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为元休告之,我才知道为何麟、府两州节度为何如此的嚣张狂妄。
麟州节度李斐,以前不过是个从八品的小官,只因其妹李贤妃甚得官家宠爱,因此一路迁升,直至今日的从二品高官。而那符州节度王衡同样是个国舅,其妹王德妃也深受官家喜爱。
而王衡的儿子,右卫将军王象儒,则是娶了太祖的女儿永庆公主为妻。因此这王家,算得上是咱大宋家世最为显赫的那一类了。你说,有这样的资本,他们能不嚣张吗。
而且元休还告之,这李、王两节度,与他那二皇兄甚为过密。
可既然这两人是陈王一伙的,那又为何要处处与我作对呢,难道他们不知,爷我在汴京的时候,陈王便想着要拉拢我么。还有,我与那元悦交往甚密,难道他们也都不知道?也不想想,若不是有我,陈王能赢得楚王么。
“大人,那录事参军带着一众官员回转丰州了,此刻正在门房求见。”辛历站在正厅里向我通报,打断了我的思绪。抬头一愣,那录事参军不是舍不得回来的么,怎地又转了性子了啊!
随即,我想到一个好玩的主意。
“何人冒充我丰州衙府的录事参军,没见到新任录事参军赵大人在此么。”我故意板起脸来,转向至赵德昌道:“赵大人,随我前去看看那些个宵小可好啊!”
赵德昌展颜一笑,起身而道:“便去看看就是。”
出了后堂进到正厅,便举目可见着几个身着官府的汉子,神态不一的在厅门外候着。一见了我与赵德昌,其中一个精瘦干巴的男子便扯着粗声野嗓叫唤道:“党大人,下官率丰州一众官员回来了。”
“厅外是何人在那喧闹啊!”看都未再有看上那些人一眼,我偏着头打着官腔,“难道尔等不知,此处是州衙吗?”
“大人,下官邱列,是这丰州衙府的录事参军啊!”
我没有言语,而是将目光投向赵德昌。他见我如此,知我心意地开口道:“原来是前任录事参军邱大人啊,您不是已升任麟州节度判官了么,今日怎地有空来咱这丰州城啊!”
说完,赵德昌颔首示意门外守着的那几名汉子,放众人进得正厅来。我知他是故意要这般讥讽的,可那一众人等却是不知,闻言个个发着愣,面面相觑不知该怎样开口。少顷,才有得一个挺胸凸肚的中年汉子开口道:“胡言乱语,本官尚未卸任,邱大人何来迁升一说。倒是这位,不知官居何职啊!”
该死,怎地麟州的节度判官亲自来了啊!这邱列,还真真是好大的面子。要知道这节度判官职权大得很,虽说他之上还有行军司马与节度副使两员,但事实上他们都是不理政务的散官。朝中早有明令,若哪个副使、司马等官有必要参预公事的,须诏令申明。如此,其实他这节度判官,便等同副使,可以代理节度州使的职事。而且人家这签署麟州节度观察判官的官位也要比我高得多,那可是从三品的大员。
不等赵德昌开口,我急忙起身行礼道:“下官党崇孝,不知判官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赵德昌虽是皇子,也被封了王,可比起陈王来说,他还未有被授予正式的职官。再加上他的身份暂时还不便于揭示,因此只得无奈地也起了身来。“下官赵元休,乃新任丰州录事参军,见过节度判官大人。”
“新任丰州录事参军?”那胖子很是意外地瞅着赵德昌上下打量了半天,良久才道,“党大人,邱列所犯何失,为何要免了他的司职。这新任的赵大人,你可有报与朝廷知晓啊!”
