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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十、火洲高昌

列车穿过河西走廊驶往吐鲁番,窗外鲜有绿意的存在,车厢里白日郁闷夜晚清冷,连绵的荒滩似乎永无尽头。殊不知,这条通往西域的铁轨已然远离了最恐怖的原始通道,即库木塔格沙漠边缘的噶顺戈壁大海道。让我们追随玄奘大师的足迹,仔细体味其间的艰辛。

贞观初年,混入灾民队伍的玄奘偷渡出关,几次躲避官府追查,出玉门关,他遇到了去往西天路上的最大险阻,就是号称八百里瀚海的莫贺延碛大沙海。从现代地图算来,由敦煌穿越大沙海直线到吐鲁番比绕道哈密足足节约一半行程,这险,值得一冒。玄奘的西天取经之旅有文字可查始于焉耆,故无此路之记载,但后来他回想此地仍心有余悸:上无飞鸟下无走兽,伏无水草顾影唯一;四顾茫然,夜则妖魅举火,昼则惊风拥沙。好不容易收的徒弟见此情此景,丢下玄奘不辞而别,仅存的一袋水囊也不慎洒落,玄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答,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打了退堂鼓,前方迷途未知,继续前行等于自取灭亡,于是折返十余里。玄奘毕竟是伟大的,西行的路才刚刚开始,他想起自己立过的誓言—宁可就西而死,岂归东而生。他停下了东归的脚步,继续朝西挺近五天后,靠着坚定的信念和沿途枯骨路标,他出生入死、涅磐重生,终于抵达西域的绿洲平原。

尽管对心灵鸡汤有着抵触的情绪,尝言成功者万而有一,统统为上天的刻意栽培,一分为二看,又不仅如此,他们个人魅力的展现非常人所具有。那种一往无前百折不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然,寻常人岂能比拟?大多数人没有改变命运的动机与毅力,于是不了了之,归于平淡。

神魔小说《西游记》里,诸国都惊艳玄奘大唐御弟的身份,尤其是女儿国国王一声声娇滴滴的御弟哥哥,几乎打动玄奘石头般坚硬的心肠。现实是残酷的,一个偷渡客是没丝毫机会亲近皇恩的;可现实又是浪漫的,玄奘真成了御弟,不过不是大唐天子太宗李世民的御弟,而是高昌国主麴文泰的御弟。佛教徒麴文泰对玄奘盛情款待,不仅亲自察视他的起居饮食,每日大半夜不走,天不亮又来,甚至举办隆重仪式,与之义结金兰,愿以全国民众供养学识渊博的高僧。玄奘求佛之心坚决异常,绝食抗争才婉谢了国王的执意挽留,不过为感恩麴文泰的深情厚谊,玄奘许诺取经归来在此讲经说法三年。麴文泰无奈,只得放行,赠以黄金白银、绸缎马匹和几十名的奴仆,并修书二十余封恳请沿途各国做好接待工作,更恸哭十里相送。

李世民没有放过玄奘的真皇哥,高昌军队协助突厥人经常洗劫过路唐人商队,滋扰依附唐人的焉耆、伊吾等国家,李世民诏令大将侯君集予以严惩。天天念佛经的麴文泰以为东方的君主不会动真格,根本没放在心上,岂料神兵天降,他竟被活活吓死。随之而来的是麴氏高昌亡国,唐设安西都护府,统领天山南北。

吐鲁番的火焰山驰名远扬,夏季地表温度在70度以上,沙窝烤鸡蛋是当地特色名吃,炎炎夏日到此旅游者,我之类胖人只有钦佩的份;北疆避暑,开车走高速必经吐鲁番的托克逊县,滚滚热浪扑面而来,腾腾蒸汽四野环绕,新疆最有名的托克逊拌面都没心情品尝,赶紧逃离,早早进入天山以北为妙。

可就在这个夏季炎热漫长的火洲,兵戈之声从未止歇,尤以汉朝与匈奴的五争车师惨烈漫长。汉时的吐鲁番地区是西域古国车师国的疆域,车师国扼守丝绸之路咽喉,是不折不扣的西域门户,汉军进西域,车师不得不争,而匈奴据守天山南北,车师不可不争。从汉武帝到汉宣帝,车师成了决定战局的最关键的军事战略地,四十年间,汉匈在西域势力的此消彼长,车师国也往来反复地变换着真正的统治者,只是不息的兵戈,造成了多少车师国民的流离失所?车师国破后,因其地势高敞,人广昌盛也就成了后来的高昌。

