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让我在西域三五十个国家中选取一个代表西域，不是充满神秘气息的楼兰古国，不是异域风情的喀什葛尔，而是独具特色的文化龟兹。
龟兹国以库车绿洲为中心，东西千余里，南北六百余里，存在千余年，在西域诸国中建国最为恒久。英国已故著名历史学家汤因比博士曾经说过：如果人有来世的话，我愿意出生在新疆的库车地区。季羡林老先生也说：龟兹是古印度、希腊罗马、波斯、汉唐四大文明在世界上唯一交汇之处。中外种种评价对于一个地区来说，不啻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赞许，正因如此，它也使现代人们产生出无限的遐思，冥想着龟兹的金戈铁马，冥想着龟兹的灿烂文明。
古代龟兹居民属印欧种雅利安人，或因白种人之故，又或因居于白山之侧，龟兹人以白姓为主。中亚是欧亚大陆群体中遗传多样性最高的地区，随着他们的四散迁徙，逐步走进草原绿洲定居，并与当地人繁衍生息。行文至此不由想到，就连远在巴蜀盆地出土的三星堆黄金青铜人像，不也有西亚人某些容貌上的特征吗？游牧民族古雅利安人信奉太阳神，兵戈锐利、能征善战，他们摧毁了四大文明古国中的三个：古巴比伦、古印度、古埃及。盛名之下，很多国家和民族都以雅利安人自居，其中最有名的当属希特勒了。希特勒宣称他所领导的德意志民族即为纯种高贵的雅利安人，金发碧眼、智慧超群，期望有朝一日像祖先般彻底颠覆一个旧世界旧秩序，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完美新世界。
龟兹人操着一口吐火罗语，该种已经消亡的语言曾广泛流行于塔里木盆地，它以两种语言或说方言的形式存在，博斯腾湖、孔雀河流域的焉耆楼兰属于东部方言，库车绿洲一带属于西部方言。吐火罗语大约是随着回鹘人的到来而快速消失的，继而一种文明取代了另一种文明。据说目前能熟练掌握吐火罗语的人不超过50人，略略懂点语言学的人都知道，二十世纪以来在新疆地区发现几种灭绝千年以上的古文字材料，尤以吐火罗语最为诘屈聱牙，因为吐火罗语属于印欧语系的西支，而发现的地点却在印欧语系分布区域的最东端，不少词汇早已变形或消失，而且出土的又都是些支离破碎的残片，给解读带来极大困难。所以在此再次致敬季羡林老先生，先生驾鹤西去，国人难有精通此语之人，我之辈情何以堪。
龟兹的西域绿洲大国地位以及无以复加的交通枢纽优势，使得他们生活富足思想开放，博纳众长汇聚百川。各国的驼队铃声悠悠，各种文化精华交织荟萃，各路能人异士聚集一堂。而艺术往往就喜欢在这种环境下生根发芽。艺术没有专门的定义，它反映现实生活而又更具典型性，一曲歌、一支舞、一首诗，但凡能唤醒人们内心美好的向往，皆是艺术。龟兹人奏着箜篌，弹着琵琶，跳着胡旋舞，唱着般赡调。一向不食人间烟火的玄奘游历到此，也深深折服于龟兹人艺术的天赋，由衷赞曰：管弦伎乐特善诸国。
