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昌率伍离去已快有近半个时辰了,却还未有战情转来。就连派出去的斥候,也不见一个回转的。这让我很是焦急,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望着队伍一旁那些由邓二上带领的,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转运队伍,我心道不管赵德昌有没有出意外,都一定要去看看。万一真出了岔子,这乐子可就大发了。
“高武、田峥,率上你们的人,赶去拉布乃接应赵大人。”
高武和田峥,是武清第一军的第一与第二指挥使,是须佑一从京城带来的那批禁军中,由军头和十将升任的。两人领命,正要向自己所属队伍发令准备出发,却见得前处一阵土尘扬起。
定眼看去,原来来人是派出去的斥候。
“军主,赵大人命小的回报,说是咱们中计了,那矿地荒废已久,根本没有堆积如山的矿石,也不见一个夏兵的影子。”那斥候喘着粗气急急说道,“赵大人问,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这还用问吗,既然中计了,那平士兀自然打的是将武清军围困在此的主意。赵德昌没有遇到夏兵,想来是平士兀的人马还没有赶来而已。既然如此,还耗在那干嘛,等死啊!
“你速速回转拉布乃,让赵大人将军伍撤回来。让他不要去理会其它,只将军伍快快带回来就是。”
此时我心底一阵发凉,于丰州城派出去的探子不是回报说吉克拉所言不虚么,又怎会是荒废已久的矿地?派出去的斥候难道都没长眼,怎地连矿地里有没有人都瞧不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吩咐几个指挥让他们做好迎敌准备后,我唤过邓二上问道:“你从前来过此地未有,知道上次是谁来这里探听消息的吗?”
那斥候的话语,邓二上是一字不漏地听了个详实,当时他的面上就很是诧异的神色。如今我这么一问,他有些畏缩地结巴着答道:“回,回大人,上次就是小的来这打探消息的。只是······只是上回小的其实并没有实地来此,只是听了附近一个部落里的人这么说,便回转报了信。”
“信不信爷我宰了你啊!”我怒吼一声拨出刀来,惊得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真是滑稽啊,我一直都很相信赵嘉祺,连带着也就自然的相信他手下这些老伙计。可这邓二上根本就是在糊弄我,都未亲眼见到的事情,他竟然能说得惟妙惟肖,好似真的亲眼所见一般。这不是在拿我武清军三千将士的性命开玩笑么,这叫我如何向大家交代!
辛历见我真怒,也很是气恼地一脚踢向邓二上,“先滚一边去,等会再收拾你。”说罢,面色难看地望向我,显然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唉,要是师娅在这就好了,我也就不用事事头大无绪烦恼不止了。赵德昌的人马还未回转,而我又不敢率队前去拉布乃,生怕到时候被一块堵在那。
“大人,有人来了。”被辛历狠狠踢了一脚的邓三下,瘫在地上不知所措,可突地像发现了什么似地,猛地以耳贴地后定眼向我说道,“正北方向,来人约莫有三四百骑。”
“怎地,你还想弄什么玄乎?”
咪洛很是不满邓二上的所为,因此他突地这么一说,咪洛就顺势上前用刀压住他的脖子。这一举动,令得站在一旁一直未有言语的邓三下惊骇不已。我摆手示意咪洛道:“且慢,这个时候他应该说的不会有假。”
凡是不能求人,师娅不在难道我就什么事也做不了了吗?邓二上玩忽职守是不假,可这个时候他再撒谎实在是没有必要。何况他说来人不过三四百骑,我这千余人还是不放在眼里的。可就怕他们是平士兀的先锋,不过说起来的话,这方向上来说不对。平士兀要来也应该是从西北方向来,绝不会派上几百先锋绕着弯子跑到我们身后是不是。
或许,这队骑军应该是不知道我们在此的。
抬头四顾一下周边的地势,除去南面有处丈许高的梁地外,其余几面全是较为平坦的砂岩砾地。
“撤到那梁地后隐起来。”我扭头向身边的三个指挥道,“等会那些人近了,高武你带着第一营往左边拦住他们。田峥,你的第二营与我的牙兵一起,从右面夹击他们。甘夏之你的第四营,仍旧隐在梁地后以作策应。记住,我若未施令,谁也不许先动手。”
幸得须佑一平日里管束严厉,咪洛这个教头的教导也有方。军令一下,千余人立即有序地催马行至梁地后。除了些许马蹄声外,基本没弄出什么声响来,这多少让我有些欣慰。刚一隐好身形,那几百骑便奔驰而至。
“奇怪,他们应该就在这的啊,千余人的队伍,怎地一下子就会不见了呢?”
