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方已经抄写下来给了官家,当然,其实我真正记起的,是三道酒方,我只拣了最简单的一种贡献出来。毕竟最好的,还是得留给自己才行。我还要靠着它,实现我发家致富的愿景呢。
我现在对于脑中那时隐时现的片段记忆,有着一种近似盲目的相信。我无需任何理由地坚信,它所提供给我的一切信息都是极为可信且有效的。这一点,从那些词曲便可看出。虽然我不是很明白脑中多次提及过的来自于未来的信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这并不妨碍我充分地利用这个优势来作为我在咱大宋站稳脚跟的最大依仗。
出了大内,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办,那就是现在我手头上缺少几个能帮我打探消息的人。宋苏乐的死其实有着许多谜团,而这些未知的谜团一旦被我掌握,便可以转换为破绽。只有利用这些破绽,我才能实现官家对我的期望。
于是我想便到了赵嘉祺,虽然他同我一样也是头一回来汴京,不过我深信凭他那油滑的头脑,以及纵横腾威无人能敌的手段,一定能想到该怎样去做,并且将它做好。毕竟,他这腾威府头号祸害的名声,可不仅仅只是靠嚣张而得来的。其实赵家老大是能帮上忙的,只不过鉴于他的背景不同,很有可能会被那些深藏暗处的人知晓我的每一步行动,所以我才要借助赵嘉祺。
因此一回到别院,我别径直找到了还在呼呼大睡的赵老二。
“想发财吗?想升官吗?想要金银满屋美姬无数吗?”我一开口,便噼里啪啦地对赵嘉祺进行轰击,“你想一辈子在腾威府里做那臭名声的泼皮吗?”
赵嘉祺显然没有进入状态,眼惺惺地眨着,“你魔障了吧,没事跑来折腾我。”
他的表情神态都在预料之中,我从怀里掏出符牌来冲他晃着,“知道这是什么吗?!”
“嘿嘿,老这样晃晃的,我眼晕你知道么。”赵嘉祺很是恼怒我的莫名骚扰,扒拉开我伸出的手,眼睁得老大地瞪着我,“再这样我可生气了啊,有话就快说。”
“这是宫符,凭它可无须通传进出大内。”对于他的愤怒,我根本就选择无视。因为我知道等会他一定会变脸,“这可是官家钦赐的。”
果然,当我最后那句话蹦出口时,赵嘉祺整个人都似要疯了。他很惊讶,只不过这种惊讶是基于他对我的怀疑上。“你真是没救了,这话说出去要有人信才行啊,起码我就不信。别说你现在还是个嫌疑之身,就算不是,里边那位也不见得就知道有你这号人物啊。再说了,凭什么他······”
赵嘉祺话还没说完,赵家老大便匆匆地闯了进来。
“可让我好找,怎地你步行还比我骑马还要快呢。”赵嘉睿满头大汗,气吁吁地喘道,“你说实话,官家为甚召你入宫?”
哦,消息传得这么快么。不过这样也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只是苦了赵老二了,这不过才半盏茶的时间里,他就变了好几回脸色,也怪辛苦的。他大哥的话自然没有假,也就是说,他相信了我先前的狂妄之语。可问题就在于,他怎么也是想不明白,我怎地就与官家勾搭上了呢。
“哥,你说崇孝这小子,怎地就得了官家的······”
“滚一边去,这没你说话的份!”赵嘉睿说得没错,这里还真没有赵老二插嘴的份。于是可怜的他,只得是委屈地撇着嘴坐在一旁不再吭声。
我耸着肩,一副轻松的神色道:“也没什么啊,不过就是问了些家中的琐事。另外,官家还与我说了些关于我那老爹的一些旧事,就这些而已。”
我没有说谎,在我抄写完酒方后,官家的确问了些家中的近况。只是我没有将献酒方的事说出来,毕竟我不想再费尽解释一道。
可我越是这样说,赵嘉睿便越是不愿相信。换谁都会这样想,官家绝不会吃饱了撑着的,没事召一个才进京不久便惹下大祸的人入得内苑来,却只是为了絮叨些家常。可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进了大内见了官家这事是没有得假的。而我要的就是他们不相信,只要他们摸不清我与官家究竟谈了些什么,那接下来的事情,便会有趣得紧。