龟兹的音乐、舞蹈对后世尤其是华夏地区的影响有多大，试举例予以表述。暂不说龟兹乐器中的琵琶、笙、箫、笛，也不谈隋唐宫廷专设的龟兹乐，更不论由梨园祖师唐玄宗编排、杨玉环演绎的《霓裳羽衣舞》。只需一句话：龟兹的音乐、舞蹈传入中原大地前，华夏中国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音乐和舞蹈的，那之前的基本上是靡靡之音以及忸怩作态的身肢摆动，遑论艺术感、人体美，纯粹是皇宫贵族消遣多余精力的玩意。所以当龟兹的乐舞莅临中土，人们大开眼界，原来音乐还能这样表述，原来身体还能幻化为如此美妙的姿态。著名诗人元稹在《连昌宫词》中生动地描述了盛况空前“龟兹热”的壮丽景象：逡巡大遍凉州彻，色色龟兹轰绿续。在中原汉人集居的村舍闾巷间，以龟兹乐为代表的西域乐舞成了流行风，足以媲美而今风靡公园街巷的广场舞。龟兹乐舞也和诗词歌赋一样，为大唐气象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说到这个元稹，有必要絮叨几句，因为与艺术一般形而上虚幻飘渺的非****莫属。况且前面所有文字的铺垫，无论人种、文化、艺术及****都只为等待一个人的翩然临世。写过“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元稹是个道地的才子，他才华出众不为世俗官场所容，好像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怪圈，被朝廷贬了又贬。与他诗作同样被津津乐道的是他的情感生活，少年贫贱的元稹和结发妻子韦氏共苦却未同甘，穷困潦倒的元稹想喝酒，韦氏二话不说就当掉金簪，自己有滋有味地嚼着野菜。元稹诗曰：贫贱夫妻百事哀。待元稹状元及第，一举成名天下知，韦氏已经因病去世了。元稹诗曰：报答平生未展眉。飞黄腾达的元稹开始了荒唐之举，他与蜀中名妓薛涛谈了场轰轰烈烈的姐弟恋，然后不负责任地一笑而过，害得制笺的才女一袭道袍了余生；他还利用自己权势强占有夫之妇，被人们骂得狗血淋头；最为正人君子所不齿的，是他竟然和挚友伙伴白居易玩起了****游戏。怎么说呢，爱情是什么？本就说不清道不明，人人心中有专属的定义，或真是道是风流最痴情吧。
还有一种乐器值得书写，老家豫东称之为响器，官名是唢呐，红白喜事少不了它或欢快嘹亮或悲切幽怨的曲调，曲儿小，腔儿大。而陕北唢呐吹奏者，俗称“龟子”，是汉朝内迁龟兹人世代流传下来的。在汉代的版图上，几乎在同一纬度上，有两个同样的地名——龟兹，一个在新疆库车，一个位于陕西榆林。说是内迁安置，其实也是战争的产物，战火纷乱的西域，龟兹国也别想独善其身，屡次被汉军随意攻伐，人口被内迁关内。可谁愿意远离故土，在陕北沟壑生存定居呢？陕北的龟兹县没能保存至今，毕竟人心思归，多数人逃亡回最初的家园，陕北的龟兹县后被三国时期曹魏废止，但依旧留下许多抹不掉的烙印。
迁居榆林的龟兹人从最初的古城滩一带逐渐散居到陕北的其它地方，与当地人水乳交融，出没于陕北的山峁沟梁，然后用他们血脉中的佛教文化影响着陕北的黄土高坡。米脂的万佛洞、横山波罗寺都是旧时的遗迹，陕西人喊得最朗朗上口的“婆姨”一词来源于佛教中的优婆夷，龟兹国全民信佛，成人女性都被称为优婆夷，就是在家礼佛的女人。而传说中闭月羞花的陕北米脂县的貂蝉，其称谓即源自龟兹语美女的音译，现在陕西大地上还留有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这一说法。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半个乡党路遥和陈忠实，他们既是陕西确切说是陕北文学的代表，也是中国现代文学的巨匠翘楚，而他们代表作品《平凡的世界》、《白鹿原》里，似乎也能寻觅丝龟兹的影子。里面的少安、少平的五官样貌就与寻常汉人不同，高大的身躯、挺直的鼻梁、深邃的眼窝，很有可能就沾染了龟兹人的基因；至于白嘉轩，单看姓氏就不言而喻。当然，前面都是牵强附会之谈了，纯属个人臆想揣度。还是白鹿原，自从书籍问世，电影改编，白鹿原屡换门面，但提到白鹿原不能不说圣僧玄奘，在译完《咒五首》1卷后，大师涅槃极乐。根据其遗愿，玄奘的遗体被安葬在长安东边的白鹿原。出殡当天，从皇室到百姓，从佛门到俗世，长安周边五百余里的送葬者，有百万之多，当天僧俗三万余众留宿白鹿原陪伴故去的玄奘。
