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是讨厌这种惺惺作态的场合了,与之相比,我反倒是更愿意与官家老儿叨絮。最起码,虚假的程度没有这般的深。
这位今年才刚出阁便被授检校太保与同平章事的广平郡王,想来便是元悦这个权利圈子的核心了。不过我却怎么也瞧不出他有哪点好,说话词不达意也就罢了,却还经常跑题。年纪不大,却又偏要装老成。
说话时不仅目不视人已示自己身份尊贵,嘴角还时常下拉。我的年纪虽不大,却也是腾威府里的老麻雀一只,相人无数的经验告诉我,凡是说话间下意识里有这般表情举动的人,都是睚眦必报的小心胸。
关于这位皇子有何能耐,我无从得知。不过在我看来,他定是成不了气候的。想着,我不免替元悦惋惜起来。可话说回来,怎么选择那是他们兄妹之间的事,我这外人又如何能左右呢。
“好了,讨饶了这般久,我也该回去了。”终于想起自己理论上并不属于这里的广平郡王,在喝完了五杯茶后,才起身道辞,“若不是皇兄与我说起谢大人在此,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一睹儒林郎的风采呢。若是你那官司结了,便来我府中坐坐,我那的醇酿可是不少的哦!”
“一定一定,到时候一定登门拜访!”我抱拳行着礼,将这位喋喋不休的皇子送了出门。
谢老儿一直送至门外长梁处,才回转而来。进门便问我道:“贤侄瞧着这位郡王如何啊!”
要照我的实话说,还真是不怎么样。什么叫官司了结后才去拜访你,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我说,在没有洗清嫌疑的情况下,他这郡王是认不得我姓甚名谁的么。瞧瞧,就这说话水平,要真让他坐了官家那个位置,还真真是老天瞎了眼了。
“很是谦和,是位好皇子。”我只能这样评价,说得太假便过了。毕竟只是头一回见面嘛,而且整个过程都是他在讲我在听的。给出这样的基本评价,也算蛮合理的。
谢老儿颔首,拉着我坐下后便吩咐随身小厮安排上菜。我倒是真饿了,也亏得他还记得是请我来吃饭的,不然这谈话还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结束。
菜自然是佳肴,酒也必然是醇酿,否则也就太对不起成平楼这块招牌了。
吃酒的时候,谢老儿的话却是不多,只是在欣赏歌姬旋舞的时候,偶尔插上两句。无非就是说郡王这人如何如何的贤良,又如何如何的德行兼备。他的意思很明显,旁敲侧击地提点我,跟着郡王走,光明前途大把的有。
我嘴上是唯唯诺诺,心中却是暗自鄙夷。官家老儿的位子怕是还能坐上好长时间的呢,你们却是这般的没有眼力,要私底下里拉帮结派,到时候看你们是哭还是笑。
一顿没营养的酒宴很快便结束了,我带着微微醉意与谢老儿辞别,踉跄着走回楼厅,又被早就准备好的宝马拖车给送回了别院。不过我心中却是郁闷得紧,因为我可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这身边还跟着一位美姬呢。
其实说起来也怪我多事,那谢老儿无意间提及赵家老大说起过的有关于我的一些趣事,尤其是我将麦朵领回家的那段,他很是感兴趣。于是便怂恿我说要是看上哪位美姬了只管说,吃完酒带回去便是。
我哪知道他是认真的啊,还道是他开玩笑呢,于是随手指向一位说这个不错。结果,他就真的做主让我领人回家。别以为我真是个傻瓜,成平楼是个什么地方,靠的就是这些个别样风情的异域美女们来吸引各色贵人。这样的摇钱树,能是这般轻易就可让人的么。
当然,别人想要自然是不可能办到。不过广平郡王可是舒王的堂弟,比起舒王来说,他可是个正儿八经的皇子。这点面子,想来是会给的。
于是乎,我这少年才俊在他们的眼中,便成了个徒有虚名的好色之人。
人家怎么看,我倒不是很在乎,我只是不知道将这位自称来自交趾的美姬带回别院去后,伊爱与麦朵会怎样看。
说实话,伊爱在我心中的分量最重,我也最是依赖她。说不上爱,只是觉得与她很是亲近,若真是没有了她,我想我这世界便一定会失色。而麦朵呢,于她的感情不过在于她那份不经意间的可爱所带给我的安宁,若是失去了她,我的世界等同没有了风,定会成为一片毫无生机的死寂旷野。
“你说你叫什么来着?”我迷糊地睁着眼,望着眼前这位长得跟狐狸精一样的美女。难怪谢老儿说我品味高眼光好,一挑便挑中了个最好的。起先我不以为意,因为连日来的折腾令我疲惫不堪,所以沾酒便昏得厉害,哪有去细看。这下距离近了看去,还真是长得很别致的一个可人儿。
“奴家本名唤作师娅。”那美姬垂首低声说道,却怎么也遮掩不了那不住扑闪的长长睫毛。
师娅,这名儿倒是挺雅的。“小爷可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不过是个闲散的儒林郎。既没钱又没权的,如今身上还背着血案,你若是后悔还来得及。”
美颜固然惹人羡,可也是要钱来养的。我是真没钱,至少目前是这样。如此,要我拿什么来供养三个女人,我这以后还要成亲的呢,她们至多只算个妾。所以我便开始打击师娅,希望她回头是岸。
“爷正值年少,是仕途拼搏之时,将来飞黄腾达不是没有可能。”师娅仍旧低着头,浅声细语,“钱财不过身外物,开源可增财行商也可添富,不过在于如何施为而已。说起那罪名嫌疑之身,若确凿属您所为,爷又何来这般的潇洒自如呢。”
咦,有见识啊,难道说我拣回来一块宝!我坐正身子,正要再好好仔细打量上她一番,拖车却是停了。车夫告之,别院已到。
算了,此事暂且不提,以后有的是时间来探讨。白天不行就晚上,一个晚上不行就恩个晚上,总能知道这位不同凡响的师娅能给我什么惊喜吧。
“伊爱,我回来了!”