果然,皱着眉头的赵家老大瞧了我许久,也没从我脸上找出丝毫破绽来。于是他只得悻悻说道:“我的上司,也就是如今步司的都虞候谢大人,当年是你父麾下的指挥使。昨日我与谢大人无意间聊起你上京一事,他便想起当年你父尚在时的情景,实在是感慨万千。所以,他在成平楼设了宴,让我来邀你前去一叙。”
如今的侍卫亲军步军都虞候,这可是个不小的官。由此可见,赵家老大身后的那个圈子,触手伸得还是蛮长的嘛。
一旁的赵嘉祺一听成平楼,两眼便冒绿光,不过我没有心情去理会他。
“可有邀我那两位兄长一同前往的么。”其实我知道这问了也是白问,在他们的眼里看来,党家只有我这三少如今才有利用的价值。不过我之所以要这样说,只是为了要他们知道,我对这种邀请的最终意思是完全不明的。
所以赵嘉睿于我意料之中的那样摇着头,“你那兄长们都当着职呢,哪有空闲。”
“哦,现在便去么。”我故作茫然状,见赵嘉睿点头确认,我又接着道,“那我先回屋换身衣裳。”
大内之行,果然达到了预期效果。今日这成平酒楼赴宴后,我敢肯定另一方立马便会有所动静。回过头来分析便可知道,官家至今未有立储,而已经成年了的皇子却有好几个。这些皇子们,自然能够从太祖的两位皇子突然身亡联想到官家的心思。他们都明白,在这十几年内是不要妄想官家立储了。
既然如此,那么如何在官家在位之时除去对自己有威胁的对手,让自己坚持到最后,便成了这些个皇子,以及那些依附他们的官员们最佳的选择。
可以想象得到,在我来汴京之前,这些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们都在积蓄都在观望,在寻找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出手。以期一击命中,给对手以粉身碎骨的致命打击。
所以当我代表元悦出现在汴京的那一刻起,所有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在了我身上。虽然我只是被邀请来参加探春会斗词的,可不管怎么说,邀请我的人是元悦,是一位与某皇子走得极近的公主。
于是某一位对手立即想到了来构陷于我,只要将谋杀的罪名扣在我身上,那元悦这方便会头痛不已。帮吧,就表明了是应战。可对手们既然敢这样做,便不怕元悦她们找到破解之法。这样一来的话,元悦一方便陷入了被动之中。我若是被判有罪,那么就代表着元悦一方既无能也无力,依附于他们的那些个墙头草们,便会重新考虑一下站队的问题。
若是不帮,那就更加麻烦。
我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士子,我的老爹可曾是彰信军节度使兼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就算老爹生前得罪的人多,可总有那么几个得过老爹好处并且念旧的人吧。再说,军中最讲渊源,无论你现今身居何职官居何位,却也是始终脱不了那曾经在老爹麾下效力的印记。抛弃我,不但会令得一大批的依附们心中生寒,还会失去一大批将来也许会依附于他们的那些官员。
所以,我的出现,给了元悦的对手一个绝佳的打击机会。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我这个在他们眼里看来不过是个纨绔的败家仔,不但能在第一局的时候凭借己力安然过关,还意想不到地得到了官家的青睐。
这种斗争是不能摆上台面上来的,这也意味着不能让大内里边那位实权者知晓所有的一切。或者说,在一定程度上,他们都时刻谨记克制自己的动作,尽量不影响到官家。那么我的大内之行,在他们的眼里看来,便有了格外的意寓。
我是为何会被官家注意到的、什么时候受到关注到的、官家对我是怎样一种态度、在内苑中官家又与我说了些什么,这些消息都将决定着他们下一步的举动。
如果官家对我仅仅只是好奇,那么元悦的对手对我的打击将来得更加的猛烈。
因为官家会对很对事物及人产生好奇,但这种好奇也就意味着有一定的时效性。在新鲜度还没有降低的情况下,让官家彻底地看清我这个人其实不过是‘金絮其表’的话,那么官家同样会因为‘物以类聚’的观点,对元悦一方产生厌恶情绪。
如果官家对我是一种欣赏,那么对手便会陷入两难之中。虽然构陷成功后得到的成果会更加丰厚,但谁也不敢担保能毫无纰漏地达到目的。如果稍有差池,那么他们连翻身的机会恐怕都没有。