悠扬的唢呐声并没有随大漠的孤烟消散，反而被赋予了另种使命，鲜为人知的是，国民普遍使用的丧葬仪式上的《哀乐》，就是以唢呐曲调《粉红莲》为基础改变演化而来。那响彻长城内外、大江南北，无论贫富贵贱，众生适用的声响划破长空，是对生命之花凋谢的哀悼，不也是千百年来龟兹人对故土家园的不舍思念吗？
文化之所以能够传承发展，在于持续的交流创新，不断寻找更适合的沃土。龟兹国国主绛宾是个聪明的君王，他老爹依附匈奴，听信谗言，派兵袭击驻防轮台屯田的汉兵，杀汉校尉赖丹，绛宾继位恰逢汉军神兵天降，兴师问罪，绛宾主动承认错误，将主谋大臣绑缚汉军大营杀头示众。汉军赢得声威，龟兹避免了战乱甚至是国破之苦。绛宾到了婚娶的年龄，挑来选去的看中了乌孙国的公主弟史，弟史身世非同一般，她是乌孙王与大汉解忧公主之女，长得姿色撩人，能歌善舞，且在长安求学深造数年，可谓才貌双绝。无巧不成书，中国第一位女外交家冯嫽出使龟兹，捎带上了渴望增长见闻的弟史，冯嫽原是解忧公主的侍女，精通数国语言，因三言两语平定乌孙国内乱，有功于社稷，被封为西域女使节，经常代表解忧公主出访各国。绛宾见到弟史，更加笃定了非其不娶的信念，被爱情冲晕头脑后，竟胆大到扣押冯嫽弟史一众，实施逼婚。单单一个乌孙国就够龟兹人招架了，何况乌孙身后还站着一个巨人汉朝，绛宾施展玲珑伎俩，一面向弟史表达深情爱意，一面备厚礼到乌孙求婚，终于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
受王后弟史的日夜熏陶，绛宾主动申请到长安留学观摩，一年后满载知识与赏赐返回龟兹。见过了大世面，他开始按照心中仰慕的大汉社会搭建自己的都城，依据汉服礼仪统治国家。其他西域国主嘲讽绛宾，说照搬长安宫廷生活，驴非驴，马非马，就跟龟兹王一样。绛宾胸襟广阔，稳坐金狮子座，任凭别国酸葡萄心理，一如既往地按照既定方针政策实施兴国宏愿。龟兹没有辜负绛宾，若干年后，龟兹成了西域繁华强盛的重镇名城。
唐人称龟兹为“佛音圣地”，龟兹不仅有“乐”，更主要的是还有“佛”。佛教起源印度，最早在贵霜帝国时期达到鼎盛，后经克什米尔传入新疆龟兹一带，穿越河西走廊入主中原，在兵荒马乱的魏晋南北朝和十六国时代，势不可挡地成为中国北方和南方饱经战火之苦的广大劳动人民的精神解脱剂。龟兹的佛教遗址众多，坐落于悬崖峭壁之上的克孜尔千佛洞被视为群芳之冠。
克孜尔石窟是中国地理位置最西、开凿年代最早、持续时间最长的大型石窟群，完全称得上是龟兹文化的百科全书。笔者去克孜尔千佛洞的时候恰逢阴雨，少有游人，随导游攀缘而上，洞窟看到更多的是疮痍满目的残破景象，只能从讲解员绘声绘色讲述中遥想曾经的灿烂。即便如此，菱形格里残存的几抹彩晕，也足以深深震撼到我了，那线条、那表情、那服饰，何止于精美，简直直夺人魂魄之感。洞窟壁画的颜色历经千年依然光彩夺目，主要得益于绘画所使用的名贵矿物颜料，像是涂抹口唇的红色朱砂，涂饰衣物纹理以及璎珞珠串的丹砂；沥粉堆金的金泊金粉；用作蓝色颜料价钱超越黄金的青金石。对于人们说它是第二敦煌，我实不敢苟同，似乎敦煌是第二克孜尔倒更为贴切。
