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壶把盏,我与那一众匠师是你来我往敬酒劝饮,满满腾腾一桌美食,在觥筹交错间,被消灭得几乎干干净净。众人尽醉兴阑,个个都是项颈赤透酡颜泛红。
那丁都头,哦不对,我已经升了他同指挥衔了。这唤作丁准的指挥,还真真是个妙人儿,席间他告之我说,其实衙府后院,也就是如今我住的那幢小楼下,还有一个更大更隐秘的地窖。那里面藏着的,是作院刚到丰州那一年的全部产出。因为京城正好拨给沙鹏煜一批数量可观的军械,于是这批产出,便留在了作院里。
黑漆、白桦、麻背等弓各千六,另有箭三万二;两石四斗的马曲弩二千,另有矢二十万。虎头錾金枪、五钩神飞枪各五百、压把丘龙刀及银合刀各三百。
哇哦,这小小一间作院,一年来竟可造出如此多的军械来,真真不简单啊!还好还好,全都不是火球,要真是这样的话,我还敢睡在小楼里么。
这各类弓,我自是知晓,只是那马曲弩,却是未曾听说过。于是我扶着丁准问道:“那步军所用的,不都是雌黄桦梢弩或白桦弩么,这马曲弩是甚的?”
丁准笑笑,指了指对面那面红耳赤的弩匠,示意他来作答。
“回军主,这马曲弩其实与那跳镫弩造法差不多,但却是以麻解索扎丝为弦,又改进了机括构件,不仅无需踏张单凭臂力便可开弩外,还可及二百四十余步。于马军,可是大有用处的呢!”那匠师很是自豪地向我说道,“小的还造出一种寸札弩来,看上去与那木弩相差无几。但却比起木弩来,要更轻巧且经用得多,远能及五十步,可累发矢千支不坏。”
捡到宝了啊,我闻言兴奋不已。
其实比起弓来,弩的威力要更大些,只是需得脚蹬才可张弩,因此只有步军才装备。可如今有了这射距与弓无差的弩,我武清军将不再畏惧任何敌人。想想看,人家才发一箭,我却已射三矢,如此战力,又何人能敌。
还有那小巧的寸札弩,更是可以配给军士以做备用,用于近身作战。
只是······
“这般利器,难道那麟、府两州节度,与威边军的沙厢主,全都不知吗?”
我话一出,全席沉默不语,唯有丁准摇头叹气道:“军主您有所不知,当日姜师傅造出这马曲弩时,我便呈给了麟州节度农大人,哪知他却说这弩射距不远,力道不及跳镫弩,不利步军使用。”
这我能理解,虽说这马曲弩使用是很轻便,可那麟州节度下,却是一厢步军,讲究的自然是射距愈远愈好。要了这较之跳镫弩少了近四十步的马曲弩来,其实还真没多大用。步军不比马军机动灵活,哪敢放近了敌骑,怕是巴不得敌人越远才越好。
“那沙厢主呢,他那威边军中,可是有几军马军的,难道他也不识得这弩的好吗?”
“沙厢主倒是知晓这利器的好,但那时他威边军才两军骑军而已,全数也不过才三千人,用不了这么多的马曲弩。况且京城的弓弩院里,也造出了与这马曲弩相仿的黑漆铁骨弩。沙厢主以为,这马曲弩造价低廉,较之那弓弩院所产自是有所不及。因此······”
这沙鹏煜,还真是不贪便宜货的主啊!可要知这便宜货,其实并不见得就不经用不是。他不要,爷我全要了。不仅如此,还要全力打造,让全军人手都配上马曲、寸札各一。
“莫要气恼,他们不识货,可咱武清军识货,这般好物事,我全要······”
“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啊,害我一顿好找。”
我正高兴莫名,却被人突地打断,抬头一看,却是我那麦朵来了。
“你怎地找到这来了呢,外面日头毒得很,快些进屋来。”我连忙起身,绕过丁准向前行去,欲要拉她进屋,却被麦朵手上正在玩弄的一件物事给吸引住了。“这是······”
见我手指向,麦朵嘟着嘴道:“忘了这是甚物事了是吧,这是我在汴京时,刻意上得相国寺为你求来的平安符呢!叫你日日佩着,你可倒好,搁在床头不理不睬的。”
我又怎地会忘呢,只是我注意的不是平安符,而是麦朵拈着线头,正不经意地甩着。那用布包起来的平安符,以红绳拴着,在麦朵手指的牵引下,不住地绕着圆圈。在阳光下,划破虚空,显出一个奇异的圆环来。
天啦,知道我想到什么了吗!脑中惊喜地闪过一个念头,让我忍不住地冲上前去,抱住麦朵猛地啃了一下。
“你真真就是我的福星啊!”我松开来麦朵,不理她霎时一脸的羞色,扭头便道,“勾钧,唤人去仓库拿上十几个各色火球去得北门。丁准,找些个缚火球的绳索来,你等与我同去北门。”
众人虽是不解,可还是依着照办。我拉着麦朵的手,满脸笑意地出了院子往北门而去。
北门这里不仅是会市,其实也是武清军的营区。一来是因为这里临近边境方向,驻地于此便于调动。二来也是为了震慑这些往来行商,好让大家知晓我武清军不是那寻常厢兵。虽说这样一来,不免给予各路细作以方便之机,但毕竟于目前来说,丰州最大的敌人不是夏或辽,而是那朝廷之上令有心机之人。
匆匆赶至北门外,勾钧领着几名军士却比我先到。他们的脚边,放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火球。我点头示意后,随手拿起一个火球来,再从丁准手里要过一根长绳,开始往火球上绑。
只是我手脚甚不灵活,好一阵了,连个样子都没整出来,惹得麦朵只翻白眼。
“军主,还是小的来吧。”那姜姓匠师上得前来,低声说道,“您只需告之,想弄成啥样便成。”
好吧,这活计虽说简单,但没有稍事习练的人,一般都难得很快上手。于是我点点头,将火球与长绳递给姜匠师,再从麦朵手中拿过那平安符来。
“姜师傅你看,我想将那长绳缚在火球上,就像这符包一般。”
我这么一说,姜师傅立马便明白了过来。三下两下的,眨眼间便弄好了。
还是巧匠厉害啊,若非如此,那数额惊人的军械,又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能造得出来的呢。
接过缚好长绳的火球,我行前几步后又转身问道:“谁带了火石?”