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我心中却是咯噔一惊。起先还以为这些人并不知晓我们在此,因此打算围住他们再说。现在看来,怕是计划难以行得通了。不过我有千余人,难道还会怕了这几百人吗?
点头示意高武,只见他领会我的意思后,大手一挥,率着第一营从梁地左侧冲出。听到前方传来呵斥声,我冲田峥使了个眼色,于是他也带着队伍冲了出去。
在牙兵的护卫下,我跟在第二营后行出梁地,见得三四百名衣着古怪的人手持长弓围成一个拒阵。我之所以说他们衣着古怪,是因为他们与我见过的夏人穿着完全不同。而从这么人的面上,根本就看不到一丝的慌乱与紧张,好似根本就不把我这千余人当回事一般。
“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并未答话,只是其中一个衣着甚是华丽的少女开口问道:“你们是上秦人对吧?”
上秦,那是什么地方?扭头看向高武等人,却见他们同样是一脸茫然。正要唤过邓三下前来询问,却见得拉布乃方向蹄声轰鸣尘烟四起。
“是赵大人的第二军!”咪洛从声音上判断出来,凑近我耳边小声说道。
或许是因为我眼前这些古怪的人知道来人是谁,因此丝毫没有去在意什么,这就令我更是好奇。这些人凭什么就认定我不会对他们下手,个个都是面容镇定呢。
不多时,赵德昌的队伍就与第一军汇合了。他见了被我围住的这些人也很好奇,来不及向我说明拉布乃的情况,却是盯着这些人发问道:“回鹘人,瓜、沙、高、甘,你们是哪个部族的?”
原来,这些人是回鹘啊。可问题是,这里再怎么说也是靠近我大宋的,而那回鹘都在距此几千里外的西地。几百回鹘,深入到这内境来干什么呢?
“嘿小子,你且瞧仔细喽。”赵德昌的问话引来了那少女身边一个大汉的不满,他伸手指向自己头上的帽子道,“看这里,我们可与那些人不一样的。”
汉子头上那帽子,的确样式古怪。镶着金边白色帽子,帽沿后边稍稍卷起,形成后面高前面低的扇面状。而那帽沿却又镶着红边,帽顶的蓝缎上用金线织成一个六角形的图案。
赵德昌闻言仔细打量了一番后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是黑汗人。”
黑汗人,这我听勾钧说过,丰州城的会市里,不也有好些个黑汗人嘛。可我还是不明白,黑汗离这更远,他们就更没理由千里迢迢的跑到拉布乃来啊!还有,为什么她要说我们是上秦人呢?见我仍有疑惑,于是赵德昌小声地告诉我说,黑汗人自诩是中原遗民,上秦是他们对我大宋的尊称。
不管这些黑汗人是敌是友,现在可不是闲聊的时候,毕竟我们离得拉布乃太近了,说不得什么时候平士兀的人马就袭了过来。于是我朝赵德昌说道:“元休,此地不宜久留,咱还是带着人回转吧!”
“你们要走?”那黑汗女子很是诧异,盯着我道,“这附近又没有李家的驻军,你们这些上秦人干嘛要这么担心呢?”
赵德昌很是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宋人,又怎地会知道这附近没有夏兵?”
“你们自己看看,你们像夏人么。我看你们这些汉子,都是头一回出家门的吧,就连我们这些远在千里外的阿尔斯兰汗金帐下的勇士都知道,这拉布乃是李家老二的地盘。”先前说话的那个黑汗汉子此时又开口了,他咧着嘴笑道。“整个夏州不过才十七万兵,分驻在十二个军司下。离这最近的祥佑与嘉宁两军司有四万兵是不假,但是要驻边防着你们上秦嘛,哪会有人手空闲进到这地斤泽里来。而李家老二,统共也不过三军人马,多的就是那些摆在军堡里的兵士。除非他吃饱了撑着,否则绝不会没事派几千人到地斤泽里来。”
这汉子说的,比我了解的还要详细得多,真不知道他们这些远在几千里外的人,怎会知道这些的。他刚一说完,我就忍不住开口问道:“不是还有个右厢朝顺军司吗,那里离得这好像也不远吧?”