克孜尔洞窟前有条清流，滋润着一小片绿洲，石窟的选择也是有讲究的，毕竟长年累月的开凿以及和尚们冥佛修行离不开水源的补给，有石窟附近必有水源。山上寸草不生，山下苍翠欲滴，远离尘嚣、物我两忘，也是种境界了。“佛”字本身不就是不为俗世凡尘之人吗？正如国学大师所说：“不知道”的对立面，就是“知道”；知道了，就是“大觉”，就是“佛”。清水来自山涧，千佛洞不远处幽深山坳中，有汪“千泪泉”，传说是一痴情女子所幻化，男人为践誓言凿窟劳累而死，女子则以泪泉继续为石窟为佛教的弘扬献出绵薄之躯。
《西游记》里，唐太宗李世民在长安城化生寺开水陆大会，玄奘登坛讲妙法时，观音菩萨显灵说，你们境内的都是小乘佛法，只可浑俗和光，我这里有大乘佛法，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苦，能修无量寿身，能作无来无去。据《大智度论》讲，大小乘都有同一的目标，即是解脱。但两者的做法不同，小乘是自利，只为自身解脱；大乘则是利人，兼为一切众生。玄奘听闻世间竟还有如此大法，立刻收拾行当，告别唐皇去往西天拜佛求经。唐贞观十六年，印度戒日朝的国王在曲女城举行佛学辩论大会，请玄奘为论主，参加者有五印十八个国王、三千个大小乘佛教学者和外道两千人。当时玄奘讲论，大家可以随便提问或是进行辩论，但或是摄于玄奘博识，整整十八天，各宗派的高僧大德没有一个人敢来挑战。此次辩论让玄奘名震佛教界，被大乘尊为“大乘天”，被小乘尊为“解脱天”。
事实上在玄奘西天取经约三百年前，就有一位译经泰斗将大乘佛法从西域传到中土。铺垫那么多，也该言归正传了。既然龟兹国钟灵毓秀、富饶安乐、佛法昌明，势必要诞生不凡之人。是的，有一人翩然临世。
他是最伟大的龟兹人，纪录片新丝路拍摄龟兹，当集取名为一个人的龟兹。他天纵奇才却忍辱负重，他出身王室却甘守青灯，他声名显赫却饱受非议，他参透大乘佛法却肩挑万古愁。佛经说，远离人间的快乐，只为接近智慧，愿独处于寂寞深山。而他，却是离红尘最近的高僧。有一阿罗汉对他母亲说，一定要好好守护他，如果35岁前不破戒，定会大兴佛法，度世间人，成为优波崛多一样的西天祖师；但如果破戒，则只能成为盛名的法师而已。他精通经律论三藏佛法经典被誉三藏第一人，却不负如来不负卿屡破清规戒律。70余部，384卷浩瀚梵文经典在他笔下化为曼妙典雅文字，充盈寺院殿堂，那精妙精准的经卷一千六百年来未曾增减改易一字。中国佛教八大宗派全有赖于他的佛经理论。
他，就是鸠摩罗什。
走进克孜尔千佛洞景区大门，远远的就能看到尊和尚铜像。他不似一般佛像拈花一笑宽厚慈悲，也不似一般佛像法相庄严超然物外。他相貌俊美，眼光含水，坐束帛座、双手无着，并以莲花衬托，像极了敦煌壁画中思维菩萨的姿态。
上天有时候太过钟爱一个人，恨不能把人类全部优秀基因统统赋予。鸠摩罗什祖籍天竺，父亲为避相位周游列国，母亲是龟兹国王妹，一个是放弃宰相的名门贵族，一个是坚守自由恋爱的优雅皇妹。兼具皇室贵胄血统的鸠摩罗什自幼天赋异禀，博览群书过目不忘，加之相貌天造，被誉为龟兹智慧之子。有慧根的母亲在小鸠摩罗什7岁时，因见大漠枯骨，以死抗争断然遁入空门，鸠摩罗什随母出家，遍访名师大德，深究佛经妙义，踏上今生不归之路。
在一场被称为“温宿论战”的辩论会上，鸠摩罗什以大乘经论挫败对方，令对手迷闷自失，稽首皈依，鸠摩罗什自此声满葱左，誉宣海外。学成归国的鸠摩罗什被封为龟兹国师，享佛宝待遇，每次开坛讲经犹如西域盛会。
