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历五月前后,我们茂名大地上,漫山遍野层层叠叠的荔枝林里升起红红点点的火焰。“日啖荔枝三百颗”,这“啖”的意味,不禁让我忆起了童年的一段与荔枝难舍难解的生活。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从部队退伍的父亲刚安排回城里工作,很多事情还没安顿好,母亲仍带着我们几姐弟留在农村,守着几亩责任田过着紧巴的日子。母亲撑起了家庭的重担,因而,母亲身体偶有些小毛病。在我的记忆中,尤其是牙齿的疼痛常常折磨着母亲,有好几次牙痛让母亲晕了过去。我看到这情景很害怕,急得不知所措。幸亏母亲早有提醒,母亲每次牙病发作,就叫我从搁在墙角的玻璃罐里取出一两颗像一节手指般大小的东西,让她迅速含在嘴里,这才减轻些痛苦。母亲说,这是小荔枝,是未成熟就脱落下来的荔枝果实。母亲将它浸泡在盐水里,能治牙病。
每年荔枝成果时节,我便随母亲到村头的荔枝林寻拾落地的小荔枝。那荔枝树俗称火山枝。这种荔枝比现在种植的荔枝高出许多,高大的枝干顶着烈日,果实一般挂在难以手摘的树梢上,产量也不高,核大而酸,不及现在的优良品种白糖罂、妃子笑等味美好吃。不过,在当时,能吃上这种荔枝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村头的荔枝林是村里的公共财物,不允许随便摘,要待果熟时节才能分到一些果实。荔枝成了我眼中的奢侈品。那时候,乡亲们靠山吃山,根本没有什么种植技术,因而每年结的果实不多,而我和母亲要寻获的落地小果更是少之又少。母亲的牙病完全靠小果止痛,那泡在盐水里的小荔枝显得无比的珍贵。自此,我便发觉自己与荔枝结下了不解之缘。其实这“缘”出自我对母亲的爱。
我每天上学总要经过村头的荔枝林。春天,枝头上的小鸟叫开了灿烂的荔枝花,迎风扑来阵阵的花香,我特别喜欢闻到这种淡淡的清香。这时候我就开始扳着指头计算荔枝成果的日子。当花儿脱落,小青果结上枝头时,我就像寻宝般流连在树下了。眼尖的我偶尔寻上几颗落地荔枝回家交给母亲,母亲总爱抚摸着我的头,给我一副慈爱的面容赞我:“真乖!”我的心与母亲紧紧地系在一起,每当望着母亲柳眉下的慈目,我就忘却了她牙痛时的痛苦表情,这小荔枝简直成了我眼中可爱的小精灵了。
当夏天来临,便是荔枝开始逐渐成熟的时节。夏蝉叫过一阵又一阵,催红了挂在枝头的荔枝。望着枝桠上的红果实,哪个小孩不嘴馋?每天上学都要忍受着这股诱惑,感觉是何等残忍呀。记得一天清晨,经过小伙伴们商议,我们决定实施偷果行动。随行的男孩果敢有办法,悄悄带上两根长竹竿,并在竹竿的顶部从中间破开夹上一块小竹片,这就成了一种偷摘荔枝的好工具。在晨雾的掩护下,随着“咔嚓、咔嚓”折断枝丫的声音响过后,我们每人都分上了十几颗半红半绿的可爱荔枝。我把分得的荔枝藏在书包里,回家后偷偷分给姐姐和弟弟吃,自己也吃上三颗,最后剩下两颗还青着果皮的饱满浑圆的荔枝。我灵机一动,何不将它放进母亲盛装小荔枝的盐水罐里,说不定比小荔枝更有效呢。就这样我偷偷地将两颗青皮荔枝放了进去。过不了几天,让母亲发现了。事情源于母亲的牙病又开始发作,我迅速从盐水罐里将两颗青皮荔枝果实塞进母亲的嘴里。母亲“哎呀”一声,感觉不对劲,吐了出来放在手心。那两颗青皮荔枝似乎是活在盐水里,依然闪着活力,跟落地小青果完全不一样。母亲忍着牙痛追问起来,我只好如实禀告。这一次母亲没有责备我,而是教育我要勇于承认错误。那一年,我们家没有分到村里的荔枝。
前几年,母亲的牙痛病在城里的牙科诊所治好了,换上了满口的假牙,再也不用含着泡盐水的小荔枝止痛了。如今,我家乡的荔枝已经改良,种上了白糖罂、妃子笑等优良品种,成熟季节,红浪荡漾,香甜扑鼻。乡亲们的生活越来越火红,市场上更是红荔馨香。每年我都可以轻松地吃上好几顿新鲜的荔枝。而每当我品尝这岭南佳果,就想起了儿时的那一段红荔缘……
(2007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