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汉人中有叛徒!”斯郎泽仁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我点点头,以示我知道有这么回事。“不过我不知道是谁。”
不是吧我的大舅子,你这不是废话么。我与勾钧辛历二人面面相觑,彩德瓦也显得面上有些挂不住。
“泽仁,说说你们是怎么会去丰州的吧!”彩德瓦点到了重点,不知道谁是叛徒不要紧,只要知道整个事件的始末,多少还是能推断出一点线索来的。
斯郎泽仁点点头,开始向我们述说起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斯郎泽仁逃回来后,彩德瓦让他带着部落里近半的壮汉,去到辽人地境最近的一个城,东胜州去投靠自己的结拜兄弟厍世维。
说起这个厍世维来,可不是一个简单角色。他不仅是降辽奚族度稽部的首领,还在由辽宗室、外戚、大臣及各降部族首领中的战功者,以其所分得或所俘获的人口为主体建立的州县,东胜州这个头下军州中任判司司兵一职。
凭着厍世维的关系,斯郎泽仁进了东胜京州军中,做了一名领军副尉。按照咱大宋的武将职衔来对比的话,他这领军副尉至多也就是与那军头相仿。
因为心恨宋军掳去麦朵,斯郎泽仁进了京州军不久,便不住向厍世维请命,希望能带兵前往宋境扰城。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那厍世维竟然是应允了他的请求,还特意派了一部骑军陪同前往。只不过那厍世维说,斯郎泽仁只是随军,能看不能上,这也是为什么斯郎泽仁会在那辽军先锋后尾的缘故。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说完,斯郎泽仁耸耸肩,以示他真的没有多余的可以告诉我了。
我开始皱着眉头思索起来,斯郎泽仁说的这些,不能说没有任何价值。我想,他之所以能够如愿随军扰城,不过是厍世维恰巧收到了那汉奸的密报。估计是厍世维见我丰州城守军不多,正巧斯郎泽仁又不住恳求,所以他才会一举两得地派兵前来。一来是卖了彩德瓦这老友的面子,二来是派兵前来可以骚扰一番。即算攻不进丰州城里,也能起到吓唬咱们的效果。
可能,厍世维也真的只是想要吓唬一下我罢了。毕竟,我与他无冤无才仇,虽然我与他是敌对双方,但在没有利益驱使以及上面明令的情况下,他是不会无缘无故派兵来强袭。那么,从这个推断出发,我能猜得到,那汉奸嘛,应该是自愿与厍世维勾结的。许是他见了我进驻丰州,怕我坏了他那方的好事,所以才要吓唬吓唬我。好让我这衙内知晓,这边境可不是那么好玩的地方。
这样一来的话,我就能猜到一点真相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才会害怕或是担心我会坏了他方的好事呢?那自然就是这走私的买卖喽。
我敢肯定他们还不知晓我来这丰州城,究竟是作什么的。因为如果他们知道了的话,那就不是吓唬吓唬这么简单了。是谁,才会担心我坏了他们行那走私的好事呢。答案显而易见,除了麟、府两州节度外,我想在河东路这一线边境上,再也找不出第三个人来。
官家不是都说了嘛,这两州的走私最是猖獗,要不也不会派我来替他捞钱,也不会刻意派朱大常来任勾当公事。
那么再大胆的想一想,麟州节度派兵前来援助,露出这么一个大的破绽,目的就是想要我知道,这辽兵其实就是他们引来的。这样的意思就是让我知难而退,不管我来的目的何在,安安心心做我的军都指挥便好,莫要去管闲事,碍了他们的好事。这次不过是吓唬,下次就要来真格的了。
这里应该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在告诉我,他们这样明目张胆的作为,全是因为身后有人撑着,他们不怕。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的是,辽兵竟然会大败于丰州城下。那么,接下来的话,他们应该会······
“此次吃败,那厍世维是何反应?”这个问题很重要,它关系到我下一步的行动。
斯郎泽仁咧着嘴,伸手竖起大拇指道:“他说丰州的领军很厉害,东胜的京州军还从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那头下主(头下军州的首官)更是气恼,说是那汉人叛徒骗了他,说什么丰州城内不过才几百守军而已,扬言要向那汉人索取赔偿。”
闻言,我急忙问道:“哦,你可知头下主索取的赔偿均为何物么?”
