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莫说五万两,现在我哪怕是五两黄金也都是拿不出来的。别看丰州城如今户口增多商业兴旺,往来行商更是络绎不绝,可所有的交易除了易物外,剩下的都是以铜钱来交付的。黄金这种稀罕物,就连丰州城里唯一的一家首饰铺子里,存量也不过才几十两而已。
就算是太原府有钱,可再有钱也都是铜钱,根本就拿不出这么多的金子来的。也正是因为黄金的存量少,所以它的真正价值其实远不止等换金位所值的那么一点。如果真拿这么大笔的黄金来与库世维做交易,我想他一定会乐得下巴都掉地。
“嘿,我问你话呢。”见我一直傻乐,赵德昌轻推了我一把道,“该不会是得癔症了吧你!”
听他这么一说,我收回刚才的表情,换上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唬道:“等会我叫个人来,你只听不说,知道不?!”
赵德昌很是不解,不过他强忍着好奇点头作了应。于是我招呼牙兵,将那阿本唤来。
“讴,我伟大的主人,您的善良胜过撒加神,您的······”
听闻我找他有事,阿本根本就不用人带路,屁颠地就冲我这奔了过来。一近身,便是一通马屁拍上。赵德昌很是厌恶这种一派阿谀词,满口奉承话的小人,因此一见阿本这样,很快就皱起了眉头。
鉴于此,我伸手打断了阿本的废话直接问道:“你说,你能提供给我大量的黄金是吗。”
“哦当然了我的主人,您最忠诚的仆人伊斯玛撒·本·提哈迈德,可是也里城中最有名的······”
“我不要听废话,如果你不想我把你交给那几个黑汗人的话,就最好老实告诉我,你做出来的黄金有多真?”
畏于我的恐吓,阿本缩着脖子咽下口水后向我说起他那造假的手艺来。
阿本的国语不错,想来是在黑汗人的地盘待久了的缘故,只要说话不快,我与赵德昌基本上都还是能听明白的。阿本之所以会被阿依加玛丽的堂叔看中,主要是他能造出很多稀奇的玩意。关于这个,我早就是知道的。鉴于没有实物,阿本也就没有多说,只是捎带提点而过。而关于假黄金,其实他说了好一大通,我和赵德昌也就只是听明白了他能造出以假乱真的黄金这个事实而已。
至于他是怎么做到的,阿本比划了好一阵,我还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既然造得那么真,又为何会被那副汗识破呢?”赵德昌冷哼一声,斜眼问向阿本。
这也是我很好奇的地方,按说他真是靠这个吃饭的话,手艺应该不会差到轻易被人看破的地步。要真是这样的话,我想眼前这个滑头滑脑的萨曼人,绝不会傻到自己钻到副汗的金帐中去的。
不过我猜的没错,阿本说他的这项技艺是自己独创,在不出纰漏的情况下,几乎没人能分辨出真假来。倒霉就倒霉在副汗刚一拿到阿本替他造好的金刀后,欣喜地与侍卫比试,结果这弄出来的冒牌货一下就被侍卫的刀给撞成两段,这才露了馅。
听阿本说完,我锁着眉思索着,半响才道:“我怎么觉得你说的那个法子,好像与那鎏金是一个道理啊!”
“不不不,不是的主人!”阿本听我这么一说,连连摇着头解释道,“您说的鎏金那种技艺我知道,不过我的这项发明可比鎏金要高明万倍。当然,如果副汗的金刀不断的话是这样。”
我不是匠师,于鎏金也只是知道一点皮毛,好像就是拿上根棒子沾上些金贡齐往器物上均匀涂抹,然后用炭火照着器物均匀地烘烤后晾干,最后再将器物进行打磨。不过阿本说,这种鎏金技艺很落后,不仅金泥的分布其实并不均匀外,时间久了很容易脱落,而且用硬物轻轻划上一道就能知晓真假。而他造出来的假金,就完全不会出现上述这些纰漏,就连重量都相差无几。
“荒谬,只有傻子才会信你所说。”赵德昌听阿本说完,板着脸伸手拉了我一把道,“德朴,你不会真的相信这家伙说的吧?”
