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常一事,我知你有想法,说说看吧,你打算如何。”
搂着师娅坐下,我轻声细语问道。莫看她年纪与我相仿,也莫要小瞧她只是女子,可论起计策来,要比我强上太多。因此送走朱大常后,我便迫不及待地向她询问起来。
师娅习惯性地抚着我的面庞,莞尔一笑后,美如瑶琴般的声音从她口中吐出。“想来,赵二少应该快要回转了吧!”我不知她为何又会突地扯到赵嘉祺身上去,因此并不言语,只是看着她那黑浸浸的杏眼。“我在想,官家见了那奏折后,该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又会给些什么赏赐与您呢。虽说您这军都指挥只辖四指挥,但也等同厢制,说起来与那厢都指挥应是同级。武官在您这般年纪做到如此,短时间是不会再升了。因此我想,您立下这么大的功,官家总要赏些什么才是。”
“可这与去那麟州城里替朱大常讨公道,挨不着边啊!”
可师娅并未理会我的言语,仍是自顾着继续道:“最有可能,便是赏您一个骑都尉的武勋。再有,您那朝散大夫,也应该能改成中散大夫了。反正都是散职,想来官家不会吝啬这些的。”
不对,师娅绝不会胡乱言语,她这么说,一定是有道理的。可这关键的地方,究竟在哪呢!锁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却怎么也无法将官家的赏赐与替朱兄讨公道这两者联系起来。
“我的好师娅,你就直说了吧,爷我真就猜不出来呢!”
说罢,我凑嘴过去,想要香个面儿,却被师娅调皮地笑着避开了。
“房外还有人呢!”师娅轻一锤我的胸,复又继续道,“其实来丰州前,我便一直在想,官家到底将您放在何等的位置上。”
“棋子!”我脱口而出。
师娅摇摇头,“不止棋子这般简单,您想想,其实真真说起来的话,您哪方面都不出众,可官家为何偏偏就要挑上您了呢。伊爱姐说,至您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腾威府半步。那官家即算是知道党家有您这么一位衙内,可他又如何放心让您来替他行这隐秘之事。难道仅仅只凭您那几首词,或是您巧智洗清罪名吗?”
对啊!这个问题以前我是有想过的,只不过没往深里去思考。只是以为自己的聪明表现令得官家欣赏,这才有幸得了这差使。可细想一下,如若我是官家,就绝不会如此轻易地许了一个才不过见了几照面的少年人,去得边疆一州主事。
想想看,头一回见了官家,他就好似很熟悉我一般。当然,这可以理解为,他派人查探过我的身世过往。但其实再进一步看,时间上对不上。宋秀才是我到了汴京的第二日,便被人谋害身亡,紧接着,我是在这后日的开堂审理后,由伏继洲引到那酒楼后院见着官家的。那时候,算起来我才到汴京统共不过四日时间,就算骑最快的马一路不停歇地前往腾威府查探我的底细,也不过才至潞州而已。
官家,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能知晓我的底细呢?想到这,我不仅有些毛骨悚然,打了一个机灵便松开师娅起了身来。
除非是,元悦在腾威府刚接触到我,决定让我随她前往汴京的时候,就被官家知晓了我的存在。而就是我突然地冒了出来,才被官家看在眼里,出于某种我不知道的原因,让他选上了我。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说,这一切其实都在官家的掌握之中。那也就是说,就算这整件事我没有参与进来,那也自然会有另一个同我一样际遇的人出现。也可以这样来说,如果他同我一样幸运的话,今日坐在这丰州衙府里主事的,就该是那人了。
等等等等,我好像遗忘掉了什么。倒回来再想想看,第一次见到官家时,他说我老爹央他莫要我做官,可偏偏官家那时便与我说,让我领武清军,好似这是他早就决定好的事情。最最重要的是,我记得官家给了一本他亲笔提书扉页的,录着我那些词的集子。
‘拿着吧,这扉页上有我写的几句话,过后仔细瞧瞧。’
该死,那集子拿回来后,我就一直未有翻看过。之后一连串的事情让我忙得不可开交,几乎都要忘了还有这回事了。
“你且等等,我去去就来。”说罢,我急匆匆地跑回小楼处,好一阵翻动之后,才在一个箱子里找到那本《稀声词》。
“你帮我看看,这扉页上写的到底是什么。”我喘嘘嘘地奔回来,将集子递给师娅。我是不敢看的,天知道那上面是官家信手拈来的随意之语,还是其他什么能让我胆战心惊的字句。望着师娅狐疑地接过集子,缓缓地翻开书页来,我这心里便是慌得怦怦直跳。
好一会,师娅才将目光从那集子上收回,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缓缓说道:“前方无路便辟之;有人拦路便毁之;只力若单薄,杨沙可助之。”
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将它往我身上联想的话,难道说官家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我皱着眉踱着步,手捏着下巴道:“其实这几句,倒也不难理解,只是爷我不大明白,这官家到底是想要说啥!”
