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说归于且弥,因为天山南北的古国漫话到此要告一段落。其实严格意义来说,同样被车师后国吞并的且弥不足以专篇讲述,甚至关于它故地的准确地理位置仍有待商榷,一说是在今呼图壁与玛纳斯之间的玛纳斯河流域游牧,也有人说是西到乌苏境内,接壤乌孙国,为便于点线面的无缝连接,结合些许依稀传说,我们姑且相信后者吧。与其他动辄一分为二的小国不同,且弥反其道而行之,先有东西两部后又合二为一,随之整体并入车师后国。
东且弥庐帐而居,逐水草颇知田作,有兵士五百余人,班勇再通西域,派遣部将诛斩东且弥王,另立本族人为王,车师六国全部归附汉朝。说到这里,问题来了,东且弥不堪一击,班勇随便派个部将便能剿灭,悉数平息车师六国,却偏偏没有提及西且弥,是无意遗漏或另有原因?实在不得而知了。
西且弥国,王治天山东于大谷,较东且弥兵多将广,西域诸国中王治以“谷”命名者,可以肯定是以畜牧业为主。远嫁乌孙的细君公主,出玉门走楼兰,经尉犁、乌垒、轮台到东西且弥,历经九死一生走进乌孙领地;美丽而险峻的库独公路正是翻越天山达坂到达毗邻乌苏的独山子市。
有时候我们说一个地方,往往以当地的文化符号代之,或自然人文景观,或习俗特产,或人物美食。于新疆大地来说,伊犁肖尔布拉克是白酒的故乡,而乌苏就是啤酒的代名词。
中国的酿酒历史可谓源远流长,上古神话时期就有“天有酒星,酒之作也,其与天地并矣”的说法,汉代成书的《黄帝内经?素问》中记载了黄帝与歧伯讨论酿酒的情景,出土距今五干多年的酿酒器具也足以佐证华夏酿酒饮酒的悠久传统。
关于酒的起源,也是各抒己见,《吕氏春秋》云:仪狄作酒。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禹饮而甘之,曰:后世必有饮酒而之国者。还有较深入人心的流传说法是,杜康酿酒。少年的皇裔杜康避宫廷乱逃生,躲在山间以放牧为生,无意发现遗忘在树上的饭食变了味道,滋生出甘美异常的汁水,他反复地研究思索,探究出自然发酵的原理,进而改进创新,琢磨一套完整的酿酒工艺,从而奠定了杜康酿酒业开山鼻祖的地位,杜康成了酒的象征。中国的传说往往会被大家添油加醋包裹成丰富而饱满的既定事实,仪狄作酒,有献媚误国之嫌,只限正书记载;杜康酿酒,被赋予了反抗命运的美好寄托,受到大众的一致青睐,善良而挑剔的民间公认杜康为正统祖师。不解风情的宋代人在《酒谱》提出质疑,认为皆不足以考据,而多其赘说也。但无论如何,世人是需要神话需要英雄的,何必去扫兴呢。站在中间的角度,我们可得出仪狄作酒醪,杜康作秫酒的结论,前者属性温软味甜的米酒,后者属甘冽香醇的高粱酒。
自从发明了酒,人类也就找到了情怀与寄托,虚妄与沉沦。酒为诸药之长,能温阳祛寒,疏肝解郁、宣情畅意,乃至飘飘欲仙境。但凡事有度,过之则思维混乱,神经麻痹,喝酒误国是屡被证明颠扑不破的真理。夏桀因为酒池糟堤,纵靡之乐,一鼓而牛饮者三千人,致使朝政混乱,百姓不堪重负,商汤以德立威,率诸侯国于鸣条之战灭夏。而600年后的商纣王比夏桀有过之而无不及,酒池肉林,礼崩乐坏,引得人神共愤群起而攻之。西周吸取****亡朝的教训,竭力推行禁酒政策,告诫诸侯百官及民众:酒只能用于祭祀,不听则收捕之,罪重者杀之。北魏文成帝禁酒更为严厉:酿、沽、饮皆斩之。统治者视酒若虎豹,佛道两派也不遑多让,直言道,酒乃穿肠毒药,实是昏神乱思,放逸之本。
然而在国家种种极力排挤打压之下,杯中之物不仅没销声匿迹,反而大行其道,摆脱口腹之欲,升华成了一种文化,一种达官贵人社交攀附的必需品,文人雅士吟风弄月的必需品,平头百姓逃避现实的必需品。中国餐饮美食也得以擢升为享耀世界的饮食文化。酒之于中国历史可以说是相行相伴,上至国家祭祀、迎接外宾,下至嫁娶添子,祝寿奠祭,酒几乎渗透到社会生活中的各个领域。中国的酒文化离不开艺术家的不羁放纵,从枭雄曹操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到诗仙李白的李白斗酒诗百篇,自称臣是酒中仙,再到黄公望的酒不醉,不能画,草圣张旭每大醉,乃下笔。诸如此类俯仰皆是,信手拈来。