“哈哈哈哈!”那大汉笑了,引得其余的那些黑汗人都面带笑容,“右厢朝顺军司,名字叫得好听呢,可你知不知道这厢军司究竟有多少人。告诉你吧,这右厢朝顺军司其实就是个空架子,除去那厢主亲领的十五个指挥外,其它的也就是各个大小将领自个的牙兵。李家又下了严令,厢主一级的武官至多只能有一营牙兵,因此这些全部加起来,连万人都不足。”
到底是这汉子说的是真,还是我那些派出去的探子说的是真。闻言后,我与赵德昌面面相觑。这汉子说整个右厢朝顺军司不过才十五指挥,可探子却说平士兀这个副厢都指挥使就可以调动十五指挥。探子还说平士兀有六个指挥的牙兵,可这汉子说的却是,至多才一营。
这让我很不理解,即算那些探子都与邓二上一般是在道听途说敷衍了事,可这差距也实在太大了,难道那些被询问起的夏人们,知道的都不如这黑汗人多吗?
“很难相信我们会知道这么多是不是?”久未发言的那位黑汗少女笑着说道,“我们并不是敌人,何不坐下来慢慢听我述说呢。你们放心,我保证此地绝不会夏兵。”
虽说我不知道黑汗与夏州李家有什么瓜葛,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少女应该是不会夏人的诱兵。于是在赵德昌没有异议的情况下,我率先下了马来,笑着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误会暂时解除,这些黑汗人拿出来随身携带的干肉与烤饼,我们也拿出了令他们垂涎不止的好物事,玄银。按说行军是忌酒的,不过这里日间温差实在太大,在听取了邓三下的建议后,我允许众人都带上一小壶的玄银,以备夜间少量饮用。
喝着醇香无比的玄银,嚼着满齿留香的干肉,那少女将整件事情从头至尾地述说给我们听。她们确实是距此几千里之遥的黑汗人,不过她们也是回鹘人的一支,因此在衣着装饰上还是与其他的回鹘族大致相同。这也正是为什么赵德昌一见到她们,便认为她们是回鹘的原因。
说道为什么会了解夏州的军情,这就要扯到辽人了。契丹人正式建立辽国后,在各属国设置大王府或王府,委派各属国首领担任“大王”与“于越”等官职。大辽国辖戛斯国王府,这个辖戛斯,其实指的就是部分漠北的回鹘部族。而那大王,就是这少女的舅舅。而李继迁与辽人勾结,有很多军情都是通过位于大辽上京道的辖戛斯国王府来传递的。这少女常往来国王府,知道这么多的军情也就不足为奇了。
且不去详细述说黑汗的历史与其它的瓜葛,单说她们为什么会深入到夏州腹地来吧。这唤作阿依加玛丽的少女指着队伍里处一个高鼻梁蓝眼珠的异族人道:“看到了吗,就是为了捕他,我们才一路追随到大辽应州的。”
阿依加玛丽说,这人是临近黑汗一个叫萨曼王朝的一名商人。因为此人懂得些奇技淫巧,会造一些很是稀奇古怪的玩意,因此被黑汗的副汗,也就是阿依加玛丽的堂叔看重,重金将他请回了怛逻斯的金帐。
可哪知这萨曼人其实就是个骗子,还暗地里勾引了副汗好些个嫔妃。这令得最后发现真相的副汗大为光火,下令将他抓起来并且施以火刑。有个被这萨曼人迷得神魂颠倒的嫔妃知晓后,向他通风报信,于是他连夜仓皇逃出了怛逻斯。
因为黑汗的国力在那极西之地甚为强盛,令得周边许多小国都需仰视。这萨曼人知道回去国内一定不安全,于是便一路乔装打扮往东行,想去到那个被人称为上国的大宋躲藏起来,所以阿依加玛丽才会一直穷追不舍的到了这里。
望着这个样貌比麦朵还要充满异域风情的少女,我笑着摇摇却是不说话。我身边的军士都敢对我胡言乱语,你还以为我会轻易相信你一个黑汗人么?
见我神情有些古怪,赵德昌开口说道:“这么说,奥布·哈桑是你的父亲喽?”