因为师娅的缘故,我这一直阴沉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因此一进院门便吼了起来。
伊爱听见声音,欣喜万般地冲出房间朝我奔来。却又在离我还有七又七分之四的距离上停了下来,很是好奇地往我身后张望。我知道她是在看师娅,我尴尬地笑了笑正要解释,却见得披头散发的麦朵出了屋来。
“少爷,给我带饧了么。”麦朵的目光犀利,不住地冲我打量,尔后便顺理成章地瞧向了我的身后。“少爷小心,您身后有人。”
我自然知道身后有人,可麦朵却是没容我解释,便一个箭步上了前来将我猛地一拽。好吧,我这羸弱的身子哪经得起这般的折腾,何况我还醉酒晕着头呢。所以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很是狼狈地跌倒了。
“没事吧少爷。”伊爱心疼地将我扶起,替我掸去身上的灰尘。
我龇牙咧嘴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毕竟麦朵是为了护我。不过这丫头的手劲,着实很大,看来以后要多加小心了。
“她叫师娅,以后你们就是姐妹了!”出了丑的我很是狼狈懊恼,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拉着伊爱回房。
可麦朵却是院子里大吼,“少爷你无赖,你不是说除了我以外,再也不会往家里领人了么。”
奇怪!我很是不解地扭头看向伊爱,“我有这样说过的么?”
“别理她,麦朵就喜欢这样胡闹,等会就会没事的了!”伊爱劝慰道,将我推搡至床边,“歇息会吧,看你一身的酒气。”
还是伊爱贴心啊!我点点头,满意地赏了个吻给她,然后带着甜蜜与矛盾昏昏睡去。
一个男人,究竟要拥有多少个女人才能满足,我想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正确,因为各人的答案都会不一样。我听人说过,官家有后宫佳丽无数。当然这个无数只是个夸张的形容词,但起码数量不会很少。我很难想象,面对无数的佳丽,官家他一个人忙得过来么。
我的要求其实很简单,有一个真心相爱的女人相伴终生就很满足了。不过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多上一两个也并无不可。前提是,我要能有这份精力来应对。
如今我有了三个女人了,不算多也绝称不上少。不过这样的女人再多,她们也只能是妾,最终我还是会有一位正房。那也就是说,目前这个状态如果持续下去的话,那我这生将拥有四位女人。
四位啊,刚好凑足一桌马吊。不过这样说来的话,那我不就是多余的了么。要不,再整上三位试试,这样也好开两桌嘛。不至于到时候她们娱乐,我反倒成了看官了不是。
可话又说回来,我这样是不是很贪心。两位兄长至今都只是娶了一位,而我这个还没有立业的小弟,却贪心不足地想要拥有七位。罪过啊罪过,最好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位快快出现,好让她那绝世倾城的容颜将我迷住。这样,我就不会爬墙了是不。
一觉醒来,我便急急找到了赵老二,连哄带骗地让替我出门打探消息。还好我被官家青睐并且受召前往内苑的事对他刺激很重,在连连感叹后,他毫不迟疑地便答应了。
我再三叮嘱,一是要及时,因为后日便要开堂再审。二是切记保密,万万不能让他人知晓我这里具体的举措。不过对于他,我还是很放心的,毕竟相处的时间较久,彼此都比较了解。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何况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汴京,能帮上我的只有赵老二。
“师娅呢,怎地没见着人。”回到房里,我向伊爱问道。因为暂时没什么事要做,所以我想趁着这个机会了解一下她的来历。说不得那谢老儿打趣让我挑美姬带回的举动,其实是早有所安排的。因此我才要想见见师娅,知晓些她的详情。
不过伊爱的回答既令我失望又让我有些惊讶,因为师娅被麦朵拉去上街买饧吃去了。
“先前麦朵不是还很讨厌师娅来着的么,怎地这眨眼间的功夫,两人的关系便好了起来呢?!”