元悦这方自然也是看到了这些,于是他们便开始以情入手,将那谢都虞候抬出来,想从我老爹身上下手来打动我,以图能够将我拉拢至他们的阵营。于他们来说,官家对我是好奇也好欣赏也好,其实都是一件好事,起码官家对我的印象是好的,而且还钦赐了一块代表着宠信的符牌。只要我能顺利地成为官家的宠臣,那么元悦一方的实力将会大大增强,夺储的成功率也就一定会提高。
可他们却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我这个人人都以为能随意摆弄的棋子,其实身后真正的老板竟会是官家。也就是说,无论他们这些人怎样蹦跶,都逃不过官家的手心。所以我只能是暗自伤叹,为这些个自以为是的可怜人叹息。
同时我也在为自己伤叹,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供人驱使的工具,区别只在于驱使的人不同而已。不过值得高兴的是,官家虽然是在利用我,可我一样能凭借这个契机让自己上升到一个高度。无论是在钱财方面还是仕途方面,都对现在的我,有着莫大的帮助。
所以我很愿意做这样的棋子,不但要甘心的做,还要做得漂亮。要知道公主也好皇子也罢,哪怕你是左右丞相,这天下始终还是官家的。只要官家在一天,我就不用担心性命之忧。当然,前提是我要能很好地把握住官家的心思。虽然这很难,但如果不去试试的话,我一定会后悔的。
成平楼是全汴京最豪华的一家酒楼,只招待有身份的顾客。刚来汴京的时候赵嘉祺便与我说过,这成平楼的东家是太祖的三子,舒王赵德林。咱大宋并不限制宗室出仕及涉及四民之业,因此很多没有入仕的亲、嗣、郡王以及国公、郡公,都参与到了发展经济的商途中来。
舒王便是一个极好的典范,他深知官场险恶,加上又无子嗣,因此便将全部的兴趣爱好投入到经商中来。他不仅在汴京有诸多产业,在西京河南府和南京应天府等宗室集中居住的大型城市中,也有数量颇多的产业。
这成平楼因为奢华糜烂而成为了汴京的一块金字招牌,受到了许多达官贵人的追捧。它占地颇广,后院有十数个面积不等的精致小阁楼。在那里面,你可以享受到绝无仅有的快感。当然,这是赵嘉祺与我说的,他说那后院处,豢养了上百位美艳绝伦的,来至于契丹、西夏、高丽、吐蕃以及大理和交趾的各色歌姬。
最重要的是,想获得进入后院的资格,除了要有一定的身份以外,还需得凭借酒楼发出的邀牌才能如愿。可这邀牌却不是那么好获与的,要么你花上三万贯钱来买一块,不然就得在成平楼里连续消费满上五万贯,才能获得一块邀牌。
虽然咱大宋富人不少,家中十万贯的比比皆是,可你总不能只为了一块入得后院的邀牌,便花上几万贯冤枉钱吧。因此能入得后院的,除了几位仅有的超级富豪外,就剩那些个身份着实显赫且家境富裕的贵人了。
其他人只能是眼红,却又偏地没有半点脾气。要知道,舒王可是除了秦王以及大皇子楚王以外,咱大宋身份最尊贵的亲王。同时,他也是太祖皇帝现今在世的唯一一位子嗣。你说,纵使有人分外眼红,却不得不顾及他的身份不是。
赵嘉祺看重成平楼,倒不是因为它能在某一方面体现身份价值的缘故,而是为了能一睹后院那百十位异国美女。虽说如今我已经很是努力的在克制自己暂时远离成年夜间运动,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不会被这些个充满了异域风情的美姬所诱惑。
于是,当我知道谢大人将宴请地点设在成平楼,心里还是小小地兴奋了一把。我冲满脸期许的赵嘉祺眨着眼,再又耸耸肩,表示这一次可是不能带他去了。然后在他那满是失望的目光中,离开了他的房间。
换了一身衣裳,照例安慰了伊爱与麦朵两句,便跟着赵家老大出了别院。
成平楼位于内城左一厢的东北角,就在伈波湖边琉坡塔下。风景自是美的没法说,也因为这里是达官贵人的聚居地,所以显得格外的安静。当然,这个安静指的是周围的环境而言,成平楼里却是怎么也安静不下来的。
不说处处可见的华服锦衣,便是那身着云纹绉纱袍或是撒花烟罗衫之类的贵妇女子,也是多得很的。你说,这样的一副场景,却要怎地才安静得下来。
赵嘉睿显然也是头一回来成平楼,进了楼厅后,便是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劳驾,知道叠琼阁该怎么走么?”他拉过一位经过身旁的小厮问道,还压低了声音,想来是生怕被他人听得没得脸面。