“看来,官家早就有了这番打算,不过只是凑巧挑中了您而已。那么如此的话,官家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哦!”我定步瞧向师娅,见她一脸肯定的神色,便行近道,“且说来听听!”
师娅点头,“官家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只是让您想怎么做便怎么去做就是。您看,替官家找马,这本就是无路之事,若真是轻巧的话,官家又何必如此的费周折。想来,这便是辟路之说。官家也自然是计算到您此行必会遇有阻力,因此他才会说‘有人拦路便毁之’。官家其实就是想要您,替他再搅一次水。当然,他还替您找了帮手,这杨沙便是。”
又来,爷我又不是专为你搅水而生的,这不是害我么。成了便是皆大欢喜,败了与你一点干系都没有。官家啊官家,您这一招接一招的使得,也未免太绝了点吧!
叹气摇头,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怎样表达此时的心情。“这次,可不像在汴京那般了啊。若真是要搅浑这淌水,怕是会惹得狗急跳墙,到那时,爷我就怕是小命不保了哦。”
“可这也是机会不是。”师娅自有自己的一番认知,她起身拉着我的手道,“少爷,自古以来成大事者,除不拘小节外,还需得要能把握机会。哪怕这机会只是万中求一,如果利大的话,未尝不可一搏。”
“唉,爷我就怕博不到摩托,反倒博成阿弥陀佛啊!”
“官家不是还替您找了帮手么。”师娅继续劝慰道,“再说了,现在退出也迟了,除了往前走,您再无它法!”
我颓丧地拍了拍师娅的脸,叹道:“可问题是,这杨沙是谁你知道吗,反正爷我是不知道。再没有找到这个帮手之前,我断不会轻易而动的。”
我自然知道如今没有退路,当然也知道唯有一搏才有前景。但我大可不必急躁,将丰州城打造得固若金汤不好么,将武清军打造成一支悍军不好么,要知道这些可都是我将来的依仗。官家一时半会的是不会抛弃我这颗棋子的,那这样的话,只要我不冒然的主动出击,想来那些人再狂妄大胆,也不至于冲进我丰州城里来行刺吧。
至于朝堂之上么,只要我严厉治下不犯错,不让人抓住我的把柄,他们拿什么由头来弹劾我不是。
师娅见我如此,继续追问道:“那麟州呢,您还去不去?!”
“去,怎地不去。”我猛地一甩头,惹起额前长发飘拂。“那里又不是龙潭虎穴,爷我去瞅瞅有什么不可!再说了,爷我······”
“莫要再扯谈了,你这就随我来。”
我话才说至一半,突地闪进一个人来,一把抓住我便往外拽。这让我一惊之下,又很是郁闷。今天被人打断太多次了,怎不令我恼怒。可一愣之下再定眼一瞧,“咦,你······”
“说了莫要啰嗦,快与我去接圣旨!”
呃,这赵嘉祺怎地这般快就回到丰州了,按脚程算,这怎么都也得再有个四五日才能回转的吧!可他已容不得我开口,一边行往正厅,一边叮嘱我道:“等会依着礼来接圣旨便是,我若是未有开口,你千计不要去打探前来那几人的身份。”
搞什么嘛,什么人的身份需得如此隐秘,还不让我打听。
几个呼吸,便已至得正厅,偌大的一间屋子里,只是端坐着几位相貌英俊又不失豪气的年轻男子。恩,其中两人,乍一眼看上去,年纪好似比我还小呢。
“哟,党大人啊,咱家可得向您道喜了啊!”
一个比起朱大常还要让我觉得难受的白面男子,见我进了屋来,便立即起身拱手行礼。我客气地回道:“辛苦辛苦,有劳大官一路奔波前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那男子手轻摆,“也得先有劳党大人您辛苦一下才是,先迎了圣旨再说其他,您看如何。”
这可是正事大事啊,我连连点头称是,朝向东方跪下。
“昊天明命,皇帝制曰,孝职无愆(qian,罪失),懋(mao,勤勉)著勤劳之绩,今孝绩奏与中朝······兹以覃恩,授尔为中散大夫锡之,晋赠上骑都尉。诰命于戏薄籯金,而示诲世泽常延,金线乌弰弓以加荣,天休弗替。”
“臣,党崇孝,谢主荣恩,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没有撒谎,的确是荣恩。中散大夫一职,已被师娅猜中,只是这勋嘛,却也是正五品的上骑都尉,还特意赐了我一张金线乌弰弓。莫要小瞧这张弓了,这可是御赐的啊!