恩,如果真如阿本所说,那还真就是以假乱真,起码没人辨认出来是不。可没见到实物,再怎么说得天花乱坠的,咱也不敢信啊。
“你叫我该怎么来相信你呢?”我看了一眼赵德昌,很是不甘心地问道,“阿本,要是你真的有用,我是不会亏待你的。关键是,我要知道你说的全都是真的。”
我这么一说,阿本连忙伸手从腰间解下一个物事来递给我。没有言语,阿本只是很有信心地看着我。伸手接过那物事定眼一看,原来是西北之地外族常用的搭扣。看起来这搭扣不大,入手却是十分沉手。因为表面没有进行抛光,所以这搭扣在篝火的照耀下并不显眼,只是稍稍有些泛黄而已。
可还没等我细看,赵德昌便伸手将它从我手中拿过。他先是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凑近篝火仔细地翻腾查看。猛地,赵德昌将那搭扣放进嘴里一咬后,再此凑近篝火细看,面上已经变了色。
“德朴,这是块真金。”
我还没答话,阿本急忙地摇头道:“不不不,我尊敬的主人的朋友,这就是我造出来的假金。是我从黑汗人那里匆忙带走的一件,我刚制好的饰品。”
“不可能,这明明就是块真金。”赵德昌有些怒了,他的大声引起了周边军士的注意。我伸手拉了拉赵德昌,摇头示意他莫要激动。
伸手要过那块搭扣,我拿在手里仔细查看,只见搭扣上面有一排较为清晰的牙痕。看到这,我心里咯噔一下打了个激灵。如果这真是阿本造出来的假货,那就大发了啊!要知道在金物上划上一道,留下划痕的那绝对是假金,而留下凹痕的,就绝对是真金。当然,如果有造得跟真的一模一样的假货的话,那也就是说它一样留下的会是凹痕。那这块搭扣呢,究竟是真是假?
“我的主人,您可以拿刀将它切开。”阿本见我发愣,于是边说边做了个切的手势,“它里面是铅混铜。”
哦,真是这样吗?闻言我连忙起身,走到一个牙兵身边抽出他的刀来,将搭扣放在石头上狠地一砍。搭扣被劈成两半,可以清楚地看到跌落在地的两半搭扣,露出来的横切面里竟真的是大片灰黑色的铅。
我傻眼了,赵德昌也傻眼了,临近几个牙兵因为没有细听到我们的谈话所以不明真相,所以觉得我们的举动很诡异。
许是阿本见我与赵德昌这幅模样,暗感有戏,于是笑兮兮地走了近来小声道:“主人,只要您为阿本提供足够的原料,阿本可以保证您要多少黄金,便给您多少黄金。”
“啊······哦······恩······哈······”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简直就是奇迹嘛,真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技艺,可以拿着不值钱的铅与铜,再加少许金子,便能造出如此惟妙惟肖的真金来。这样说的话,只要我不依此法去造什么刀啊剑啊枪什么的,只是造金饼与饰品,谁他娘了个毛的知道这是假货。
哈哈哈哈哈!
再看向赵德昌,只见他同我先前一样楞得是不知所措,手里还握着那半块搭扣,口中不知在喃喃着什么。
好不容易平复下自己激动的心情,我猛地拍着阿本的肩道:“以后你哪也别去了,就替爷做事吧。恩,爷赐姓于你,以后你就叫党费吧。费者,散财用也,君子惠而不费。现在起,你就是我党家的人了。”
阿本,哦不,现在应该是叫党费了。我说的这些,党费其实根本就听不明白这些之乎者也,不过我那句‘家人’,他还是听明白了的。我不知道他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反正他是连忙爬在地上拜服起来,口中连称‘主人仁慈’。
我很是满意地让牙兵带他下去休息了,正想再仔细看一下手中的那半块搭扣,却被赵德昌一把拉住。
“德扑,答应我,此事只是你知我知,绝不能再让他人知晓。还有,此法之物,只能出于宋。”
望着赵德昌那一脸的严肃,我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深恐我将假金流进本朝境地,搅乱了世道。可其实他怎么不去想想,那些辽人得了这些金饼或是金饰物后,就不会让它们再流回大宋呢。不过这话,只得他自己去想,反正我是不会提点的。
点点头,我同样敛起神色来正容道:“元休,你可相信我一时,便能信任我一世。”