“下官才从京中前来!”赵德昌不愧是皇家子弟,言语行止不卑不亢。
那胖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转了转眼珠又道:“以前丰州不过是县,太平兴国三年时才升至为州,但也只是中州(宋时州分七级,中为第六等),因此前任知州伍大人在任时,只是自身兼了签判,由那录事参军邱大人为诸曹官之长,掌州院庶务,纠诸曹稽违。不过如今丰州新胜,且户口巨增,破万只是时日问题。想来不日朝廷便会有旨,将丰州生格(州格,宋初对州品的统称)为上州。如此的话,那就得依律在州府设置各幕职官并增添些曹官了。”说罢,那胖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与赵德昌二人。他以为我俩会有什么过激的表现,哪知看到的,却是我与赵德昌一脸的茫然。
咱大宋的官、职、差遣太过冗杂,莫说是我,就连赵德昌这从小便学习政事的皇子,也不是一下子就能理顺这些个州格等级与属员设置之间的详细关系。
“这么说吧,丰州州衙这判官、推官,是定然要设的。”那胖子没有见到他想要的表情,于是只能悻悻地继续道,“既然赵大人已经任了这录事参军了,那邱大人么,便就由本官保举为签书丰州判官厅公事吧。至于其他属员,党大人自行推举选人(一类士大夫的称谓,宋代幕职官主要由选人担任)担任便可。”
泄得,你当自个是谁啊,插手我丰州的政务。让那邱列做签判,你当我傻啊。让一个被你们控制的木偶来遥控我丰州,想都别想。
我压住火气,嬉笑着拱手道:“哎呀,若非大人您提醒,我倒是忘了这事了。官家口谕,说是不日我丰州升格,便由这武清第一军军都指挥须佑一须大人领丰州巡检,兼那签判一职。而赵大人,兼任监押一职。对了,还有那勾当公事朱大人,官家也让他兼我丰州都监一职。毕竟,咱这丰州最靠着夏境不是,官家不得不上心啊,这全州上下实行军管,也是无奈之举。”
“党崇孝,你可知假传圣上口谕,可是株九族的死罪!”那胖子自然是不相信会有这回事的,我也的确是在说谎。可我不怕啊,咱这确实是有一大官来替官家传口谕的不是。再说了,眼下这情形,赵德昌完全可以作证,即算将来官家追究起来,估计至多也只是私下训斥我一下而已。
我回望一下赵德昌,他仍是那副处变不惊的笑脸,于是便冲门外候着的辛历道:“辛历,去请那大官前来。”
闻言,那胖子楞了。他显然没有料到,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丰州竟然有从京城里来的大官。当然,他从赵德昌口中已经知晓,是今日才从京城到得丰州城的。可他一定不会联想到,一个普通的录事参军上任,会带着一个内侍大官前来吧。
少顷,那大官便随辛历到了正厅。
先前是因为官家口谕中那份亲切,以及韩王赵德昌当面的缘故,这一向眼高于人的大官,才会对我如此客气。可这正厅里的其他人么,在他看来,却是没甚了不起的。又或许,辛历去请他前来时,便将正厅里的详情说与了他听。韩王在此,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党大人,唤咱家前来有何要事啊!”
大官一进得正厅,便满面笑容地拱手道。而那麟州节度判官,则是满脸狐疑地盯着大官看了许久。
“这位大官请了,本官乃是签书麟州节度判官厅公事祖楠信。”
“原来是祖大人,幸会幸会!”只是不冷不淡的一句应付,那大官瞧也不瞧他,径直走到赵德昌的身旁站立不语。
这令得那祖楠信很是尴尬,干笑一声后又道:“不知这位大官前来丰州,是行何差遣啊!”
“哼!”那大官闻言,鼻中冷哼一声,傲慢起撇过头去,“咱家出自内中高品班院,来此地有何差遣,想来还不是你一个节度判官所能过问的吧。怎地,你置疑咱家的身份,你置疑官家的口谕?”
这一下,除了赵德昌外,所有的人都楞了,我也不例外。内中高品班院(入内内侍省前身)是什么,那可是比起内侍省来更要高上一级的存在。内中高品班院的内侍,更要亲近官家,简单点说,就是贴身服侍官家的。这一类内侍,均是受恩迁补者,才能升为内侍黄门。而那内侍省,干的不过是什么拱侍殿中,或又洒扫之职,役使杂品之类的活。
你说,这样一个身份的内侍出现在丰州城,怎能不让众人惊骇。看来,官家老儿,还是蛮看得起小爷的嘛!
那祖楠信满头冷汗,他虽也是京官充任,但却不见得有这些个整日里侍候官家的内侍黄门受宠。
“原来是内中的大官,本官真真失礼了。”
祖楠信连忙歉声好言,我猜,他不过是抱住了李斐的粗腿而已。大概除此之外,京中并无其他靠山。因此他才不得不委屈自己这个从三品的大员,好声好气地开口说话。
既然祖楠信已经换了脸色,那大官也不好再得理不饶人。毕竟,他只是一个内侍,官做到顶,也不过才是个从五品的都都知。况且我大宋也严令宦官干预朝政,不准兼兵职,不准申请提领外朝官职。
恩宠与政制是两码事,混不得一谈的。你可以手握些特权,坐享富贵尊荣,却不得乱了朝纲。这点,那大官还是理得清的。因此祖楠信这么一说,那大官也就拱手回礼,不再言语。
如此一来,祖楠信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难道他还要开口去问官家的口谕是什么吗,借他一万个胆子,或许他会。只可惜啊,没地去借不是。
这就等同认可了我先前所说,丰州衙府里这几个重要司职,全都已有定员了。再去纠缠,岂不显得无趣。于是祖楠信只得拱拱手道:“既然朝廷已有派员,那举荐邱列一事,就此作罢吧!本官事务繁忙,就不在此讨饶了,告辞!”