“好像就是只要奴隶、茶砖以及铜铁。”
我点点头,这些历来都是辽人最缺的。茶砖倒还好办,那奴隶嘛,我却是不愿去做的勾当。至于铜与铁,那可都是军需物资。我想麟、府两州节度再是大胆,怕也是不敢放肆这两样关键物品吧。
“阿爹,那辽人可识得冶炼的法子?”
我心中有了主意,不过还是得先打探清楚,以免行错。
彩德瓦摇头,“这方面可不甚清楚,我只知晓他们的军械比之大宋,逊色不少。”
拿军械做比较,还是有理可寻的。要想制出精良的军械,不仅要有大量的铁,还需得高超的打造技艺。如果辽人不缺铜铁,那么头下主便不会索要了,换成银钱或是其他物事不好么。再有,如果他们的打造技艺超群的话,彩德瓦也不会说出‘逊色’一词了。
“斯郎泽仁,我欲与那厍世维见上一面,你可愿意代为传话?”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彩德瓦却抢先道:“不难,很快你便可以见到他了!”
“什么!”勾钧闻言,惊得是立马起身,“你将军主在此的消息,告诉了那辽人?”
“勾钧,稍安勿躁!”我伸手拉住就要出刀的勾钧,强行将他拽回位上。“察莫先行谢过阿爹了,难得有您打点,省却了许多麻烦。”
彩德瓦一点也不介意勾钧的鲁莽,起身点点头道:“等篝火燃起的时候,他自然会出现在我的大帐里。”
彩德瓦拉着斯郎泽仁出了毡包,只剩我与勾钧三人相视无言。
半晌,辛历才道:“军主,您就不怕······”
挥挥手,我笑着打断辛历的发言,“怎么,自己的阿爹还会害我么,莫要忘了,他整个部族都已作为麦朵的嫁妆了。他这是想到前面去了呢,有这样一个阿爹,我还愁什么呢?!”
的确,我不得不承认彩德瓦的心思老道。他早就知道我在答应迎娶麦朵后,迟早会要与厍世维见上一面。而今天这个机会,其实是最好的。至少在这里,没有任何的风险,也不用担心别人的刺探。
“大人,您可是打算主动与辽人做交易?”勾钧很不确定地问道,毕竟铜铁这样的军需物资,不是那么好沾的。
我点点头,轻声细语地将先前的推断说与他二人听。我并不担心他们会出卖我,至少在目前看来,他们不会。而我呢,也能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参与到机密中来,让他们感到,我是拿他们做心腹看待。
“你们看,麟、府两州所为如此之猖獗,简直就是将咱大宋往火坑里推。”我有些激动地说道,“我与辽人做交易,是为了替官家找马,让咱们北地一线的弟兄禁军们能更好地抗敌。而他们呢,利用手中的职权牟取私利也就罢了,可他们既然还公然威胁我武清军。当然,他们有这个依仗,朝中背景深厚,就连官家拿他们也没办法,要不也不会让我前来此地了。他们在此地经营多年,即算换个节度来此,怕也是他们的人来坐这个位置。如果我不趁这个机会主动与辽人联系,怕是单凭咱们自己,是决计成不了事的。”
“话是如此没错,可咱们也没必要非得要与他们交易铜铁啊!”勾钧还是郁郁,有些不甘心地再次与我说起,“茶砖或是别的什么,他们能给辽人的,咱们也一样给他们就是啊!”
我点点头,定眼而道:“没错,他们与辽人交易什么,咱们也可以这样去做。可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咱们拿出来的与麟、府两州的一样,辽人凭什么就要与咱们交易?”
