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钧领着那两名军士,与彩德瓦特意派出保护他们安全的十名族人,带着满心喜悦以及我的重托,回转至丰州城去。只剩辛历,留在米擒氏部落里陪我。
正如那未曾见面过的卜巫者所言,身无大碍的我,第二日便能下地走动了。麦朵毫无一个即将做新娘的人应有的觉悟,领着我在部落里四处闲逛。这是一个典型的党项族聚集地,听麦朵说,延她们部落向西北辐射七十里,有着大大小小近二十个这样的米擒氏部落,人口差不多都有近五千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已经知道,我这位身架瘦小的汉人少年即将成为他们部落女婿的缘故,总之每个人见了我都热情得不得了。
‘察莫’,这是大家对我的称呼。麦朵说,这是忠诚的意思。好吧,那我就叫察莫吧。
“察莫,明天你娶麦朵时,会带多少的彩礼来啊!”
这是麦朵的族人,问我最多的一句话。我不知道该怎样来回答,因为勾钧还未回转来部落里。其实我也不知道勾钧再回来时,能给我带来些什么物事。我不过是交代他,将这里的实情说与须佑一与伊爱知晓。额外的,再让他来时带上足够的酒、茶、盐,以及锦缎绸丝。只是,赵嘉祺到底回来丰州城了没有,我并不知道,也不敢肯定。毕竟那些物事,都是他的财产。
彩德瓦说,他们部族的婚礼本是该有三道过程的。一是订婚,二是催婚,三才是正式的婚礼。只不过鉴于目前的形式,前两道就免了,只需我带着彩礼来做个样子走走过场便好。毕竟他整个米擒氏部落,都作为麦朵的陪嫁送与了我。那这些个形式,也就不那么重要了。不过我却暗自下了决心,等时机成熟了,一定还麦朵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可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勾钧能带回来足够的物事,好让这次仓促的婚礼不至于显得太过于寒碜。
不过我的担心有些多余了,正当我望着窗外西下的斜阳垂叹时,不远处传了阵阵马蹄声。随后,便有族人的欢呼声不断地响起。我好奇地拉着麦朵出了毡包,举目望去,原来是勾钧回来了。
“恭喜少爷了,能娶得佳人归。”迎面而来的伊爱,才一见到我,便喜气洋洋地向我贺喜。我不知道此刻她的心情如何,究竟是真欢喜,还是略带着些许的失望呢。还有她身后的师娅,这个少女最是让我摸不清,她的心,恐怕比海还要深。
麦朵羞红了脸,奔上前去拉住伊爱,“要不伊爱姐姐与我一起嫁了吧,好不!”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提及师娅,这让除了麦朵自己外,余下的我们三人很是尴尬。好在及时而来的勾均替我们解了围,“大人,赵大人本也是要来的,只不过他说手头上的事还没有处理好,所以很遗憾来不了了。”说着,他扭身又指向身后那十几辆大车道,“那是赵大人差我带来的彩礼,须大人也让我代他向您道喜。”
赵老二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啊,我结婚这么大的事,他都不能来?不过还好,他倒也是知道我的境况的,送了这么多我最需要的物事来,也算得上是他的一份心意吧。
有了伊爱与师娅的到来,麦朵显得很是兴奋,又开始了她的导游职业,只不过游客变成了伊爱她们。我则拉着勾均进了毡包,向他询问起丰州城内的情况来。
“须大人说,我们才出得城不久,威边那三军便到了。不过,麟州节度,也派了四个指挥的厢兵前来支援。”
“哦,麟州也来了人吗,须佑一有没有说是谁领的兵,还有那朱大常呢,没有随兵一起回来么?”
对于麟州节度出兵支援,我很是诧异,要知道那钱老儿可是说过的,这两年来,麟、府两州可是吃了夏人大亏的,他们怎地还敢来援呢。再说了,我到这丰州来快一个月了,都还未有前往两州去拜访过,按说他们完全可不必理会丰州的死活啊。
难道是朱大常的缘故,可细想之下也不对啊!
还未有等勾均回话,我又急急问道:“麟州那边的援军,是什么时候到的你知道不?”
“只比威边军晚了一炷香的功夫,领兵的是麟州厢兵军都指挥使丰梓青丰大人。不过那丰大人说,朱大人在到了麟州后的第三天,便前往太原去了。”
不对不对,根本不对。当然,我不是说朱大常有什么不对。他这个勾当公事前往太原是很正常的,毕竟那里是整个河东路的转运衙门所在,他自是前去拜访去了。我说的是,麟州的援军来得不对。
“你不觉得,这麟州援军来得有些蹊跷吗?”