那小厮倒是一脸常态,兴许他不是有一回遇上赵嘉睿这样的客人。成平楼虽说的消费高,当出钱的毕竟没有相邀而来的同伴多。这其中的很多人,其实都是头一回上得成平楼来的。
“原来的后院的贵客啊,小底这就为您带路。”
这里的小厮极有素质,服务态度好得让你几乎挑不出毛病来。当然,也没有人会在这里闲着没事找不自在不是。
跟着小厮身后,我与赵嘉睿穿过楼厅进了一扇门。门里是一道长廊,不过领路的换成了另外一位小厮。转到后院来后,这才大开眼界。我是进过大内见识过皇家内苑御花园的,可很明显的是,这内院比起御花园来丝毫不逊色。
偌大一个和风轻抚下的伈波湖,像一位高傲的少女般施施映入我的眼帘。而尚未有资格进入到御花园内的赵嘉睿,头一次见了这样的精致,根本掩饰不住面上的惊骇。这哪里是什么后院啊,整个儿地就将伈波湖给划到了成平楼的地界里。
那靠近院门这边的湖岸筑了一道堤,堤上自然有廊亭而立。而那堤上,又架了一道粱来直跨于湖面,一直蜿蜒辐射至湖中十数个巨石垒起的小岛。那岛上,自然便是赵家老二与我说过无数次的小阁楼。
望着这浩资巨大的工程,我心中不免感叹,这舒王真真是个妙人儿,这样的法子他都能想得到,难怪说成平楼的消费要如此的高。要不然的话,这投资怎么个回收法不是。我更好好奇的是,官家为什么会放任舒王如此作为。毕竟作为一家酒楼来说,这实在是太奢华了点。而且这明摆着是将伈波湖占为了己有。
不过现在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因为行过长梁,小厮已将我俩引至了叠琼阁所在的小岛。叠琼阁的门敞开着,却是没人前来迎接。我可以想像得到,里面的人其实早就知晓我的到来。不过是主人为了不让我这宾客‘受宠若惊’,才安坐不动。
“党贤侄啊,可算是见到你了啊。至从你满月之后,老夫便再未见过你的面呢。”我跟在赵嘉睿身后刚一进楼,以为满脸褶皱的老儿便迎了上来,满是感怀地拉着我的手不住唏嘘,“令尊在世时,对老夫可是照顾,如今他不在了,你就当我这世叔作亲人吧。”
若是我没有知晓底细的情况下,一定会被这老儿的精彩演技所打动得落泪。只可惜,小爷我心中亮堂得很呢。不过我还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于是努力地挤出两滴眼泪来道谢。
阁楼极尽雅致,处处可见精雕细琢的痕迹。谢老儿端坐迎客厅的正堂上,自有随身小厮茶水侍候。我坐在右侧靠近正首的一张椅子上,而赵嘉睿则借口欣赏景色出了阁楼。我知道,这里暂时还没有属于他的座位。
“世叔身体可还安好,小侄一向居于腾威,今次上得京城来,因得事务缠身,还未曾到府上拜访过,望勿见怪!”客套总是打破沉默或是尴尬最好的良剂,它可以让原本并不相识也未曾相闻的两个人,在见面的那一瞬间便立刻变成熟人。
眼下的情形就是这样,我敢担保这个谢老儿以前定是未有想起过我,也从未有过想见我叙旧的念头。而我呢,对于他存在的认识,只是因为他曾是老爹的部下。
“你那事,老夫也是有所耳闻的。”谢老儿与我东扯西拉地叨絮了一会,才转到正题上来,“不过老夫相信你是清白的,党太尉之子,又岂是那般醉酒失了理智之人呢!”
对于这类的安慰话,我没什么好回应的,只能是谦然道谢。而这时,阁外却是传来说话声,“谢大人这宴请的何方贵客啊,竟然要让你到成平楼来破费。”
说话间,一位头戴翠纱帽,身穿缂丝大襟华服的英俊青年走了进来。才一进得阁,他便装模做样地看着我问道:“这位才俊少年是哪家的衙内,怎地瞧着眼生啊!”
“原来是广平郡王驾到,老夫有失远迎啊!”谢老儿开始做戏,神情举止都堪夸张,“这位便是如今声名响彻汴京的少年才子,也是官家钦赐的儒林郎,党太尉的三子党崇孝。”
“哦!”那青年一听,便瞪大了眼睛张口便道,“原来这位便是党小兄啊,我那皇妹可是不止一次地在我面前夸过你呢。你那《稀声词》,我也是读过的,真真是不错的。”
谢老儿在一旁不住地打着帮腔,那广平郡王则是不住地夸我这又夸我那的,而我呢,除了恭谦地在一旁傻笑,还能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