维吾尔族的先祖之一的回纥部族利用大国之争,悄然地发展着自己的势力。回纥原是役属于突厥的一支原始游牧部落,中国商周至隋唐史书上记载的鬼方、丁零、高车和铁勒,实为回纥民族在不同历史时期的称谓。这个饱受苦难的民族一直以来屡遭突厥、柔然的欺凌,他们不屈不挠、奋起抗争,终于以骨力裴罗为领袖的回纥联盟在唐朝大军的配合下,推翻了******汗国。之后,回纥请唐朝改称其为回鹘,意为迅捷如鹘然,包含着对天上翱翔雄鹰的崇拜。

回纥与突厥可说是世仇。那一年,高车各部首领按照惯例前往突厥朝贡,不知何故,突厥人拿走贡品后毫无缘由地把数百高车人统统活埋。残酷的血泪史深深地植根在每个高车人的血液之中。高车各部迅速推选新首领组成部落联盟称之回纥,揭竿而起抵抗仇敌。回纥人配合唐军三灭突厥,先是灭掉******建立回纥汗国,然后活捉西突厥可汗献俘于昭陵,最后砍掉后突厥可汗的脑袋送至长安请功,突厥这个汗国彻底在大唐境内销声匿迹,回纥人终于报仇雪恨。

唐朝与回鹘的关系既是君臣又是亲戚,工作中,回鹘军队受唐朝中央直接征调,大唐国运飘零之际,助唐平定安史之乱,抵御吐蕃对西域的进攻,力保大唐疆土完整,丝绸之路畅通。生活上,回鹘公主嫁于唐朝宗室,唐朝六位公主和亲回鹘。何止是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与中原王朝和其它少数民族关系相比,回鹘与唐政府间彼此信任的甥舅关系韧如蒲丝,一件佚事能反映出两家关系的深厚。回鹘使者缅伯高带了一批珍宝朝贡唐朝,其中有只白天鹅,路过沔阳河,他好心好意给天鹅洗澡,天鹅却突然展翅高飞,只留下几根羽毛。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不过缅伯高继续前往长安,他拿绸子包裹鹅毛,在绸子上题诗一首:天鹅贡唐朝,山高路更遥。沔阳河失宝,回纥情难抛。上奉唐天子,请饶缅伯高,礼轻情意重,千里送鹅毛。英明的唐太宗非但没有怪罪他,反而安慰劝其不要自责。

需要指出的是,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回鹘也从唐朝捞取诸多好处,当唐朝内乱之际,被乞为援兵的他们攻入东京洛阳,入府库收财帛,于市井村坊剽掠三日,士女惧之,皆登圣善寺及白马寺二阁以避,回鹘纵火焚二阁,伤死者万计,累旬火焰不止。

唐初时期,四夷宾服,万邦来朝,在天可汗的概念中,民族的概念其实非常之淡泊。偏偏此时,阿拉伯******“圣战”大军冒犯天威,明目张胆开始了对中亚的入侵,劫掠唐辖城邦,传播******教义,放出豪言壮语:阿拉伯帝国东征的目的地就是大唐帝国。战争往来反复,旷日持久,直至安西都护高仙芝兵败大食,又逢国内安史之乱横祸,唐朝基本放弃了对西域的管辖。

长期受回鹘统治的黠戛斯部族慢慢地积蓄着自己的力量,终于有天倾巢出动十万铁骑摧毁了回鹘汗国,回鹘诸部分崩离析,四处逃散。一支逃向中亚投奔葛罗禄,成为组成喀喇汗王朝的回鹘部分;一支远走河西走廊投奔吐蕃称为河西回鹘;一支定居天山脚下称为高昌回鹘。随着时间的推移,西迁的三支回鹘独立性越来越强,实现统一的愿望变得遥不可及。

河西回鹘从政权成立那天起就面临着生存的危机,由于地理位置优越,各方势力对它蠢蠢欲动,既要臣服强盛的吐蕃又要提防唐朝归义军的鲸吞,既要面对崛起的西夏又要小心勇猛的大辽。战争从来就是如影相随,多年的征战令他们苦不堪言,宋仁宗天圣六年,辽军围困甘州达4个月之久,回鹘人守浴血奋战、守卫家园,致使辽军无功而返。谁知刚赶走了狼,又迎来了虎,西夏李元昊趁机发动袭击,河西回鹘力无力抵抗,国破家亡。

高昌回鹘在吐鲁番盆地定居以后,继续着与黠戛斯对天山南北的你争我夺,一度收复了漠北回鹘汗国统治地区,建立了以高昌城为首府,以天山以北的北庭为度夏陪都的政权。随着国家的稳定,他们逐渐发展农业、畜牧业以及手工业,基本上摆脱漠北时期以游牧为主的生活特点。和平安定的大地上文化荟萃、百家争鸣,尤其是佛教得以持续稳定地发展,伯孜克里克石窟等著名佛教遗迹至今能从中看到当年的盛况。在德国柏林摆放着两尊刀法娴熟、做工精美的高昌国的佛像,堪称那一时期佛像雕刻的代表作品。