勾均很是不解,异常疑惑地望向我。大概他是在想,人家好赖派兵来支援不是,又怎地会有什么蹊跷呢。不过勾均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笨,他不过是转了几下眼珠,便张大了嘴道:“大人是说,这时辰上有些不妥是不。”
“正是。”我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踱着步在毡包里转着,“你看啊,威边在咱们丰州的北面,正好靠在三角边境上。他们能及时知晓辽兵来袭,这一点也不奇怪。可麟州呢······”
“麟州在丰州城的右面距三十里,也就是在咱们的南面。”勾均立马眼睛一亮,插口道,“即算他们有派人在边境一线游哨,可从发现辽兵到探子回转报信,再到集结队伍开出麟州城奔咱丰州而来,也不可能只比威边军晚了才一炷香。”
“所以我说这里面有鬼。”我肯定地说道,尔后压低了声音,“还记得你们在林子里救我时的那个辽兵吗,他说咱城内有叛徒。”
叛徒可不是细作,叛徒本就该是咱宋人,出于某种原因,甘愿或是不得以的替辽兵传递情报。
勾钧还是很疑惑,开口说道:“可是,若真是您猜的这样,那麟州节度的这番动作,不是太明显了么?”
是啊,这个破绽实在是太明显了,如果我是麟州节度,断然不会使出这般粗陋的手段来。这岂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么。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又如何来解释麟州厢兵出现的突然性与及时性呢?
“那汉人呢,让他出来与我比试比试,我们米擒氏最美丽的花朵,只能是嫁给英雄的!”
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虽然这人说的国语不是那么地道,可我还是能听得明白。想来,是部落里哪个男子不满我迎娶麦朵,想要来与我抢婆娘了吧。
门帘突地被掀开来,天际的霞光得隙迅速钻进毡包里,使得帐内显得一片富丽堂皇。因为光线的原因,我没有看清来人的长相,只是见着了似铁塔般高大的身材。
麦朵也及时地冲了进来,一把拉住那汉子怒道:“斯郎泽仁,你这是在欺负人!”
斯郎泽仁,麦朵的哥哥?
我不免重新打量起眼前这座高塔来,怎地麦朵家中三人,各个的样貌都差距如此般大呢。彩德瓦虽然生得魁梧,可也绝没有斯郎泽仁这般夸张,这简直就像是广目天王再世一样。而再看麦朵,虽然性子旷野豁达,却整个一小鸟依人的身形。
没有理会麦朵的呵斥,斯郎泽仁定眼看着我继续道:“可敢与我比试么?!”
怎么不敢?虽然我知道自己一定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人可以输,气势却是一定不能输的。
“说吧,怎么个比法?”
我开口问道,麦朵却是急急地绕过铁塔,一把拉住我使劲地摇头。勾钧也是满脸的无措,冲我使劲地眨眼。
“我也不欺负你,省得到时候花儿要追着我来缠。”斯郎泽仁咧着嘴,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来,“只是比箭,我们草原上的汉子一生中必会的三件事,骑马牧羊与射箭。怎么样,这不算为难吧!”
的确是不为难,论骑马,我只是个初学者。那牧羊就更别说了,恐怕真要我去放牧,保准回来的时候会把羊全给弄丢了。只是比箭么,相对来说倒还是容易的。只是,咱臂力不够啊!可不管怎么说,斯郎泽仁的确是没有欺负我,他要是提出与我摔跤,那我干脆认输来得实在。
比赛的规矩很简单,也很合理。因为我气力较小,自然是使那不过才一石力的小弓。而膀阔腰粗的斯郎泽仁,使的则是三石力的劲弓。我的箭靶在五十步开外,他的箭靶在八十步开外。
怎么看,我都不吃亏。但不管怎么说,输的一定是我。因为我除了会拔剑挥刀做做样子外,还真就没怎么摸过弓。
比试场就在我这间毡包的不远处,此时周边已经聚集了许多麦朵的族人。或许是因为斯郎泽仁素来便是勇猛,使得大家都在为他喝彩。反观我这边,除了随勾钧前来的那十几个军士外,就只要伊爱几人在帮我打气了。
斯郎泽仁扭头向我说道:“你先来!”