与诗人酒后疏狂的真性情相比,官吏商贾的社交应酬之酒实在不敢恭维,那酒桌上的做作不堪,那敬酒的奉承媚态,那酒中蕴藏的利益纠葛,哪是喝酒啊,简直是双方心照不宣的惩虐。至此,酒文化成了例行公事的交际文化,成了充斥着相互索取利用的病俗文化。礼失寻诸野,真正的酒文化只限于城郊僻巷、乡野村夫,一盘花生米、几串羊肉串,对酒当歌、把酒言欢。
较之白酒五千年的发展史,舶来品啤酒是后生晚辈,但并不影响它的受欢迎程度,啤酒口感的清爽宜人是猛烈白酒不能比拟的,炎炎夏日,广场夜市、大排档小餐馆,啤酒瓶的撞击声此起彼伏。或也正因如此,啤酒似乎远离大雅之堂。那么何为大雅何为大俗?高档会所品着成千上万的洋酒,谈着上亿生意的不一定是大雅,街边地摊赤膊趿拉着拖鞋,喝着三五块瓶酒的也不一定是大俗。高山流水话知音,视境界而定,大俗即雅,全妄即真,雅俗不二。
说到喝,不妨敞开来再说说吃。一段时间热播的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对原汁原味的新疆美食实在是用情至深,推崇备至。况且享誉天山南北的沙湾大盘鸡就在原乌贪訾离国地。特殊的自然环境造就了新疆人特殊的饮食文化,植根于一代又一代天山儿女的朴素情怀之中。
新疆人对烧烤食物情有独钟。烤羊肉串可以说是风靡全国的新疆美食代表,是漫漫夜市必不可少的下酒佐味,新疆烤肉风味独具,色泽酱黄油亮,肉质鲜嫩软脆,完全得益于羊肉的肥美无腥燥膻味,新疆的羊,走的是黄金道,吃的是中草药,喝的是矿泉水,烤羊肉放的是孜然调料。上架的肉块一定要大,确保一串吃好两串吃饱,第三串把人撂倒。若以红柳枝做钎子,烤出的油脂渗透滋润入红柳枝,红柳枝再把自身的清香幽雅之气传递羊肉中,配以简单的佐料,那种豪迈原生态烤法滋生出的绵绵香气,想想不觉垂涎欲滴了。烤馕饼如同汉餐中的馒头一样,维吾尔人宁可一日无米饭,不可一日无馕,在农村、乡镇、几乎家家都有烤馕的馕坑,妇女个个都会打馕,馕坯上抹点食油,撒些芝麻、葱花,经过高温炽火的烘烤,新鲜出炉时香酥可口、唇齿留香。水分极少的烤馕也易于长久保存,是远行探亲旅程中不可或缺的食物。馕坑余炭要充分利用,在封闭的馕坑中放入钢钎穿好的羊羔肉,或者干错直接把涂抹好调料的整只羊送进暗火慢烤,较之置于空气中烤出的羊肉串更加的油香鲜嫩。还有烤包子、烤鱼、烤骆驼肉,与内地斯文吃法不尽相同。
说完烤的再说抓的,油亮生辉的手抓饭食材尽属上等美味,配以香浓的羊肉,劲道的米饭,软糯的胡萝卜,酸甜的葡萄干,还有那浓郁的孜然味道,稍有名气的店面,往往一出锅就被抢购一空。食客多会以薄皮烤包子或者羊腿就饭大快朵颐。抓饭是当地居民强健体魄的不二美味。清纯软嫩,油香不腻的手抓肉搭档美酒充分体现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英武豪迈,无论游牧的还是定居的,用手抓羊肉款待远方客人,在这里已成为一种定规。手抓肉烹饪起来简单易行,带骨的羊羔肉剁成块,放入清水中煮熟,捞出后上面撒上洋葱末、盐、再浇点滚汤即成。
大盘系列也是新疆饮食一大特色,大盘鱼、大盘鹅、大盘牛尾、大盘鸡,其中最具代表的当属沙湾大盘鸡。从大盘鸡诞生的过程上来说,大盘鸡也可以算得上是民族团结的产物,20世纪90年代,来自四面大方的拾棉花的外地人聚集在沙湾县,一个锅里吃饭,众口难调,聪明的东家厨师博采众长,创造了融各方特色于一体的美食,体现新疆豪爽的大盘鸡、添加麻辣鲜香的四川花椒、还有陕西人像腰带一样的扯面、河南人喜欢的“大杂烩”以及甘肃人钟情的土豆等,既有主食,又有菜系,大家围在一起猜拳喝酒,不亦乐乎。正宗的沙湾大盘鸡是相当有讲究的,食材选择上要遵从原汁原味,鸡要当地散养的土鸡,出了沙湾就不能算真正的沙湾大盘鸡,还要关注糖色的变化,浇汁的粘稠,出锅的火候,好的大盘鸡,必须兼具色香味俱全。