一直没有吭声的辛历,这时插嘴道:“这个道理咱知道,就好比县府里那刘婆铺子一样,除了常见的豆腐,她那铺子里卖的要比寻常家的花样多得去了,生意好得不得了。”
我赞许地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只要我们有麟、府两州没有的,辽人才会愿意撇开他们来与咱们做交易。我也知道你是怎地想的,铜铁是军需之物,贩与辽人就等于是在助纣为虐。可我并没有打算拿精炼好的铜铁去做交易,而是只提供矿石给他们。你方前也听见我阿爹如何说的了,辽人的冶炼之法比之咱大宋来说,差了太远。既然如此,咱卖与不卖,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干系不是。”
我想,这个道理是能站住脚跟的。即算我不卖与辽人,他们也会想办法自己去弄。要不然辽人手中的军械是从何来的,地里自个长出来的吗。还有,即算所有的宋人都恪尽职守,不流出一块矿石出境,辽人自己的地界上也自是有的。只不过从找寻并开采的数量上来说,可能远不如从外采买来得划算。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待在毡包里嘀咕吗?”我刚说完,麦朵怒冲冲地进了来,瞪着我全身发毛。
勾钧与辛历连忙起身行礼,毕竟,麦朵从今儿起,便是名正言顺的党家夫人了。
我有些歉意地说道:“是我不好,这就随你一同去与族人们欢庆。”
说完,我拉着麦朵的小手,出了毡包。帐外已是一片欢歌热舞的海洋,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烤肉香气,以及令人神醉的酒香。我由先前的那位神情凝重的军主,瞬时换成了眼前这位眉开眼笑,张嘴傻傻乐呵的新郎。
婚礼很热闹,这是无容置疑的,只不过有些乏味而已。除了吃酒就是吃肉,除了吃肉就是吃酒,最有看头的就是那在席间空地上不知疲倦翩翩起舞少女,和远处借酒助兴挽弓比试的壮汉们。
这样的欢愉一直从早上延续到黄昏来临,当第一堆篝火点燃时,我已记不清自己塞了多少块烤肉进得肚子里了。
反正,胀得很,想起个身,都是甚为艰难。麦朵的族人实在是太热情了啊,个个都要前来敬酒,我又不想喝醉,因此只得是以肉代酒。若不是斯郎泽仁行了过来,一把将我拉起往大帐走去,恐怕我还要继续沦陷在烤肉中。
“厍世维来了,就在大帐里,阿爹只叫你一人前去。”快要到大帐时,斯郎泽仁开口了,给我使了个眼神后,便守在帐前不再挪步。
呃,你给我使啥眼色啊,没见我已经都这样了么,哪还弄得清白你究竟什么意思啊!
再看斯郎泽仁,像尊雕像一般眼直定定地不再瞧我一眼。摇摇头,我无奈地掀开门帘进了大帐。
帐内,只有两个人席地而坐。一个是我的泰山,阿爹彩德瓦。另一个满颜欢笑的,自然便是那度稽部首领,东胜头下军州判司司兵厍世维了。
“见过阿爹。”我向未有起身的彩德瓦行过礼,再向厍世维一拱手道,“这位,想来便是厍大人了吧,在······”
不等我说完,厍世维随意地一挥手打断了我的话语,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道:“今日这里,只有彩德瓦的老友。”
哦,我领会过来,改口道:“小侄见过世叔!”
厍世维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你就是党小鬼?”
什么,胆小鬼?我诧异地伫立原地,很是不解地愣着看向他。
“我那儿郎们都说,丰州城领兵的,虽只是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却是异常心狠手辣,如同索命小鬼一般。”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似乎要将我望通透一般。“不过嘛,看你这样,也不像形容的那般凶神恶煞啊,不过是个朴实的少年人嘛。”
我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来说,好在阿爹知道我为难,替我解了围。
“小鬼也好无常也罢,今日咱不谈这些个。”彩德瓦端起杯来敬向厍世维,“你我弟兄也有几年未见了,今日撞喜,就痛快聚聚。”
厍世维并未拒绝,举杯仰脖饮尽后自顾道:“你是那老党的三子吧,当年我与你父倒也打过交道,是个骁将。只是今日见你,却是寻不见一丝老党的影子啊!”
呃,原来这厍世维,竟是老爹的旧识啊!我在彩德瓦的招呼下,挨着厍世维坐下,很是礼貌地说道:“爹爹身形甚壮,崇孝自是不及。”
厍世维一边打量着我,一边说道:“是不是很好奇,我与你父竟是旧识。”见我点头,他继续道,“当年你父率河东行营前军征讨太原时,我尚在杨将军麾下做一偏将。”
杨将军,哪个杨将军啊!我可是于老爹的旧事知之甚少,不过却也只能是点头示之。
‘咳咳!’彩德瓦见厍世维扯远了,故意咳嗽几声后道:“扎布,说要事吧,等会崇孝还得去合房呢。”
厍世维这才从回忆中醒转过来,正了正身后道:“你能给我什么?你又要什么?”