鸠摩罗什在西域说经论法的时候，中原地区正遭逢浩劫。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十六国政权分割交替，群雄中原逐鹿，除了乱还是乱。氐族首领苻坚大帝力挽狂澜，四方搏杀，建立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北方的少数民族政权。为彰显佛法，笼络人心，苻坚派骁骑将军吕光攻打西域，只为将鸠摩罗什真身带回。毕竟三国时期的军事战略还在发挥余热，魏蜀吴三国战争纠结难分胜负，但他们行军打仗的智谋策略对付周边化外蛮夷却是手到擒来，所以曹操灭乌桓，诸葛亮收孟获翻手之间。吕光不负大王厚望，降焉耆、破龟兹，威震西域，诸国尽皆归附。
吕光攻陷龟兹，俘获鸠摩罗什，见鸠摩罗什也就是倜傥不群的异域美男子而已，并无想象中传统得道高僧的佛骨仙风，便忘了苻坚的淳淳嘱托，故意将其灌醉，连同龟兹公主一起关进暗室。关于鸠罗摩什的第一次破戒之旅，替他辩解的后人颇多，之中犹以女人为多，鸠摩罗什应是完美无暇的化身，既悟得大乘佛法宽博慈悲的真义，又岂会堪不破人间虚妄空幻的****？所以他是醉后乱性，所以他与表妹的结合是为了到东方弘法的宏愿，所以他甚至都没有破戒。鸠摩罗什母亲去往天竺修行之际，勉励罗什到东方中国弘扬大乘佛教，教化世人，却又说，对你自己而言，会历经种种磨难。罗什答曰，大乘之道，要利他而忘己，假如能使苍生醒悟，止戈礼佛，纵然受到汤镬之苦，我也不会有丝毫的怨恨。可汤镬毕竟不同****，我们没必要苛求罗什，无论他意志力够不够坚定，与表妹是否真心相对。人无完人，无论圣贤还是高僧。
吕光留恋龟兹的富庶安定，大有在此做西域王的意思。鸠摩罗什分析利弊，力劝吕光返回东方，并言说，中途有块福地等候着大将军的到来。在返程途中，军队在山下安营扎寨，鸠摩罗什告诫吕光说，此地不宜久留，须速速离开，吕光置之不理。当晚大雨磅礴，山洪暴发，兵卒死伤无数。吕光自此相信了罗什的神异之处。关于鸠摩罗什的神通，书籍多有记载，而所谓神通也是佛教的吸引人的地方，欲得神通，必先得道，得道则神通自具。
吕光率队返程期间，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淝水之战以苻坚兵败收场，苻坚统治下的中原关陇清晏，百姓丰乐，自长安至于诸州，皆夹路树槐柳，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驿、旅行者取给于途，工商贸贩于道，一副和谐盛世。可他不听谋士王猛临终之言，悍然出兵伐晋，能征善战的八十万大军被江南八万士兵打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战争的结果是汉族文化得以保存和延续，氐族的苻坚大帝也被羌族的姚苌白绫赐死。死后的苻坚余威犹在，魂魄索命姚苌复仇，还被追尊为神。
北方再次陷入无休止的纷争，吕光听闻苻坚被害，下令三军缟素服丧，自立为帝，定都凉州，史称后凉。吕光为安顿鸠摩罗什大师的身和心，组织召募各地能工巧匠，在凉州武威兴建鸠摩罗什寺，供其安身弘法演教。
武威，这座历史名城应该算是我在甘肃往来最密集的城市，拙荆生于斯长于斯，拜会必不可少。武威出土的“马踏飞燕”被国家旅游局定为中国旅游标志。惜乎只顾儿女情长了，竟未探访赫赫有名的鸠摩罗什寺，不无遗憾，好在终有机缘。