“不不,还是你先来吧!”开玩笑,让我先来,那不是让我先出丑么。
见我客气,他也不再推就,站立后便发力拉弓。只听得‘嗖’地一声,弦落箭出,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轰鸣的欢声。不用去看,我都知道应该是正中靶心。
斯郎泽仁很是轻松地笑笑,扭头又看向我,示意该轮到我了。好吧,别紧张,放轻松。
一石力的小弓,适用于射击袛近的目标,对于我这种初学者来说,要拉开它来并且将箭射出去,其实并不难。关键是,能不能射中目标。
深吸一口气,我学着斯郎泽仁的样子站立,以左肩对准前方那看起来不大的靶位,左手缓缓将弓提起。
‘两脚开立与肩同宽,身体的重量均匀的落在双脚上,并且身体微向前倾······’
这是突然出现在我脑海中的一段话,虽然我一如既往的不明其意,可毕竟这忽隐忽现的古怪记忆,不止一次地帮了我的大忙,所以我盲从地依照着。右手指扣,左臂下沉,肘内旋,用左手虎口推弓,再固定好。
许是见得我的作态有些像模像样,先前还在人群中蔓延的低吟声,此刻一下不见了踪影。而我,却是沉浸到了这奇妙的境地中,开始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弓与箭上。
我以左肩推右肩的力将弓拉开,并继续将弦拉至右手虎口靠位下颌。眯上左眼,将准星、靶上的瞄点与眼连成一线。虽然那靶子离得有些距离,可我还是能瞧见得清楚,那靶心的所在。
右肩,则继续加力。就是现在,我心中一定,扣弦的右手三指迅速张开,箭如疾电般射出。
唉!虽然我做足了气势,可还是白忙活一场。因为那靶子上空空如也,我那支箭,已不知道射到哪里去了。
正当我垂头丧气想要向麦朵投去歉意的眼神时,人群中突地爆发出一阵比先前的欢呼声还要热烈的叫喊声。我很是诧异地望向这些兴高采烈的人们,完全不明所以。
“大人,原来您的箭法如此高明啊。”
勾钧满脸喜色地冲我说道,麦朵甚至冲上前来一把抱住了我。
等等等等,什么情况,说我射中了,可那靶子上明明是空白一片啊!难道说我射出的那支箭,因为大力的缘故,将靶子射穿了吗。不可能吧,再是神仙附体,可我也还清醒啊,那一箭的力道,至多是能及得九十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射穿靶子,想都甭想。
“想不到,我还真是看走眼了。”斯郎泽仁面上有些挂不住的悻悻说道,“还有两箭,如果你再胜我一次,花儿就是你的了。”
我郁闷啊,你们都在夸我,可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们在夸我什么。
好吧,不管了,我总不能傻到就这样去问吧。于是我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还是示意斯郎泽仁先来。
少顷,斯郎泽仁的第二箭又出,定睛望去,靶上钉着一支正不住颤身的箭。只是,那靶子上为何有三支箭呢。他不是明明才射出两支的嘛,加上我刚才那一支,也不过才三支的。
呃,等等,我想我明白了,那多出来的一支箭,应该是我射出的吧。难怪他们都夸我箭法好,这样不算好那才怪呢。以一石弓射三石弓的距离,还要命中靶心,这样的箭法,不说惊世骇俗,震撼总还是能有的。
原来小爷还有这潜质啊,既然如此,那这一箭咱就继续,瞄准了那八十步开外的靶子射去。这一来的话,你总舍得将麦朵嫁给我了吧。
搭弓挽箭拉弦,深吸一口气后,将箭射出。我闭着眼,享受着即将到来的欢呼声。
只不过这一次,取而代之的却是浅浅的笑声。难道射偏了么,睁开眼来,我望向八十步外的那个靶子。还真是的,上面只有四只箭,不过呢,我那靶子上,却是钉了一支的。
既然没有射偏,那你们发笑干嘛。
我正在纳闷中,那斯郎泽仁睁大了铜铃般的眼,瞪着我喝道:“明明箭法这么好,还假惺惺地要与我来比箭,你是存心想看我笑话的吧!”
呃,冤枉啊,我根本就没这意思啊!再说,比试射箭可是你自个提出来的啊!正想要解释,斯郎泽仁狠狠地将弓塞到身旁一人手里,“花儿是你的了,以后好好对她。要是你敢欺负她,下次我找你比试摔跤!”
说完,他很是丧气地走了。人群中这时才又恢复起喧闹来,开始不住地呼喊着‘察莫、察莫!’