赵嘉祺眉开眼笑地冲我拱手道喜,连同那几位陌生俊男,也同样拱手道贺,我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撑着腿站了起来。
刚要开口,那大官却又道:“党大人,咱家这还有官家的一道口谕。”泄得,怎地不早说啊,爷我也不必起身了再又跪下啊!无奈之下,我只能膝一弯,便要复跪下,哪知这该死的大官却道,“不必不必,官家说了,您可以免了这礼的。只是,可否能寻得一僻静之处呢!”
呃,好吧!
环顾另外几人,我拱手致歉后,便领着那大官转到后堂。
“劳烦这位大官了,您请!”
大官点点头,两手环保于腹,轻咳一声后开口道:“小三啊,下月便要及冠了吧,我赐你一字如何。常德乃足,复归於朴,今后你便叫德朴吧。丰州一事我已知晓,你做得很好,没让我失望。往后那马匹,便三月一送吧,留下七成来,我自叫那些个厢、军都指挥去你那提取。至于该给谁多少,你拿主意便是,不过可不是白送,你得替我榨出银钱来。还有,你那酒方甚是绝妙,酿出来的酒堪称琼液,我已赐名为明珠,特许你在丰州城开炉酿造,多多赚些夏人的银钱回来。若你养得起,武清便就再添一军吧。此去的几人中,你挑个出来任那新军的副将,其余的自行看着办便是。另外,我那小三与你年纪相仿,此次让他去得你那好好磨砺,可要替我看牢喽!”
啊!这叫什么事啊,你让我替你做主分马,这不是明摆着让我去得罪人么。还有,你那小三,想来便是正厅里那几位当中的谁吧。你让他上我这来做甚啊,还嫌我这不够乱是不。
抬头望向那大官,只见他已不再言语,而是一脸笑意地盯着我只看。
“没了?!”
大官双手一摊,“没了!”
“辛苦辛苦,请大官先去稍事歇息,崇孝这就去安排席宴。”
那大官点头,随我出了后堂。此时赵嘉祺已是端坐在正厅一侧,举止小心地与一位少年应对。想来,这位爷,便是官家的小三了。
那与赵嘉祺正在交谈的少年,见我出了后堂,便起身拱手道:“军主大人神勇非凡,实有党老将军之风范。以三百之弱员,不仅逼退二千辽军,还斩首千余级,真真乃我大宋之猛将啊!”
“过奖过奖,不知这位,如何称呼啊!”
赵嘉祺听我这么一问,急得便是直冲我挤眼。我知道,他是嫌我忘了他的嘱咐。可他并不知道,其实我早已从大官的嘴里,知道官家让他的小三到我丰州来一事了。让我想想啊,这三皇子,叫啥名来着啦。
对了,德昌,就是这个名。
“我与那赵兄是同姓。”赵德昌冲我挤着眼说,“军主唤我做元休便是。”
“那你也别唤我做军主了,称呼我做德朴便好。”
赵嘉祺楞了,手指着我道:“你甚时改了名了?”
你才该名了呢!我扫过赵嘉祺一眼道:“先前官家口谕,赐字与我,唤作德朴。”
我这么一抖,赵嘉祺脸色变了好几下,杵在座上不再吭声。这时旁边有一个矮个少年盯着我看了许久了,眼还不住一眨一眨的,这让我不禁多看了两眼。
这小子,甚是面熟啊!
哎呀糟了糟了,这孩子,怎地也来了啊!
“望我作甚,不认识我了么。”那小子见我直盯着他发愣,索性一把扯下头巾来。瞬时,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散了开来。“伊爱姐与麦朵姐呢,你们都客气来客气去的,一点也不好玩。”
我说怎地今早便右眼皮跳个不停呢,原来是元兮这孩子偷跑出来了。可再看元休,只是笑笑了事。难道说,官家知道他家的小六到了我这来了么。
只是苦了赵老二了,先是见我与那元休挤眉弄眼,这又突地发现,原来一路同来的,竟然还混了个男扮女装的公主元兮。赵嘉祺此时也忘了自个的身份了,自顾惊得是直指元兮,口中‘你你你你’地结巴个不停。
“你你你什么啊你,白长了两只眼了,一路行来七八日,都未有瞧出我来。”元兮嘟着嘴,冲着赵嘉祺一顿呵斥,复又转过身来道,“对了,四姐说,下月她也要来。还让我再三叮嘱你,要替她寻得一匹骏马。”
说罢,元兮转身便出了正厅,自顾着找伊爱去了。
我傻了眼,这叫什么事啊,我这丰州城又不是皇家避暑山庄,干嘛你们一来便是三个啊!这要让辽人知晓了,那还不乐昏他们去。这要是逮住一两个皇子公主啥的,比攻下三座城池还要划算呢。
“还有谁知晓你们的身份?”