西迁葱岭的回鹘部落很快融入到喀喇汗王朝,或者说是建立了喀喇汗王朝,只是游牧民族不善记史,这个一度纵横中亚的王朝留下许多待解谜团。在喀喇汗王朝时期,由于大批突厥语系的游牧民转入定居,他们加强与周边国家商贸往来,手工业和商业空前的繁荣昌盛,陆续在撒马尔罕和喀什噶尔等城市兴建起了一批宏伟壮丽的建筑物,诞生出一批优秀的物质精神遗,为今天绚丽多彩的维吾尔族和突厥语系各民族的文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一天,喀喇汗王朝的王子索图克狩猎时,无意看到一支商队里的******放着满地的珍宝货物不管不顾,无比虔诚专注地面西而跪做“乃玛孜”时,他忽然意识到,这种忘我的信仰精神和严格的宗教纪律,将会在自己开天辟地大业中化为一种强大的政治凝聚力和军事力量,能够击败任何对手横行天下。于是,他皈依了******教,研读起了《古兰经》,发动了宫廷政变,杀死了娶了自己母亲的叔叔。借助信仰的力量,他开疆扩土、发展经济,为喀喇汗王朝的盛世辉煌打造坚实的基础,更为******教在西域的传播起到无以比拟的作用。他去世八年之后,喀喇汗王朝正式宣布定******教为国教。

关于民族,民族多指生活在共同区域,有个共同的文化,血液里流着同一个先祖基因的一类人。民族应该是伴随着人类社会的存在而存在的,各民族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自己独特的民俗文化。遗传基因以及文化特性是民族区分的主要标准。

关于宗教,宗教是种********,具有文化属性,他能使民众产生崇拜和敬畏。原始宗教多是对神秘自然的膜拜,发展到后期,宗教更注重身体的修行和内心的修为。对宗教的信仰有助于匡正世道人心,确立伦理道德,寄托漂浮的心灵,乃至于发动全人类之力量共系一事。可以说,宗教超越了民族而具现实意义。

根据******教义,民族和宗教是统一的。世人不问其原来民族和国度,一旦信奉******教就成为******这个优秀民族的一员。《古兰经》说:世人原是一个民族,但真主把你们分成许多民族,以便考验你们能不能遵守他赐予你们的教律和法程。《古兰经》中也暗示说:******是为人类而培养的最优秀的民族。

喀喇汗王朝和高昌汗国,维吾尔族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两大靓丽“明珠”,因宗教信仰再次发生了碰撞。喀喇汗王朝时期经典文学名著《突厥语大辞典》吟唱道:我们毁坏佛寺,我们在佛像头上撤尿。不堪其辱的于阗、焉耆、高昌等佛教国家开始了对立足未稳的******国家的讨伐。

战斗残酷而悲壮,公元998年的英吉沙大战,喀喇汗王朝从大汗到公主到士兵皆奔赴战场,留守喀什葛尔的******人几乎全军覆没。好在西征萨曼王朝的******军队闻讯驰援,打出圣战的旗帜讨逆异教徒,中亚******人纷纷加入,翻越帕米尔高原浩浩荡荡地杀至喀什噶尔城下,佛国联军退却,战场又转换到了于阗国的城墙之下。于阗城破,焉耆国亡,******大军席卷天山南北,塔里木西南边缘的佛教势力宣告谢幕。

最后,只剩下高昌回鹘汗国与喀喇汗王朝兵戈相对。两个骨血相连、一脉相承的汗朝,在西域大漠为了各自的信仰寸土不让,斗得是你死我活,落得两败俱伤。

喀喇汗王朝步匈奴、突厥的后尘,分裂为东西两部,自此后便一蹶不振,灭亡于花剌子模之手;高昌汗国依附于蒙古帝国,被元世祖忽必烈改为畏兀儿王国,却又被蒙古叛军铁骑摧毁。阴错阳差地,两国又一次统一在蒙古人建立的大元朝麾下。只是再次兴盛了数百年的高昌古城不可挽回地衰落了,并最终被废弃,一个灿烂绚丽的古代文明烟消云散。

现今看到的交河故城被誉为“世界上最完美的废墟”,两河交汇冲击出平原绿洲,如削的崖壁,高厚的土垣,她像一座孤岛,又如一片柳叶,孤零零地诉说着人事兴衰、沧海桑田。

明朝开始,西州畏兀儿人的佛教势力逐渐衰退,到十五世纪,吐鲁番开始改信******教;十六世纪,哈密地区开始改信******教。新疆地区经过六个世纪的漫长默化,******教全面取代了长达千年历史的佛教信仰。

2015年4月,******批复同意撤销吐鲁番地区和县级吐鲁番市,设立地级吐鲁番市;吐鲁番市设立高昌区。高昌,作为地理称谓,再次出现在西域的版图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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