“少爷,您什么时候学会射箭了啊!”伊爱很是欣喜,拉着师娅上了前来,像是才认识我一般,上上下下地打量个不停。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连我自个都闹不明白,你叫我怎么来说呢。所以我只能是笑笑,尔后向周边的人群挥挥手,在此起彼伏的欢声中,进了毡包里去。
因为‘深藏不露’的察莫,在众目睽睽之下很是显露了一手不错的箭法,这使得明天就将成为米擒氏部落女婿的我,很是风光了一把。
晚上的篝火盛宴,让我再一次醉倒在麦朵身边。我是带着甜蜜与幸福的笑容睡去的,当我迷迷糊糊地醒来时,骄阳早已高挂。
今日我便要迎娶麦朵了,按照她们的习俗,这个时候新娘是不能见外人的。而我呢,才一醒来,便被一群涌进毡包的大婶们包围。
这是米擒氏的部落,行的也是他们传统的婚礼。那我这个新郎,自然便是要着他们的服饰了。洁白的棉质贴身衫袄,外面裹上一层大红色的左衽窄袖长袍。套上一条袄裤,再将裤腿塞在长筒靴里。我被裹得像个菩萨一样,被人架着出了毡包。
毡包外,一匹已经精心打扮过的骏马成为了我的迎娶驾骑。这匹除了四蹄上均有一圈黑毛,以及额头上有一小搓红毛外,通体纯白的高大俊马,据说是族中血统最高贵的马。不说疾如闪电日行千里,日行个八百里左右,还是可以的。
在旁人的帮扶下上了马来,我举目望去,整个部落已是陷入了一片彩色的海洋中。每一顶毡包顶上,都拴上了大量的彩带,连带着一路可见的所有物事,都或多或少地系上了彩带。就连我胯下的这匹神骏,马尾上也系着红绿黄三色的彩条。一个大嫂说,这三色,是米擒氏的吉祥色。
鼓声已经响起,不知从何而来的三弦琴,也荡漾起了悠远的乐声。勾钧满面红光地手握缰绳,在米擒氏族人的带领下,牵马行向麦朵所在的毡包。
激动啊,我一听说今晚一定要在部落里合房,这笑就一直是止不住。倒不是说以前没那机会,只是咱为了身体发育考虑,才强迫自己按捺下美女对我的诱惑,迫使自己远离成人夜间游戏。当然,与元悦的那一次不算。
可如今呢,咱不能不讲道理不是,要尊重人家少数民族的习俗嘛!
米擒氏部落不大,占地也不很广,所以只是几个呼吸,便已经瞧见了新娘所在毡包。可带路的大嫂说,我得绕着部落骑马三圈,尔后才能下马进帐抱美人。
好吧,如您所愿,三圈就三圈,反正是马走,又不要我出力。
三圈也很快过去,我在帐前下了马来,再匆匆打量过站在那一脸不甘的斯郎泽仁后,掀开门帘进了内里。
麦朵如一朵羞答答的格桑花般,穿着一身大红婚服盘膝而坐。见我进了帐来,便在伊爱与师娅的搀扶下起了身来。细看之下,那宽大的直领对襟团衫,前摆长得已经拂在地上了。而她那俏脸两侧的耳垂上,则是挂着红绿黄三色的彩带。那团衫上,还绣了许多暗紫色的花纹,整个搭配起来,显得异常的美艳。
我傻傻地望着几乎都认不出来的麦朵,楞在原地。还真没瞧出来哈,一向泼辣活泼的她,原来打扮之下,竟会是不输倾城之貌呢。
见我一脸的呆像,麦朵突地一撩裙摆,上前我冲我喝道:“看什么看,还不领我出去。”
“哦哦,是是!”我醒转过来,尴尬地笑了笑后,牵着麦朵出了毡包。
就在我转身之际,却是瞧见师娅的眼角有着一丝极细微的晶莹。唉,这丫头,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瞧瞧人家伊爱,掩饰得多好啊,跟个没事人一样。
新郎新娘同乘一匹马,这是米擒氏的习俗。身旁两侧,是簇拥着的军士与麦朵的族人,身后,则是一队鼓乐,一行近百人,浩浩荡荡地朝着为自己新婚而特意搭建的婚帐行去。
在德高望重的卜巫者的一番诚心祷告后,他端着一碗净水拈指蘸上些许点在我与麦朵的额上,完成了重要的赐福仪式。因为麦朵的阿母早已故逝,因此我与她只能是向坐在婚帐前的彩德瓦行跪拜大礼。在彩德瓦用一通我听不懂的族语再次赐福过后,整个婚礼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人们在欢笑,人们在歌唱,所有的人,都在为那未知的明天酣畅。而我,却被彩德瓦拉着进了婚帐内。
“斯郎泽仁,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察莫吧!”
刚一进帐,彩德瓦便示意斯郎泽仁,让他告诉我关于辽人的情况。我连忙伸手止住道:“且慢,我唤个人入来先!”
这个人,自然便是勾钧。这两三天下来,让我与他逐渐熟识起来,也让我发现,其实他是个不错的将材。当然,除了勾钧外,我还想让辛历也一起来。没别的,只是想让自己多几个心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