拉条子维吾尔语叫“兰格曼”,就是新疆拌面的俗称,是新疆各族人民非常喜爱的一种美食。人们说新疆的亲情是妈妈的拉条子,爸爸的揪片子,兄弟的烤肉钳子。过油肉拌面、野蘑菇拌面、辣子炒鸡拌面,样样都能挑逗起舌尖最柔软的神经味蕾。要是饥饿难耐,直接要份免费加面的过油肉拉条子,保证能吃的你肚皮滚瓜溜圆。笔者最高纪录是加了三份面,撑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钱掉地下都没法弯腰,两天都不再有丝毫食欲。前段时间看篇新闻报道,全疆分布了近1600家干鲜切面及拉面剂子作坊,日供应量在80吨,按照一根100克面剂子下一份拌面计算,每天新疆要消费80万份拌面。如果有异域美女答应愿一辈子为你做拉条子,过着简单快乐的小日子,请别犹豫,有佳人如此是何等幸福酣畅的事啊。
沙湾县的鹿角湾风景区是天山北麓最好的草场之一,草场水草茂盛,牛羊成群,云杉如帐,积雪覆顶,是古时候天山马鹿繁衍生息之地,马鹿每年都要蜕落一次角壳,故而山涧、水边到处遗留大量的鹿角壳,鹿角湾因此得名。在鹿角湾我第一次走进郁郁葱葱佳气浮的古老云杉林,山下绿草如茵,山顶白雪盖头,置身绿意盎然的云杉林,一时竟分不清人在天涯何处。但较之鹿角湾,还有个地方令我刻苦铭心,那就是东大塘景区。
东大塘景区位于天山深处,距石河子市、沙湾县城各70余公里,景区除了与鹿角湾相似的浓郁草原游牧风景外,还独有佛教文化气息,气势雄伟的天山第一尊摩崖石刻大佛,也是天山石刻大佛中最大的一尊佛像全身镀金,面朝西南,蔚为壮观。百米瀑布从崖头飞流直下直泻深潭珠玉飞溅,密布松林中的崎岖小道让人望而生畏,偶尔还有松动的石块咚咚坠落。到了山顶,却又是另番景致,芳草如甸、山花浪漫、骏马奔驰,恍若进了传说中的空中花园,不愧是牧民的天赐福地。
游览完毕,下山途中风云突变,一碧如洗的晴空忽然黑云压城,豆大的雨滴旋即倾泄砸下,车窗映成雨帘,刮雨器急速摆动仍辨不清前方道路。仿佛只是须臾间,浊黄山洪填满路旁原本清泉潺潺的河道,乱石、枯树随水流而下,洪水继续上升,淹没路面激起层层浪花。一处山坡隘口,柏油路被冲断成了深深的沟壑,巨大的松树被连根拔起斜躺在波涛汹涌急流中,下山成了奢望。
焦急无助地坐在车里,大家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继而是冰雹踢里哐啷地猛砸车体,还有远处山体訇然崩塌声。好在车辆停在山坡较高处,水流仅仅没过轮沿,洪水摧枯拉朽之威力无法淋漓施展。也不知过了好久,暴风骤雨之后,一切归于平静。小心翼翼地开门下车,涉水到不远的景区门卫求助,才发现下方的柏油路被冲的支离破碎,仿佛沟渠一般,两旁的电线杆东倒西歪,斗大的巨石凌乱地摆在路间,一辆大巴车卡在河道断桥之下,而此时的河道竟然一点积水也没有。好在抢险救援工作及时高效,推土机、挖掘机被征调而来,连夜清走碎石,填埋坑涧,热心的人们自发地推车引导,当晚总算逃出鬼门关。
第二天新闻得知,这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导致部分游客和车辆被洪水卷走,失踪人员生死不明。事后心有余悸喝酒压惊,感叹幸好是断树阻挡了道路,若强行开车下山,积蓄在景区大门附近势不可挡的洪水,会毫不留情地连人带车一起吞噬。
旅行有壮美,自然也有颠簸,有了这场经历,对野外的认知无形中提升了一个新的高度。
楼兰、轮台、于阗、且弥,阡陌交织的西域古国,沙海中点点绿洲渐行渐远,那车马杂沓的丝绸古道,那喧嚣繁华的古国城堡,那牧马放羊的田园风景,那条条携带生命源泉的河流,那正用陶罐在清泉汲水的美艳少女,以及那拈花微笑的佛陀和匍匐在佛足下的芸芸众生。这一切似乎从未消失,侧耳凝听,驼铃声声、战鼓雷雷,原来,他们早已融入到西域这片热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