“铜铁!”他直接,我也就不必装腔作势。“我只要马,当然,您也可以搭配一些其他的物事。”
似乎有些不大相信我所说,厍世维盯着我看了许久,在扭头见彩德瓦点头肯定的之后,开口道:“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牛羊马匹,我可以一年给你三万之数,只要你能回报给我百五十万斤铜铁。”
其实,丰州所在的河东路就有个大通利国监,年铁课额就已经超过了二百万斤,但这并不代表我就能弄得到这个惊人数额。摇摇头,我婉言道:“想必世叔也是知道的,这个数目实在骇人,莫说是小侄,就算是皇亲国戚,也是做不到的。”
厍世维原本就曾在河东路待过,自然是明白我大宋于铜铁监的严治,于是他顿了下后道:“实理如此,我也不强求,你且说个数来我看看。”
咱大宋虽说各铜铁监都属官营,但并不代表全部的产出都要上缴国库,若是花点气力的话,四处收罗些矿石,应该不是太大的难事。我心中迅速核算了遍后开口说道:“至多一年百万斤,且是矿石。”
“矿石?”厍世维只是稍稍诧异后便明白了过来,点头道,“矿石也并非不可,只是如此的话,那就得两百万斤,否则我情愿与他们交易。”说道这,他看向我半晌才又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当然是知道的,否则我也不会来找你了。于是我坚决道:“这个数目太过为难,再加二十万斤。再多的话,小侄真真没有办法了。”
“最少也得百七十万斤,否则我没法向头下主交代。”
“还望世叔见谅,小侄就是拼了命,冲顶也就是能弄来四十万斤。如果您还不满意,那小侄也不再强求了。”
我摆出一副你不要算了的模样来,自顾端起酒杯轻轻摇晃。有本事你去找他们继续交易啊,怕是你与他们再混多几年,也是弄不到这么多的矿石吧。
良久,厍世维才恨恨道:“就依你,年内与我百四十万斤的铜铁矿石,我可与你三万匹马。”
“世叔,您应该说是骏马。”我开心地笑道,“可莫要拿那次等的来充数,否则小侄可就要折大发了啊!”
我可不敢直说,咱这是替官家在找马,否则厍世维一定会掉头就走的。
“世叔也为难啊!”这厍世维好似找到了报复的准点,开始学着我的样子端着酒杯摇晃,“草原上的马自然是不少,可就像天下间的女人一般,娇美的只是少数啊!”
“那至少,您得给一半的五赤马吧。”
如今我大宋禁军最多的,都是四赤(尺)七寸至四赤一寸七间的中等马,比之辽人自己所骑的五赤马,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一半?”厍世维笑道,“小鬼,能有个一万的五赤马给你,就都已经是不错的了。我各路京州军,也不见得全是五赤呢。”
好吧,现在对我来说,有总是比没有的好,谁叫咱什么都缺呢!
我伸出手来向厍世维说道:“就这么说定了,三月后,小侄会将第一批矿石运至阿爹这。”
“甚好,今后你丰州一境,再不会有我京州军私扰。当然,你也不用担心其他的,毕竟我只是与彩德瓦这老鬼在做交易。”厍世维没有握手,而是玩笑地冲我眨着眼,“后日便会有五千匹马送至这,其中一半算是我给你的贺礼。以后每月都将如此,希望党小鬼你莫要失言才好。”
顾得,这下我的武清军,将全员有马了。我点头慎重道:“世叔放心,小侄定当全力。”
我丝毫不担心厍**耍我,因为对于他这样的内附部落首领来说,眼中只有个人与部落的利益。什么民族什么国家,在他们看来,全都是虚的。如果辽人在这场战斗中彻底败了,大不了他再率部落降宋便是,照样还是做他的首领。
以前唐时是这样,后来依附北汉同样如此。北汉一亡,他掉头便投了辽人。
只是,这头次送来的马匹要再多点便好了,毕竟我得赶紧的给官家送去一批,好让他能放下心来。虽说厍世维答应给我五千之数,但我还得为自己留下一半不是。
“世叔,小侄斗胆,后日那头次之数,能否再多上一千呢?!”
厍世维还未开口,彩德瓦却有些不高兴了,许是他觉得我太过于贪心了点吧。于是彩德瓦道:“察莫,你扎布叔已经是尽了力,若你真是急需,阿爹我可以帮你从临近各部落里收罗一些过来。”
对啊,我怎地将阿爹给忘了呢!“如此,是崇孝鲁莽了,世叔莫要见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