阿依加玛丽点点头,挺着胸膛骄傲地道:“当然,我父亲正是伟大的阿尔斯兰汗。”
我不知道这个汗那个汗的究竟是谁,只知道汗是他们这些异族人对王的一种称谓。可既然如此的话,这又是堂叔又是副汗的,那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黑汗王,她堂叔还是她父亲?之见赵德昌学着我的样子诡异地笑着摇头,“你让我如何相信呢,一个公主竟会为了追捕一个罪人,亲身涉险跑到千里之外来。”
阿依加玛丽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出话来,低着头不再言语了。这让守在她身边的那大汉很是不满,张口道:“上秦人,难道你怀疑我们公主的身份?”
任谁都会怀疑啊,你将这故事说给别人去听,只要有脑子的,谁会相信一个公主亲自出来追捕罪人,黑汗国难道没人了吗。对于汉子的叱问,我与赵德昌都不回应,只是盯着阿依加玛丽看去。
良久,她才抬头来说出原委。其实也没有什么开不了口的,阿依加玛丽之所以带人出来追捕这个萨曼人,是因为这人出逃时,带走了王室一件很重要的物事。而给他这件物事的人,就是那个通风报信的嫔妃。还有一点就是,这个嫔妃,又恰巧是阿依加玛丽最好的姐妹,所以她才会一直追到这来。
当然,她说前来追捕这个萨曼人的队伍,其实并不止她这一队。只不过是因为追对了方向,碰巧抓到了人而已。
恩,这样说的话,就多少还过得去了。可话说回来,既然人抓到了,为什么不回去,却要跟着我们一路至此呢。
我的疑惑很快被阿依加玛丽揭开了,只见她指着辛历身上的马曲弩道:“其实在子河汊的时候我就看你们的斥候了,当时没去注意,因为我们要赶着回去。那时也以为你们是李家老二的人,可那斥候身上的弩却让我很好奇······”
原来是马曲弩吸引了她的注意啊!我点点头,继续听她说着。
如今各地的军伍用的军械都大同小异,只是外观上稍稍有些区别而已。比如说我们随身配的是直曲的银合刀,而阿依加玛丽这些黑汗人用的则是大圆的弯刀。可大致上的差别还是不大,比如她们这一队马军,用的都是弓。马军用弓步军用弩,这毕竟是几百年来的传统,不是不想让马军用上杀伤力大的弩,而是那种要用脚才能蹬的弩,根本就不利于马军使用。
所以她见我们的斥候身上都配有马曲弩,便动了心。谁不知道这玩意的好,谁又不想自己的马军配上这种可单臂使用的强弩。再加上她猜能配上这种弩的人,绝不会是李家老二的人。于是她们这才悄悄尾随着我们至此,不为别的,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与我们打交道,有没有交易这马曲弩的可能。
哦,她这么一说我便有了想法。咱这次出征夏州打劫看来是玩不转了,不过要是能与黑汗做上马曲弩的交易嘛,这倒是多少能弥补一些损失。反正黑汗离着咱大宋远得很,中间隔着高昌回鹘与夏州,左边隔着黄头回鹘与吐蕃各部,右边还有一个大辽。他们,应该与咱大宋成不了敌人的。
“想要马曲弩嘛,这倒是没什么问题。”我看了看赵德昌,见他没有表态,心中便安了许多。再怎么说,这大宋也是他赵氏的家业,军械出境的买卖,得要看他是个什么意思。“可你们拿什么来交易呢?马匹还是牛羊,又或者其他的什么。”
“黄金,我们直接用黄金来向你购买马曲弩。”阿依加玛丽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从她小嘴里蹦出来的黄金两字,差点没将我冲倒在地。
黄金啊,用它做交易的话,咱这一趟出门还真是不亏呢!
而那被捆住手脚的萨曼人,听阿依加玛丽这么一说,立即冲我叫嚷道:“我伟大的主人,您的睿智胜过埃米尔,您的勇武胜过哈里发,您卑微的仆人,伊斯玛撒·本·提哈迈德,也能为您提供大量的黄金!”
呃,这是怎么一回事,什么时候这家伙成了我的仆人了啊。我愣愣地瞧向阿依加玛丽,只见她满脸怒意,蹭地起身朝那萨曼人唾了一口道:“满口胡话的骗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所谓的黄金其实都是假的。你骗了我的副汗,骗了我的菓珈,现在又来骗我的朋友。”
等等等等,骗子之所以说谎,这是因为说谎是他的职业。但大多数的骗子撒谎,也是要看时候的。眼前这种于他完全无益的情形下,说谎是没意义的。既然如此,那这个什么什么本的家伙,一定有什么值得我去注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