“好走啊祖大人,下官也是公务缠身,便就不送了!”我连礼都懒得行,望着祖楠信悻悻而去的背影,差点没笑出声来。
只是那邱列傻了,原本高高兴兴地回转丰州城续任录事参军,哪知却被告知位子已经被人占了。失望自然是免不了的,没见到先前他那张脸都白了么。可突又听到喜讯,祖楠信要举荐他为签书丰州判官厅公事。这可把他喜得啊,就差没冲上来抱住祖楠信叫上一口亲爹。毕竟这知州判官,可与那录事参军高了好几品了。可他不过只兴奋了几个呼吸而已,却又被我打击得体无完肤。
你说,短时间内接连如此起伏,那承受力差点的人,他能经受的起么。祖楠信这一转身便走,理都未有理会邱列,可让他急得直跳。
“祖大人,您这样就回转麟州了么,那咱怎么办啊!”
祖楠信闻言定住脚步,却是未有转身回头,“你怎么办,你隶属丰州衙府,自然是交由党大人安排,找我作甚!”
说完,祖楠信匆匆拔腿便走,就连正从门外进来的元兮,都未有正眼瞧上一眼。许是真的心中恼怒,祖楠信在出门的那一霎间,不慎撞了一下随同前来的伊爱。祖楠信根本就没有在意,只是想尽快离开这里。
可元兮不依了,伊爱是谁啊,不说是我的女人,起码她也是当朝公主殿下的女友啊。撞了人便想走,在元兮看来,哪有这般的好事。因此在伊爱吃痛轻语后,元兮发飙了。
“站住,没长眼啊,撞了我家女兄,连声都不吭一声的么。”
祖楠信几近就要暴走了,定住身形回转过来瞧了元兮两眼。见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兴许他以为元兮是我的女眷之类的人物,因此只是撇了撇嘴道:“你这小娘子要作甚,想要本官向你赔礼么!”
按说,祖楠信是比我大上好几级的,虽不好在没找到由头的时候当面呵斥我,但要对付我一两个普通的女眷嘛,我却还真不好说什么。可祖楠信倒霉的是,他今天一连两次看走眼了。元兮这孩子可不是我的女眷,也不是那么好侍候的呢!
一见这情形,我立马扭头看向赵德昌,只见他咧着笑着,连身边那大官也是幸灾乐祸地瞅着门前的好戏,我只能是暗道一声,‘活该你倒霉啊!’。眼定定地瞧着门外正要上演的好戏,却又担心到时候元兮自个揭开身份该怎办。
“赔礼?”元兮小手一叉腰,嘟着嘴道,“我家女兄金枝玉叶,你方才那般粗鲁,哪能只是赔礼这般简单。”
祖楠信这会可真生气了,元兮说伊爱金枝玉叶,可他却不这么认为。要知道这词,只能是拿来称赞皇族子孙的,可任他怎么看,也绝不会相信眼前那衣着朴素的伊爱,会是皇家子弟。再说了,即算伊爱就真是皇家子弟吧,可面对上从三品的当朝大员,也未必就真有嚣张的资本。
毕竟,皇家缺钱却是不缺人,几十年开枝散叶,用多如牛毛来形容皇家子孙,也绝不为过。如此,哪能个个都得官家的喜爱呢。再有,官家的亲子就那么几个,其余一些挂着皇子皇孙名的,实际上日子过得并不舒坦。要真是与一个普通的皇家子弟起了冲突,道理上官家还是会偏袒祖楠信的。因为说到底了,这天下还是要靠这一帮臣子来辅佐的不是。
因此祖楠信笑眯着眼,悠悠说道:“不知这位,是哪位亲王府上的公主啊!”
想来,祖楠信在我这吃了瘪,此刻便想在元兮这找回场面来。我生怕元兮会忍不住爆出自个的身份来,于是急急看向赵德昌,希望他能想法子示意一下元兮。可赵德昌却仍是无动于衷,反而是安然地坐了下来。
不过好在元兮年纪虽小生性顽劣,却并非我想象中的那样无知。她自是知道哪些该说,哪些又不该说,或是该隐晦的说。
“亲王?”元兮哈哈笑过后迅速变脸,龇着牙恶狠狠地道,“我瞧你这官,做得也不小了,可怎地这般没眼力劲,如今还有几位亲王你会不知?”
