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州城,在不断的建设下,开始逐渐恢复至原来的繁华景象,甚至在某些程度上,更超过了以前。单拿驻军来说,以前丰州只是州治,治下不辖厢兵,安全靠的是左右最远不过五十里范围内,驻着的一厢禁军中军,以及两厢厢兵。如今我领着武清军入驻,于是这河东路临夏州狭窄的边境线上,便是有了四支军队。
我以前也是小瞧了须佑一,以为他这从未出过京城的禁军都头,管理起一营禁军来,会很吃力。而其实呢,在我将武清军务及城中防务交给他打理后,他操持得竟是井井有条。原来武清入册的军士不过只接近五百而已,可在首战大捷后,闻讯而来应招的人,差点没挤破临时军衙的门槛。须佑一在严格按照禁军招募标准的情况下,为武清揽得了又一千人。若是加上赵嘉祺那一营的话,这武清军从人数上来说,也是堪堪达到满员了。
不过我将赵嘉祺的打算与须佑一说了后,他只是一拍胸脯,说其实后面还陆续有人来投。只是想再添一营的话,完全不用担心。
军务,我真的一点也不担心。须佑一毕竟要比我在人际上稍显老道些,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以前那些个凡事拖拉,嫌做衙役与射手丢人的混子,竟然也甘心地穿上了制服,开始在城内尽职巡防职守。
一个军都指挥没有自己的牙伍,实在是有些让人说不过去。没瞧见么,连赵老二都整了一队。鉴于如今武清不再缺人,须佑一便将随麦朵前来的那两百余名族人壮汉,全划归为我的牙兵。而勾钧,则是因为与我一同赴过险,加之先前便是个都头,我就毫不犹豫地让他做了我的牙将,等同指挥衔。辛历被提上来做了一个都头,而令一个都头,则是一个唤作咪洛的麦朵族人。
据说,这个样貌身形并不出众的咪洛,身手却甚是了得。不仅擅于骑射,还识得些中原的拳脚功夫。他说,这是以前他阿爹给一个汉人将军做牙兵时,跟军中一个高手学的。不管他说的真与假,反正消息传开后,陆续有不服气的前来与他切磋,却均是败于他手。
回到丰州已有半个月了,赵嘉祺早已在我回来后的第四日,便带着一本奏折,押着第一批的三千匹马,前往京城去了。望着军衙门前每日剧增的应招队伍,我心里又愁了起来。
以前是愁没人,如今却是发愁怎么来安顿这些多出来的人。让他们回去吧,可万一官家心血来潮,多给两三个指挥的名额怎么办,又让人家再巴巴地跑一趟不成。我可不敢保证,到时候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人满为患。
可要想留住这些人,作为以后的补充,可也得有法子与名目安顿不是。不过还是师娅替我解了难,她说照武清军目前的发展局势,很快便会像临近的威边军一样,成为满员的一厢禁军。毕竟官家让我来这,不仅是为了替他走私捞马,还更是想让我牵制住麟、府两州。可只凭我手里现今的四指挥两千人,如何来牵制呢。以前可能是因为我年纪小,官家不清楚我的潜力,不知道我的发展将会怎样。所以才只给了四个指挥的名额,试试我的水。
可现在不一样了,我才来丰州不过一个月而已,便捞到了三千匹马,其中一半还是五赤马。并且以后每个月,都将会有两千五百匹马陆续送至京城。而且还以少胜多,打了一个漂亮的胜战。想来,官家一定会对我大有信心。
所以师娅说,如今来投的这些人一定要留下。武清军暂时要不了的话,就都以丰州府的名义,将这些人募为乡兵。我权知丰州军州事,募乡兵,本就是我的份内事。再说了,原来丰州便有许多田地,如今回来认领的寥寥无几,几乎都收回充了公。而与夏州接壤的地方,荒地也甚多,只需开垦出来,便全都是良田。这些来投的,大多都是拖家带口,正好可以按照募制,一人半顷还绰绰有余。
如此一来,丰州衙府也能因为田地有人耕种,将来有得租子收缴,不会再为粮食发愁。以后武清军扩编,尽管从这些乡兵中划拨就是。
反正现在我腰包鼓得很,即算乡兵所需的军械朝廷不拨,我也有能力自个掏钱来买。单说赵嘉祺想着法子将那闲置下来的店铺租了出去,便获利了近三万贯。加上他借给我的两万,再算上以前便与官家说好的,除去军中一应开支,所获中可得两成利。那三千匹马,按一匹三十五贯计,也有两万了。
所以,如今丰州城所属的兵力,已经达到了五千余人。其中我的武清禁军便有两千,州府募请的衙役与射手足五百,以及一军乡兵两千五百余人。短短一个月,丰州从一座空城,变成了现在足户四千七,足兵五千人的模样。想来,麟、府两州,该是会大跌眼镜了吧。
