲进了房当氏的部落里。身着便装的武清军士围着部落,在弓箭射程之外策马游走,手中的马曲弩射出一支接着一支的箭矢,不断有来不及逃跑躲藏的党项人中箭,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嘶吼,眼中尽是愤怒的逐渐消散的目光。
不过正如邓二上所说,眼前这个部落,是临近四个部落里人数最多的一个,光看散落在草场上的那几百个毡包,便可以猜到这个部落最次也不少于两千来人。精壮汉子怎么说,也能有个七八百的。可即算如此,他们也无法抵挡住武清军手中不断喷射的弩箭。有几十个侥幸的党项汉子趁乱骑上马来四散逃窜,却被我安排在左右两翼进行拦截的第二与第四营给堵个正着。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第一军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血洗了这个部落。而我们自己,不过才亡了三个人而已。那受伤的人数,也几乎可以令我去忽略。
这一幕,让随后而至的赵德昌看得很是郁闷。对于他所表现出来的神色我能理解,赵德昌的第二军,是由第一批招募上来的乡兵抽调组成的。而我亲率的第一军,虽说军士大多也是由第一批招募的流民所组成,但营、都的各级武官均是由须佑一从京城带出来的禁军充任,因此比起第二军来,第一军在很大程度上要显得战力优胜些。尤其是高武那第一营的军士,基本上都是经历过丰州首战的。
这样来比的话,赵德昌的第二军自然是比不过。
迅速地打扫了战场,将所有能让人辨认出是武清军留下的明显痕迹尽力抹除掉后,我们带着顺来的大批良马朝子河汊驰去。
虽说此次打劫马是抢到了不少,数一数的话差不多都有近六千匹了,可我想要的精铁却是一块也没有得到。还不知道回程有没有夏人的埋伏,因为我一直猜不透究竟是那里出了问题,让我们在拉布乃扑了一个空。吉克拉不知道这里的详情这点能够理解,可我派出去的打探消息的军士,为什么也会犯上这样的错误,只是听闻而已便当了真,拿着作实情来回报。难道是有人在暗中混淆探子们的视听,让他们以为自己得到的都是真实的消息吗。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的话,那就太可怖了。这就说明,对方其实是掌握了武清军的一举一动,因为只有知道我派出去了哪些探子,知道他们去的什么地方打探,才能设计令他们传回假消息。这也就是说,我丰州城里有细作,而且还远不止一个。
而我一直以来就很注重保密,派人前去夏境查探的事,也只有我身边那几个核心人物才知晓。他们,自然是不会有意泄露消息的,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们身边的人出了问题。不过这些都还好解决,回去丰州城里仔细查探一下应该能知道些端倪,最起码我知道该怎样来避免再次出现这类似的纰漏。
不好解决的问题是,我该如何向库世维交代。
库世维,便是我的后手,也就是当初赵嘉祺所说的,唯有我才能解决被夏兵围堵问题的所在。库世维所在的东胜这个头下军州,离得地斤泽还有近百里路,不过东胜辖下的两个军州,却全都紧靠着夏州边境。辽人军队体系中的四等军伍,宫帐军、部族军、京州军与属****,河清军与金肃军虽说只是属于其中第三等的京州军,不过那离得边境最近的河清军,却全是由库世维的度稽部族人组成,战力异常彪悍。
在确定将要率军前往夏州打劫后,我便派咪洛通过老爹联系了库世维,希望他能与我联手对抗夏兵。而我所付出的代价则是,两千斤玄银,五百斤赤金以及此次所得精铁的四成。
这么大一笔的诱惑,足以让库世维动心。辽人也是好酒的,他们所处的北地,一到冬日便坚冷难耐,饮酒也就成了他们与生俱来的嗜好。虽没有夏人那么夸张,却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他才会答应,亲率两军精锐在子河汊接应我们。
可如今呢,叫我拿什么给库世维。他与我交易的就是马,难道叫我又倒回来给马与他?或者是添加玄银与赤金的数量,来弥补精铁的空缺吗。我想他是不会答应的,人家要的就是铜铁,否则他也不会抛开麟、府两州来与我做交易是不是。
武清军一路疾驰,这次我们没有往来时的方向走,而是在邓二上的带领下沿着早就挑好的撤退路线行进。原本这条路是为他们这些转运队伍准备,可如今却成了大部人马回撤的路径。虽说我们这一路并没有遇上大部的夏兵,可我总觉得平士兀这个人没我知道的那么简单。什么遭排挤什么郁郁不得志这些的,全都信不得,要不然如何来解释那些探子们的失误。没有遇上夏兵,兴许只是他们的反应慢了一步,没有跟上我们前行的节奏而已。可他们一定会在我们原本设计好的哪处回程处埋伏,这点我敢肯定,所以我才选了现在这条原本只是提供给转运队使用的路线。
夜色已黑繁星高挂,我们在早已准备好的落脚点停了下来。武清军今天整日都是奔波在马上的,不仅人吃不消,就连胯下的战马也早就是大汗淋漓直喘粗气了。顺来的那些马没有经过调教,军士们驾驭起来很是费力,还不如辛苦一下原有的战马来得利索。因此到了落脚点后,除了一都强打起精神来四下游哨的军士外,其余的人全都好似软泥般瘫在地上不想动。
“有心思?”赵德昌挨着我坐下,拿着干肉递过来问道,“在担心库世维那边不好交代是吧!”