元兮这话打击得祖楠信,是左右不知该如何回应。如今能称亲王的,除了太祖皇帝那位只顾埋头赚钱的舒王,以及才不久被贬的秦王外,天下间的亲王,便只有大皇子楚王,二皇子陈王外,就只剩我身边的韩王赵德昌了。舒王是没有子嗣的,秦王如今已不是亲王了,而楚王与陈王,子嗣都还尚幼。赵德昌便更不用说了,都还未有成婚。如此的话,能称皇子皇孙的,除了官家所出,还会有谁?
这一想,便让祖楠信蓦然一惊。兴许,他猜到什么了吧!
“下官,下官不知,原来是······”
祖楠信开始有些惶惑不安起来,言语也开始结巴了,不知该是先行礼,还是该先赔礼。
“你可看仔细了!”元兮见自己恐吓得逞,便洋洋得意地从伊爱腰间解下一个玉佩来,“这是皇上钦赐,我家女兄可是皇上的义女呢!说说吧,你该怎么个赔礼法!”
‘义女?’
我楞了,大家也都愣了,伊爱什么时候成官家的义女了啊!
“祖大人!”这时,赵德昌开口了,起身径直走向厅门处,凑进祖楠信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尔后稍离距离后又向元兮道,“祖大人也是有所不知的,确实情有可原。依下官看,不如赔上些银钱就此作罢如何。毕竟这是丰州衙府所在,莫让党大人为难的才好!”
伊爱也面色尴尬,想来定也是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给弄的,不吭声,只是小手轻拉元兮的衣袖,眼神示意如此就好。
人家赵德昌都这么说了,我还不接话,就有点说不过去的了。于是我也上前而道:“公主,您就卖下官一个面子,让祖大人送上些银钱以供您闲时采买如何!”
做事需得讲究分寸,毕竟元兮说的是,伊爱是官家的义女。可说到底了这义女总还不是亲出,只是身份较为一般尊贵罢了。真要闹僵了,两边都讨不了好的。
只是我不知道赵德昌与那祖楠信耳语了些什么,反正他听我这么一说,很是爽快地回道:“公主驾临丰州,本来按礼制下官是当前来拜见的。如今偶遇,下官荣幸至极,便赠与三万贯,供千岁消遣之用吧!”
嚯嚯,就这么轻轻一撞,便撞出三万贯来。啧啧,我是不是要想想,该如何利用一下伊爱这个资源啊。要不,让元兮再带她上其他几州撞撞去。
祖楠信已经摆低了身段,元兮自然不好再纠缠,于是两方和和气气地散了场。祖楠信言明,回转麟州后,便差人送钱过来。而那邱列一行,他自是没有什么心情再去理会的了。毕竟,今天他可是吃了不少的气。
祖楠信可以不理邱列他们,但我不能。丰州城的户口的确是越来越多,破万也只是时日问题。我想,今日发生的这些事情,那大官回转京城后,一定会如实禀报官家。丰州升格为上州,也很快便会有旨下来。
那么,这一应幕职官与诸曹官,都要有人担任。我可不想让师娅整日里一个人忙活,毕竟人家还是一个孩子。而这些人都还是有经验的选人,留下他们来,让他们分担各个司职,再派人跟着学习,倒时候上手了,再找个由头将那些个心不在丰的人开了,岂不是妙哉!
吩咐辛历带着这些人先去安排住所,我急不可赖地拉着赵德昌问道:“先前你与那祖楠信,到底耳语了些什么!”
赵德昌知道我会有这么一问,笑笑说道:“若单单只是父皇的义女,那祖楠信还是不怎么惧的。因此我小声告诉他说,这人,是符皇后认的。”
原来如此,天下间都知道符皇后没有子嗣,但却恭谨庄肃,抚育诸子,甚得官家宠爱与尊敬。如果伊爱真是赵德昌所说的,是符皇后认下的义女,那祖楠信绝不愿去得罪有这么一位靠山的公主。
见我还是满脸郁色,赵德昌拍拍我的肩道:“德朴勿需担忧,此间所有事,我想内侍高品陈大人,应该知道怎么说的。”说罢,赵德昌看向那大官,只见他含笑不语,只是轻点头。尔后他又拱手向伊爱道:“恭喜了,我这就又多了一位亲人了,以后德朴要是欺负你,尽管找我便是。”
伊爱还在发愣中,显然很难接受这个现实。被元兮轻轻撞了一下后,才回过神来,稍事行礼后,便拉着元兮匆匆告辞离去。
这下,我心安了。伊爱误打误撞,被元兮整出来个公主身份。有大官如实上奏,我即不用担心官家会不认伊爱的身份,也不用担心麟州那边借用辽人之手来报复于我。毕竟,伊爱只是义女而已,想那辽人还不至于看上这个身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