“军主这就要点燃火球?”勾钧听我这么一问,头摇得左右直晃,伸手便要拿过火球。
我一闪身,躲过勾钧的动作。“我问,谁带了火石?”
见我面色严厉,勾钧不再强求,只是扯着脖子往后吼道:“都聋了是不,没听军主问么,快快去寻得火石来。”
许是勾钧严厉惯了,身旁站着的几个军士见他发怒,转身撒腿便往城内跑去。不多时,一个军士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伸手递过一个火折子来。
拧开筒盖,我随手猛地一甩,原本只是一点红亮的火折,便复又燃了起来。
“退后退后,都退远点,万一失手砸着了,我可没得银钱赔付的啊!”
虽知我是说笑,但大家都不明我究竟要如何。见我很是正经的模样,大家都赶紧往后退。唯有麦朵,还站在我身后没有挪步。
“官人,你这是要作甚啊,好玩不?!”
当然好玩,只是爷我怕你气力小,玩不转呢!
“听话,退后一边去,要不爷今晚就不去你那歇息了。”
这句话,比任何威胁都要有效。虽说我与麦朵成了亲,可其实也就是在那当晚合了房。往后回到丰州城,因习练甚是辛苦,累得都直不起腰来,哪还有心思夜里继续折腾。这初尝了妇人滋味的麦朵,日日都只有眼巴巴地瞅着我干着急。好赖近日习练终有小成,不再似先前那般辛苦,麦朵瞧在眼里,也盼着再来几回合房。
我这么一说,麦朵的动作快得竟比闪电差不了多少,这倒是让我有些咂舌。
深吸一口气,我再往前几步,定住身形后,拿起火折凑进引线点燃。‘嗤嗤’的声响伴着一阵白烟响起,我连忙抓紧绳头,由左至右大力地转起火球来。
引线其实很长,但我担心自己掌握不住燃烧速度,所以只是轮了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我便瞅着准头松了手。
火球一出手,我立马掉头便往回奔。因为气力缘故,我估计这扔出去的距离不会太远,加上这又是一枚三十来斤重的蒺藜火球。被四散的蒺藜射中,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等我回转麦朵身边时,那火球早已落地。举目望去,不过才四十步远。那引线还在嗤嗤直冒白烟呢。麦朵很是疑惑,正要开口发问,却听得一声巨响,那火球爆裂了开来。
勾钧瞧出什么来了,声响刚至,他便欣喜地拉着一名军士,央着姜匠师再绑缚一枚火球。很快,丁准也明白了过来,张大了嘴,半响才道:“军主果然急智,如此妙法也能想到。这要是将火球重量调整一下,缚上长绳教军士习练抛之,臂力大者,及得百步其实也不是难事啊!”
话一说完,勾钧便命那军士依法炮制。只见得那军士神态彪彪地上前十步,点燃引线后大力轮起火球来。这军士的臂力自是要强上我许多,因为他这一抛,堪堪抛出了近七十步之远。
身旁的众匠师兴奋了,他们又如何不知这法子的妙处。城墙上翘首观望的军士,也瞧出了名堂,个个喜形于色。三石弓不过才八十步远,力大者至多九十步。且军士发箭也不过二十,超过了手臂便会酸痛,使不上力。但这种抛球却是要省力得多,只要用法得当,多加习练后,换上减轻重量的火球,增加缚绳长度,及得百步并不困难。
如此一来,不仅省却了床弩发射费力,且数量不多的问题,还几乎不用什么成本。不过只是缚上一根长绳而已,却改变了火球原来单一使用的途径,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创举。
不过我却没有因此得意,转身向满脸喜色的勾均道:“多试验一下,计算一下平均可及多远,此距离又需多长的引线才刚好。”
引线的长短,及抛至的距离多少甚为关键。若只是以为得了这法子便沾沾自喜,那就会害了自己。毕竟掌握好这两样关键,才能有效地去使用。别到时候引线长的长短的短,连什么时候抛至都不知道,那用来又有何用。
还有,最最关键的一点便是,若是马军使用,那这引燃引线该如何做到。要知道这火折子其实并不能保存许久,行军之时,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遇敌。难道说仓皇之中,于马上点燃火折,再去点燃火球么。
那不是笑话嘛!
可是这抛射火球之法,确又有利于马军。我是亲眼瞧见过那蒺藜火球与毒烟火球威力的,如若两军马兵遭遇,我只需先两轮火球打击,便能给予敌军重创。毕竟火球的打击面,比之弓弩来要广得多。火球之后再以马曲弩袭之,最后以寸札弩近身灭敌。使用这样的战法,我敢担保在两军人数相差不大的情况下,百战可以百胜。
所以这火球,一定要用至马军之上,可怎样来解决这引火的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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