朱大常还在太原未有回转,以前丰州的那一众官员,也都还在麟州没有回来。起先我还担心缺少了官员,一应政务无法运转,哪知那师娅,却是有条不紊地将这些事全担了起来。
没有官员不要紧,丰州城如今是军管,派个军头或是十将,没事往衙府里坐坐喝喝茶便是。仓库反正早就空了,要那被录事参军等人带来的账簿也无用。钱物就更加不用说,夏人若不是嫌城中这些个砖石无用,怕是也早就拆了带走了。现在衙府里的一应用度开支,全是我来之后赚来的。那被带走的账簿,就显得更加同废纸般。
文案,那玩意就留给录事参军等人没事瞅着玩吧。如今的丰州城,在实行军管后,不仅可以做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就连寻常的吵闹都甚少有见。那被逼着去到衙府里临时顶替推官、判官的军头与十将,因为没有人来报官,都闲得快要散架了。
户口与职田就更不用说了,城里如今回来的老户,只有三家。其余的不是被夏人杀死掳获,便是远远地跑去了内路投亲靠友。就连暂居在麟、府州两州那不多的几十户,至今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均未回转。所有的户籍,师娅都安排人手从新登记入册。那职田,也重新勘定,再按申请租给新户。
可以这么说,以前那个丰州城,只留存在名义上了。如今的丰州城,除了城中建筑外,其他的全是新的。因此那些个官员回不回来,我都已经不在乎了。我还巴不得他们不回来才好呢,省得到时候老给我添乱。
望着每日忙得不可开交的师娅,我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这是一个不过十七岁少女应能做到的吗,或许,她还有许多我未有能了解的吧。好吧,我承认我是在说废话。于师娅,除了知道她来自南方那个叫交趾的地方外,其他的我其实是一概不知。
麦朵也很忙,拉着伊爱没事便往城南跑。那里靠近南门,是我专门辟出来给麦朵族人住的。因为城外不远处,我帮他们建了一个畜场。毕竟他们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一时半会的根本改不过来。再加上带来的牛羊不少,总不能全栓在城里吧。
好在与辽人有了协议,他们不会在没有打招呼的情况下,突进境内骚扰。夏人也因为那两兄弟反目为仇,正闹得不可开交,没有闲功夫来与我玩攻城的游戏。所以暂时来说,我还不必去为安全操心。
在林子里遇险的那段经历,让我深深地体会到了勇武的重要性。如今我可不再是腾威府里那个无所事事的衙内了,我不仅是一军之主,还是一州之主,更是麦朵的丈夫,伊爱与师娅的男人。
于是在政务有师娅帮手,军务有须佑一操心,钱财有赵嘉祺陈细头那一众人马操持,内务有伊爱照料我的饮食起居,米擒氏族人有麦朵照应的情况下,无所事事的我,开始逼迫自己练武学骑。
须佑一原就是禁军都头,虽没有上过战场,也多少因为安逸而疏于习练,但毕竟是行伍出身,比我们这些个门外汉懂得的要多得多。
行军布阵兵法军道,须佑一虽说教得刻板教条了些,但总比懒散无律什么也不学要来得强。这半月来,军伍是一天一个样,越看越有严军强军的样子了。就连这些经过了调教的军士,也觉得自己与以前比起来,大有不同。举止言行,也愈发像个军人。
虽然我知道他们离真正的军人还差得太远,可比起以前来,他们还是进步了许多。这让我很是欣慰,兴许这样继续下去的话,再经过几场血战的调教,他们一定会成为名副其实的悍军。
可我就惨了,本来身子就虚,骨架也细。这十几天习练下来,差点没把我整散架。那咪洛根本就不理会我军主兼部族女婿的身份,在担任起全军的拳术与骑射教头兼我的私人教习后,就开始没命似地折磨起大伙来,让所有人都日日痛不欲生。
马术倒还好说,毕竟这段时间骑马的次数很多,也习惯了颠簸的滋味。那卡叵也无愧神骏的名号,好似能知晓我心意一般,与我配合十分默契。就是那拳法与箭术,让我吃尽了苦头。天天挨咪洛的鞭子吃不说,只那出拳击木以增抗力与力道的法门,便让我的双拳是血肉模糊。连吃饭这么简单的事,都得让人喂,这让我的三个女人心疼不已。麦朵为此特意找到咪洛,让他放宽些。结果被咪洛一句‘你若不想早早守寡,就莫要管这闲事’,给逼了回去。
与不知从何处去弄那大额的矿石来说,我倒是更愿意吃苦,毕竟再怎么说,习练总是给自个增添保命的砝码不是。要不然的话,我也不会主动央求去学了。
一想到再有两个来月便要交付第一批矿石与厍世维,我这头就大得跟京城相国寺里的铜铸鸣钟有得一拼。我开始有些后悔起来,当初太过自信蛮撞,没有了解清楚便夸下海口。
“还在为矿石的事犯愁是么?”