鸠摩罗什在凉州一住就是十七年，他继续深入钻研大乘佛法，苦心探究汉学经典，也为他日后将佛光撒播奠定了坚实基础。在此期间，西域和中原的高僧仰慕鸠摩罗什之名，络绎不绝地奔赴后凉，一时凉州佛法之名远播中外。
争抢圣僧的事件屡有发生，在鸠摩罗什58岁的时候，后秦姚兴以武力伐凉，才得偿所愿迎圣僧入长安。鸠摩罗什前往中土的方式是他年轻时所难料想到的，可他终归是到达了东方弘法，实现了少年夙愿。姚兴是个厚道人，比之前的吕光还重才惜才，常常对鸠摩罗什感叹说：大师聪明超悟，天下无双，可不能使法种无嗣啊！遂以伎女十人逼令受之。与其被逼，不如自取，鸠摩罗什主动向后秦皇帝索要一名宫女，一媾而生二子。鸠摩罗什第二次破戒之行全无第一次时的惶恐，后人更加大度，索性不予探讨，干脆选择遗忘。
鸠摩罗什自感业障深重，有愧佛门清规，总是语重心长地用臭泥中生莲花自喻：譬如臭泥中生长莲花，但采摘莲花，勿取臭泥。当时人们对鸠摩罗什的所作所为议论纷纷，鸠摩罗什毁誉渐起，许多佛徒早已按捺不住而效仿。鸠摩罗什召集各路僧人，用钵盂盛满钢针，当大家面将钢针吞肚下咽，说，如果大家也能做到，就可以娶妻生子。众僧叹服，自此不提。相对于罗什，千年之后又有一名僧人爱上了凡尘的女子，可他却不如罗什那般身负神通，自在逍遥，戒规和身份的束缚只能让他看着心爱的女子远嫁他人，这个不负如来的人叫仓央嘉措，他的身份是吐蕃最高级的活佛——六世********喇嘛。
大限已至的鸠摩罗什在长安逍遥园，今户县草堂寺圆寂，时年70岁。临终前，他立下誓言：若我所译经文，合乎佛理，所传无谬者，当使焚身之后，舌不焦烂。弟子们以火焚尸，薪灭形碎，唯舌不灰，以证其誓，古今中外，仅此一例。鸠摩罗什门下的什门十哲遵从罗什意愿，将舌舍利奉归武威鸠罗摩什寺修塔供养，就是现存武威鸠摩罗什寺内的舌舍利塔。
夫翻译者，谓翻梵天之语转成汉地之言，音虽似别，义则大同。宋僧传云：如翻锦绣，背面俱华，但左右不同耳。译之言，易也；谓以所有，易其所无。梵文古籍晦涩难懂，言不能言，说不能说，鸠摩罗什的译笔既忠于原文本意，又圆润流畅，典雅质朴，自然生动，并纠正了四百年来他人译经之误。他用炉火纯青的文笔，造化出精确且富于韵律，如同音乐一般的经文，向世人传播困苦解脱的大乘佛法。《金刚经》、《维摩诘经》、《法华经》、《阿弥陀经》，可谓字字精纯又字字珠玑，大千世界、一尘不染、未来、爱河，许多耳熟能详的佛教词汇走进了寻常百姓千家万户，赋予了佛教更丰富的生命意义，使佛教与中国传统的儒、道并立，自此形成中国三大思想体系，深远地影响了从此流传后世的中国文化。
犹如莲花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至于鸠摩罗什的身前身后事，就像克孜尔千佛洞前他的雕像一般，谨供后人凝思畅想吧。
随着回鹘西迁，龟兹国自此淡出史籍，龟兹城随之衰败，龟兹人也分崩离析，迁往它处另谋出路，慢慢消融于各少数民族之中。留在故地的龟兹人也因喀喇汗王朝旷日持久的圣战，全部改信******教，被******人同化。寺院庙宇被拆毁，佛学经典遭焚烧，千余年的龟兹佛教文化破坏殆尽。
尽管现今社会宗教作为一种崇拜或一种信仰正在减弱，但作为情感的需求却在不断强化。更多的俗世凡人为了寻求情感的慰籍和心灵的宁静转向有条件的信仰。无论如何，道理总是相通的。用鸠摩罗什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最后一句作为结语吧：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