关于库世维的事,我在来路上已经瞅着机会向几位领军的指挥都做了说明,毕竟库世维是辽人是敌国的武官,不和大家说清楚这里面的道道,难免到时候会有误会产生。所以赵德昌见我闷闷不乐,才会有此一问。
闻言,我点点头。“至少在目前来说,库世维都是我们的朋友,或者说是合作伙伴吧。诚信这个玩意,在有些情况下是一定要讲的。如果这次失了信,下次再想从他手里拿到马,就很困难了。”皱着眉,我细细分析道,“夏州这里被我们搅得是天翻地覆,两个部落全部没有留活口,李家那两位一定会对我们恨之入骨。虽说咱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但他们绝对会知晓是武清军所为,以后想从夏境弄马根本就是奢想。你说,断了这两个来路,我如何向皇上交差。”
其实我还有一点没有与赵德昌点透,那就是经过我们这一闹,今后整个大宋的马匹来源注定都将中断。要知道目前咱大宋的马匹全是来自夏州,虽然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被麟、府两州私下贩卖给了各路各军,可不管怎么说,咱大宋还是能捞着马的。
可如今我们这么一折腾,李留后愤怒之下一定会下令严禁马匹出境,那以后就是你愿意出高价,也不一定能买到马了。万一将来这事被人捅出去,都不用官家下谕,那些各路禁军每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我。
“你与我说过的,库世维这个人眼里只有利益,他想要铜铁,不过就是想借此再高登一步而已嘛。既然他行的是这个主意,那咱们还是有可以打动他的物事拿出手来的。”赵德昌边说,边拍着我的肩膀安慰道,“辽人地界里的事情我比你知晓得要多些,他那司兵一职其实是很低级的职位。我想,辽人要不是看在他率着度稽部投靠的份上,估计连这个职位也捞不着。所以他才会急着与你交易,弄上些铜铁好做进阶的礼物献上去。”
“他的心思我早就知道的,可我也想过,但既然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他不选往上孝敬大笔的金银,而是非要那些对于他们来说,冶炼起来万般费劲的矿石呢?”
“那是因为他知道你没钱!”赵德昌笑着起身道,“他与麟、府两州做交易,应该就是想赚大利好用于钻营,可李斐与王衡那两个贪婪成性的家伙,根本就让他赚不到什么便宜。而这个时候你恰巧出现了,他利用你急于想要大量马匹的心态,提出用铜铁交易,其实是无奈之举。”
如果真如赵德昌说的这样的话,那么······
“你是想说,其实库世维还是想要钱的,只是因为在李斐他们身上得不到他想要的大利,又从老爹那里知道我没钱,所以才会向我提出以铜铁来交易。”好像摸到点边了,我稍显兴奋地站了起来,“虽然他们的冶炼技艺不高,但总还是能勉强用之的。这笔数额巨大的矿石,算起来的话,可是一笔不小的军功。要是这种假设成立的话,那咱们就直接出钱从他那里买马不就行了么!”
“可问题是,你还是没钱啊!”赵德昌有些好笑地看着我,嘴角轻扬地微微摇头道,“丰州城正在扩建要先垫付一部分钱,乡兵的招募也在进行同样要一大笔钱来充招刺利物,作院里的军械要大笔的银钱来购原料,你哪有多余的钱给库世维,难道你指望这次顺来的几千匹马吗?”
是啊,这近六千匹的马至多也就卖上三十万贯,而我只能得两成。其余的,那可都是官家的私入。就算这笔收入都是我的,可库世维也绝看不上眼。他要的那笔矿石,折成银钱的话虽不多,但因为铜铁对与他们的重要性不同,所以不能按照市价来算。如果单单按库世维答应的一年三万匹数来计价的话,一匹算三十贯,三万匹就是近百万之数。
这,才是库世维的底线。没有百万贯,是根本打动不了他的。不过嘛,这也不算很难,眼前就有一条捷径可走。
“你说······”我手指向赵德昌,笑眯着眼道,“我要是一次性拿出五万两黄金来,库**是个什么态度?”
“什么?”赵德昌闻言,简直不敢相信似地瞪着我道,“说什么胡话呐,五万两黄金啊,你哪有那么多的钱啊!”
注:北宋初期,一两黄金等换十两白银,一两白银等换1000文钱,也就是一贯(吊)钱。不过民间商业往来,基本上是以铜钱为主。宋初以前白银与黄金总量太少,价值过高,还没有成为流通货币。黄金这种贵重金属,除了被用来制作珍贵的器皿以及佛像外,与白银一样,也只存在于朝廷赏赐与会计结算当中,比如税收、国家支付等等。不过京城中极少数真正意义上的富贵人家,也会将其打制成金叶子或是金裸子来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