有些话,说多了无益。会说的人多了去了,好话多得可以听得你昏昏欲睡。可归根结底,能做事的人,才是能依靠的人。我想,赵德昌一定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这一夜,我是在孤独的欣喜中睡去的。
因为改变了行进路线,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里,武清军绕着道的朝子河汊驰去。整五天时间,才到得子河汊。屈野川汇浊轮川与兔毛川三水于麟州,尔后流向大河。而子河汊,则是屈野川上游的一段浅滩。九水汇聚于此,阔而浅,易马渡。原本马队是计划在这里沿川而下,在最近的一个渡口将劫来的精铁用船运到宋境的。不过这次精铁没捞着,只有几千匹马,和一个会造假金的党费。
这马,自然是用不着水运的,遣上一个指挥率兵护着邓二上与党费等人直接回转丰州城便可。所以这个护送的任务落到了高武头上,由他押送我还是比较放心的。而武清军剩下的五指挥共两千人,则是随我前往子河汊的对岸。那里,库世维正在等着我。
渡过子河汊后,武清一路疾行,两个时辰后便到了先前约定的地点,暖泉峰下十里处的垦窝子。这里,原本是属于已经随麦朵去了我丰州的那个米擒氏部落的驻地。现在除了零星可见两三个毡包外,四野全是空寂一片。
“他们在那边!”辛历眼尖,刚到垦窝子便一眼瞧见了正前方那十几丈远的丘岭上隐隐浮现的几骑人影。说着,辛历右手塞进嘴里利啸一声,吹出了事先约好的暗号。
少顷,便听得一阵马啸声,尔后这片低地草场的三面都渐渐显现了队队骑军。粗摸一撇,竟然不下四千数,整整是我们的两倍有余。望着这些一言不发的骑军,我心里顿感不妥。
难道说有什么古怪?不会的不会的,我安慰自己到,库世维没有理由要这样做。
咪洛也瞧出了不妥,提弩在手率着他那都牙兵团团将我护住。而辛历,则是在我的眼神指示下,率队将赵德昌给围了起来。
“大宋国五品上骑都尉,领侍卫马军武清军厢都指挥使,党崇孝党大人在此,东胜州司兵库大人何在!”勾钧打马上前,冲着高岭上大声呼到。
他这一叫,立即引得岭上的骑军有了稍许的嘈乱,依稀的人声也传入到了我的耳中。只是很可惜,我根本就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见我皱着眉,咪洛出言道:“他们在说,原来咱们便是那小鬼军。”
小鬼军?哦我知道了,恐怕是上回他们袭城时受了点损失,便忿忿地称我做党小鬼。而我的武清军,想来很正常地就被他们称之为小鬼军了。其实怎么称呼武清军,我倒不怎么在乎,我在乎的是,怎地这个时候库世维都没有显身。
正当我要开口让勾钧询问时,岭上的骚动大了起来,正前方的那队辽骑开始向两旁散去,让出一道空隙来。定眼一看,那处缓缓出现了几骑人影。
“岭下为首,可是党贤侄啊!”
听声音,自是库世维无疑。可勾钧先前那般大的声音,难道他没听见,根本就是明知故问吗嘛!
不过既然人家开口了,咱缩在队伍中不吭声也不行是不是。于是我扯着嗓子喊道:“世叔可好,多日不见,小侄很是想念啊!”
“哈哈哈哈!”库世维仰脖打着哈哈,沉寂半响才道,“贤侄许我的那份精铁,可有带来啊!”
“世叔为何不下岭来与小侄详叙呢。”该死的老家伙,难道你就不觉得这样扯着嗓子打交道很费劲么。或者,你根本就不想与我打这份交道吧。
听我这么一说,库世维旁边一位身着华服的壮年男子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叽里呱啦地与库世维说了些什么。放眼望去,只见库世维异常恭敬地欠着身子,同样低声地与那男子呱唧着什么。
虽说与库世维所处的岭上隔得有些距离,不过因为顺风的缘故,一直竖着耳朵的咪洛压低了声向我说道:“库世维称那人为招讨副使大人。”
“招讨副使?!”身后的赵德昌咂嘴细念几遍后,突地惊呼到,“德朴小心,那人是辽国西南面招讨副使耶律王六,咱们中计了!”
鬼知道这王五王六的是谁,不过中计嘛,这不用你吼,我早就察觉了。没见我先前一直打哈哈么,就是在琢磨着怎样脱身呢!可赵德昌这么一叫,惊得甘夏之他们几个指挥连忙叱呵着提弩在手,于是眨眼间所有的武清军士全都紧张得是左手持盾护身,右手握弩对向丘岭上的辽军。
形势急转直下,我急得是连忙叫道:“都别慌都别慌,我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