师娅端着一碗汤进得房来,挨着我坐下,伸手替我揉起肩来。莫看师娅处理公事来面目严肃,可一见到我,便又温柔异常。我不清楚是什么让她如此,难道只是因为爷我长得俊么。
我当然知道这是谬论,比我俊的人天下多得去了。单说在成平楼里,那身世显赫的富家子弟就个个比我强上太多,师娅不也没有多瞧两眼的么。
伸手握住师娅的小手,我轻声道:“劳得你近日这般辛苦,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的。”
“伊爱姐与我说过,您曾说男人者,当丈夫也,苦己不可苦妻,累己不可累妻,劳己不可劳妻。师娅虽非名份上的党家妇人,但师娅愿意,甘心为您分忧。”
呃,我有说过这句吗,怎地我不记得了呢?搂住师娅,我凑近她的耳边吹着气道:“放心,时候至了的时候,爷我定会风风光光的娶你进门。”
“其实如果爷想的话,不一定要等到那时候。”
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可我不能。我说的不是不想的意思,只是这身子,实在是吃不消啊。鬼知道我现在的程度,离咪洛要求的还差多少,反正我只知道,这样的日子将持续许久。是学好本事保命要紧,还是只图一时的欢愉重要。我想,这个简单的道理我还是理得清的。
吻向她的耳垂,舌头的挑拨惊起她的颤抖,我时而可止地停住了动作,复又坐正了身子道:“如今哪是贪图的时候,一大堆的烦事还未有解决呢。”
见我不愿再提前事,师娅也恢复了先前的状态,轻松说道:“这几日走巡会集,听得几个常年行走夏州之地的行商说起,那里的铜铁倒是颇多。”
“这我早就知晓的了。”
夏州铜铁丰富,尤其是铜,它一监之量,足能抵得我大宋一路所产还多。要不是采掘的技艺落后,怕是早就大肆发展了。“可咱们未必能弄得到啊,就算夏人不控制,咱也得要能有拿得出手的利物来吸引才行,否则人家凭什么与咱们交易。”
师娅浅浅一笑,抚着我的面庞细语而道:“我倒还听说一件趣事,那夏人甚是好酒,其境最多便是酒肆。上至文人学士,下至商贩百姓,若是一日无酒,便是不欢。可比起来咱大宋的佳酿来说,夏人自酿的酒,可就差了许远去了。那行商们与夏人交易,至多便是此物。”
竟还有这般趣事?
我丝毫不怀疑师娅的所闻,因丰州临近边境,本就是往来行商必然落脚之地。加上赵嘉祺制定的那就差张贴告示大肆宣扬‘你们尽管走私便是’的商业政策,使得重新繁荣起来的丰州城,如今成了除麟、府两州外,行商的必经之地。这些行商常年往来边境,其中还有不少本就是夏人,知道这些确不稀奇,也断不会是诓语。
“如果咱们能有佳酿,必能从夏境弄到铜铁是么?”
师娅很是肯定地点头,“您那酒坊里,昨日便已经出了头酒,只不过您忙于习练,我便未有告之。不过我想您应该尝尝的,用绝世佳酿来形容,绝不为过。那酿酒的匠师说,这酒,找遍全大宋,也没有能比的。”
“都已经出了头酒了啊?”
闻言,我甚是欣喜。丰州城本就是有酒务与那买扑坊场的,只是因为城破,才荒废至今。到得丰州后,出于开源的目的,让人稍信去了腾威,将那霍四请到了这里来。又将其中一道酿酒方子连同酿法,一并交与了他,命他替我专职酿酒。后来因为出了丰州去追麦朵耽误了许久时日,回来后又忙于习练,便忘了还有这事去了。
师娅说完,未等我开口,便出了房去。少顷,复又端着一个封着口的小酒坛进了房来。
“这便是那头酒?”