伊爱笑笑,“女人的心思,少爷你是不了解的。麦朵其实并不是真生气,不过是怕你会将注意力转移到师娅身上,而对她有所冷落而已。不过没事了,师娅是个很聪明的人,她知道该如何与麦朵相处。”
能进得来成平楼后院的歌姬,又岂会一般呢。但愿她不是谢老儿派来的细作才好,要不然真要有了感情怎么办是不。
挥手斩去眼前无形的愁思,让伊爱去准备晚饭,自己则躺在床上思索。
官家要打击的对象我已经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如果估计没错的话,应该就是以秦王为中心的权利圈子。一般来说,亲王尹开封府是不怎么理事的,都交由少尹管理。而那巡判官初一见我便说出秦王的名号,估计是受人指使,好让我对这位未有谋面的秦王有个不好的印象。
如此,巡判官不是官家的人,便是归属于广平郡王。不过我想,他应该是郡王的人。官家是什么样的厉害角色,怎地会如此拙劣地在事情还没铺开之前便点出秦王来呢。
那左谏议大夫霍敏德应该不是郡王的人,要不元悦也不会揣测他究竟是否好相与。至于他是否忠于官家,这还是个未知数。因为朝中不站阵营的官员还是有不少的,他们只效忠朝廷,也就是效忠这个大宋江山,而不是不论对错地跟着官家走。
对我来说,判刑部事伏继洲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他是官家的人这一点不容置疑,可这个官看起来就是个跟屁虫。官家说什么就是什么,没啥子能耐的。
至于那南衙少尹徐正鸣嘛,倒是有点让我摸不清底细。他站在哪个阵营,目前还是个迷。可他的站位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堂审是以他为主,这就等于案件的审理方向是由他掌控的。若他是郡王的人倒还好说,可他要是秦王的人嘛,那就有些麻烦了。
别看我前日里堂审的时候驳了证人,可徐正鸣并没有追问他为什么要做伪证,而是赏了板子后便将他急急收押了。连带着其余几位证人的证供真伪与否以及追究幕后指使一事,他只是一句‘交由右军巡院好生详审’便打发掉了。
看来,这个徐少尹才是关键所在。如果他是秦王的人,那么只要摸清他的下一步动作,我便能想出应对之法。可关键是,谁来帮我这个忙呢。
赵老二只不过是出门帮我打探一些有关宋苏乐的情况,因为在汴京他也只做得来这事。可要想打探一位从六品的少尹每日里的具体行踪,以及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不是潜伏在他身边许久获得信任的专业细作,是打探不来的。
唉,愁啊!官家给我承诺是那样的诱人,让我不得不拼了老命的去博。可我孤身一人作战,如何能敌得过那些位高权重手眼通天的人呢。
思考事情是一件很枯燥的事,不过却是消磨时间的最好途径。感觉上才只是一小会的功夫,可等我抬头睁眼时,窗外已是繁星遍满天了。没有点灯,昏暗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静静地享受黑暗。
而伊爱也没有进来打搅我,估计是麦朵和师娅还没有回来。三月末的汴京,初ye里的凉意还是甚重的,于是我披上外裳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伊爱果然在等麦朵她们,双手撑着腮帮的她独自坐在台阶上,痴痴地望着满天闪烁的星星。
“莺月里能见着星星的日子着实不多呢,若是有酒,吟上诗词一首倒还蛮是惬意的。”挨着伊爱坐下,随手将外裳披到她身上。“在想什么,是不是有些念家了。”
“我的家。”伊爱的声音低沉且幽远,缓而清地道,“少爷在哪,伊爱的家便在哪。”
我爱怜地搂着她,任她的发丝轻抚我的面颊。“放心,我会给你一个家的,一个你不曾想也想像不到的家。”
伊爱不明白这句话深含的蕴意,不过她也不需要去明白。这就是我最羡慕她的地方,从不试图去强求,只是尽力做好自己。
“对了少爷,你说麦朵她们怎地这么久了还未有回来呢。”伊爱靠着我,嘴里喃喃着。
我口角噙笑,“这丫头疯起来便是没完,鬼知道她拉着师娅去了何处。”
嘴上如此说,不过我这心里却是没底。先前没怎么去细想,只顾着赏星望月去了。伊爱这么一说,我便有些不安起来。别看麦朵平日傻愣愣的,其实心里明白得很,只是她不愿做个明白人而已。
这么夜了,正常情况下她应该是要回来的呢,因为她知道我会担心。而师娅呢,我想她应该是个很理智的人,这从她说话边可以看出端倪。可看天色,差不多已是酉正时分了,出去那么久的时间,就算是迷路也该找回来了吧。
难道······
“可有瞧见赵家老二。”如果麦朵她们真有不测,除了找上赵嘉祺陪我去报官外,再无别的选择了。
伊爱摇摇头,“未初时见他匆匆出门,便再未有见他回转。”
我知道,赵老二是在我许诺事成之后给他一个指挥使做做的刺激下,出门打探消息去了。那看来,只能是自个去南衙报官了。
但愿但愿,麦朵她们只是贪玩迷了路的好,真要是叫贼人绑了去,我这心可会疼死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