我开始严肃起来,毕竟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元休他们真要是在我这出了什么意外,官家绝不会轻饶我的。
“这点,德朴暂且可以放心。”赵德昌不缓不急地悠悠说道,“此次前来丰州,行迹都隐藏得甚好,短时间内,是不会被人知晓的。即算不久有人知晓我等到了丰州,透露了消息与那辽人与夏贼,也有沙大人的威边军护卫。况且,德朴你的武清军,战力更是彪悍,些许个辽人而已,又怕他作甚。”
说得好听,我武清战力彪悍,须不知我这几千人里,不过只是两百不到的军士有过抗敌经验。而且,都还只是远远地站在城墙上发箭而已。
可······算了,来都来了,再说屁话有甚用。尽力保护好这几位爷,莫让他们出城落单,严防刺客偷袭便是。
“不知元休,打算在丰州待上多久呢?”
最好你今天来,明天便走的好。要不,我送你去沙鹏煜那也行。再不济,你老人家干脆去麟、府两州祸害他们去得了。
赵德昌却是没有即刻答话,而是瞧了一眼赵嘉祺。赵老二很是识趣地起身,道了辞后,便转身离了正厅。而另外几位像是贴身护卫的男子,也起身行至厅门处小心守护。赵德昌随即起身,往那后堂行去,我赶忙随后跟至。
看来,这是要有什么隐秘之事与我说道了。于是我正了正身子,细心听他述说起来。
原来,赵德昌是官家派来我这磨砺的倒是不假,只是官家如此而为,其实是刻意要保护他。
我在汴京的时候,便听说官家尚为立储。虽说官家登基不过才七年而已,但如今膝下,却是有好几位皇子已经成年。
大皇子楚王自不消说,就那我在成平楼里遇到的,才刚出阁便被授检校太保与同平章事的广平郡王,在我离京不久,便已进封为陈王。还有四皇子,商恭靖王赵德严,明年便可出阁。想来又将会封王,且将与广平郡王一样拜同平章事。还有五皇子,越文惠王赵德和,也是明年便将出阁。
这样算起来的话,除去尚还年幼的六皇子,这储君之位如今便有五个有力竞争者。虽说历来便是长子为储,可咱这官家的皇位,是从他兄长太祖手里接过来的。不去深究这其中的原因,只看官家这个先例在这,那些个出阁了的皇子,又有谁不想坐在宝座上呢。
官家自然也是早就看明白了这点,要不然也不会有我这颗棋子的存在。在汴京的时候,他便借我的手,扳倒了秦王。这事,我已经从朝报中知晓。在我离京后不久,秦王便被降封为涪陵县公,贬去房州安置了。
与秦王交往甚密的大皇子楚王,自然也被官家冷落了起来。这就使得刚进封为陈王的二皇子,更是得意。按说的话,因为符皇后没有子嗣,而德妃却生有大皇子与这三皇子,除去受楚王牵连的大皇子不说,最有可能被立储君的,便是嫡次子赵德昌。
可那二皇子虽是庶出,却外貌英俊雄伟刚毅不说,待人还格外谦和,对官家也甚为孝顺。且不说这是否是装出来的,但政事上还真是没有一点失误的地方。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甚至黎民百姓,都视其为储君的不二人选。
更甚的是,这陈王还拉拢交好了许多官员。虽大多都是官位卑小,但却胜在不显眼且忠心耿耿。连那梁国公,司徒赵普,也与陈王交好。还有四皇子与五皇子,也是站在陈王这边的。如此一来,如若朝堂真要上请立储,除了陈王外,便再无其他人选了。
官家自是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却又无可奈何,于是便想着将他疼爱的三子,韩王赵德昌送至丰州城来。一是借此向我明述如今朝堂之上的各路厉害关系,二来也是想让他避开陈王的锋头。如果能在丰州捡着军功,这便是更好不过的事了。
赵德昌一口气说完这些,我却烦恼不已。
立储是个大问题没错,历史上几乎每朝每代都会有无数的人卷入到这样的宫廷争斗中去。虽有人因此而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富贵一生。却也有人因此而穷途潦倒或是身首异处,更甚者,牵累家人祸及全族。
莫看今日赵德昌说得如此诚恳,也莫要以为官家让他来告诉我这些,便真就是把我做自己人看了。要知道,如今的我,能量还不足够让他们另眼相看。他们不过是想借我这楞小子的手,来达成他们的目的而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