我望向师娅,见她点头,便急不可耐地拍开了泥封。顿时,一股悠醇的酱香,瞬间弥漫整间屋子。师娅替我斟好小半碗,我端起来深深一闻。真香!有别于其它酒类那种一贯的馥郁芳香,这酒的香味要更甚上许多,让人闻香垂涎。
浅砸一口,清而不淡、浓而不艳。在口中以舌搅动几番,便能体会到那醇的浓厚。咽入喉中,任由它奔涌而入,端的便是我印象中的那样,烈却不暴烈、落口干净爽口,余味悠长。
“好酒,真真就是好酒!”我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时的心情,连续伸手在虚空中挥了好几下后才又道,“快快去寻得一个夏人来此,我要看他是何表现。”
师娅笑着点头,转身出了房去。我却禁不住又斟上半碗来,再重复一遍先前的过程。这酒,怎么着也能有个四十来度吧。我还是神奇般地搞不懂‘度’为何物,可我知道这与我记忆中的那种美味,已经相差无几了。
不多时,师娅便领着一个汉子入得房来。才一进屋,那汉子的脸色便有了变化,根本就不理我这丰州最高首长的存在,而是不住地抽动着鼻息,使劲地嗅来嗅去。
我好笑地挥手打断他那十分滑稽的举止,开口问道:“你可是夏人?”
那汉子这才反应过来,点点头拘谨地躬身回道:“是,小的是龙州人,唤作吉克拉。”
“听说你们夏人都是善饮烈酒的好汉,我这里有一坛好酒,不知你敢不敢畅饮?”
其实吉克拉一进屋来闻到香气后,便就注意到了桌上这一坛酒,只是碍于身份差距,又不知道我唤他来究竟为何,才装出先前那般的样子。此时听我这么一说,猛地一点头后,便迅速地端起酒坛来‘咕噜咕噜’一阵狠灌。
这还了得,这可不是寻常喝到的那种烧酒呢,你这样喝,怕是等会就要呼呼瘫地了。我急忙伸手欲要开口劝阻,哪知他倒也清白,几口下肚后便知不妥。
“这,这是,呃······”他结巴地打着饱嗝,有些晕晕地不等我招呼便坐了下来。“大人,这是何酒,怎地这般够劲,小的还从未有喝过如此的美酒。”
那是当然,你是除我外,这天下间尝到这美酒的第二人。看着他抱着酒坛不肯松手的模样,我知道有戏了。
“这酒,唤作赤金,乃是我党家祖传。因酿造困难,所以轻易不与常人知晓。”听我这么一说,吉克拉连连做大悟状猛地点头。只是我瞧他那脸神,知道他一定还在纳闷我为何要唤他来此。“丰州以前是个什么模样,你定是知晓了的,从我入城起至今,丰州城改颜换新,耗费了我太多的心血。自然的,它也使得我手头愈发的拮据。虽说朝廷有拨银,可我大宋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这数额便极为有限,因······”
我还想要继续废话,好让他知道我若不是因为缺钱,是断不会将这酒拿出来的。也好为了能试试他的反应,看看夏人嗜酒的传闻,到底是怎么个样。哪知吉克拉根本就没有耐性听我说道,一个饱嗝过后便打断我道:“大人,我知道该怎么去做,只要您将这赤金酒的买卖交与小人,您想要什么,小的拼了命也要替您弄来。”
有搞头啊,只是我能否相信他呢。
“我这丰州城里,如今太多物事都缺,尤其军用。”说道这,我不再吭声,我知道他如果聪明的话,应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吉克拉没有立马答话,而是抚着酒坛思索了一番。良久,他才道:“这赤金珍贵,想来出酒不多。如此好酒,一坛卖上百贯,也不算是什么问题。若是销售得法,甚至能更高。若是照小的说啊,这好酒应该是无价才对。”他那扑闪着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顿了几个呼吸后,便又接着道,“假若这酒只由得我独占,那就需得我瞧得上眼的物事,才肯让上几坛。大人,您说是这个理不!”
又是一个狡猾的商人,我点点头,“赤金得来不易,每月至多出酒千斤。我可与你一月之限,若是能使得我满意,这夏境之地,便由得你来独占。”
注:夏人好酒,并非小左杜撰,这在史书上是有记载的。如余阙所著的《青阳先生文集》中,便有这样详细的记载,这里不做累述。
夏人还根据西部游牧民族“嗜酒”的特点,令部下酿酒引诱宋夏边境的党项、吐蕃人叛变宋朝投奔西夏。对战功显赫的将士,夏也往往以宫廷美酒犒劳,南北宋之际的宋臣李纲总结夏人特别能战斗的经验时说:“夏人之法,战胜而得首级者,不过赐酒一杯,酥酪数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