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一个春意满盈的好日子,我们地方俗称做“年例”,跟随父母亲我回到了熟悉的粤西家乡小村庄。
“年例”盛行在我们粤西地区,所谓“年例大过年”,乡亲们非常重视这个传统节日。我可爱的故乡,如今真是又熟悉又陌生啊。二三十年前,孩童的我居住在泥砖老屋里,听雨点敲击瓦片的清脆声,真担心哪里冒出一串水珠子来。现在小村庄幢幢楼房拔地而起,稳固而美观,是谁家的房子都认不出了。清清的池塘环绕村边,一排排整齐的猪舍围着塘基而建,塘边绿色的果树迎风摇曳,昔日泥泞的小村道变成了迂回平整的水泥路……
年例欢庆过后,乡亲们爱串门话家常。父母亲的人缘好,大门一打开,乡亲们不唤自来。邻家三婶便是我们家的常客。三婶一个寡母婆带大三个儿子,丈夫早死,她是挺着腰杆捱过来的人。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我眼中的三婶像头牛,为了一个不齐全的家,拼命地耕耘。村中好心人劝她趁还年轻改嫁算了,但她都婉言谢绝了别人的好意。三十多年来,三婶没有被人生的磨难吓倒,而是乘上了改革开放的春风,将三个儿子抚养成人,带领儿子和部分村民,依靠勤劳的双手和国家的惠农政策,闯出了一条养猪、养鱼、种果系列产业链的致富之路。我佩服三婶这样一位平凡的农村妇女,她将青春和汗水赋予家乡多情的大地。三婶爱笑,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很深,从她那充满笑意的眼眸里,看不出她是个饱经风霜的人。三婶是个快嘴子,话儿从她嘴边溜出,听起来很有味道。她说,我们小村庄像个螃蟹状,是块宝地,村头有两口如蟹眼的水井,井水常年冰凉清澈,甘甜的井水哺育了一代代村中人哩,很多人都发达起来了。三婶一边说一边扳起指头算。三婶的话挑起了我的回忆,儿时我爱尾随母亲到井边去挑水,顺道可以见上九十高龄的婆祖。记忆中,她总爱慈祥地掬一把白沙糖往孩子们的手里送,然后眯着眼甜甜望着孩子们狼吞虎咽,分完糖还会给孩子们说上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婆祖和村中古井一样的老,给我的童年留下了一些欢快而神秘的记忆。
乡亲们围坐一起,总缺不了一条具有粤西农村特色的水烟筒。水烟筒又称大碌竹,用一根微弯的竹子头部半截模仿烟斗的原理修制而成。对着烟筒口一吹一吸,点燃捻在烟筒中部小嘴的烟丝,是平民百姓的消闲解闷玩意。听母亲说,在挣工分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劳苦耕作,抽水烟几乎成为乡人一种偷闲片刻的消遣,农村妇女大多也爱在水烟筒的“咕噜、咕噜”声中,把超负荷的体力消耗在袅袅升腾的烟雾中。我母亲抽水烟筒也由此得来,顽固得几十年不变,我动员了她几次戒烟都不成功。谈话间,母亲从邻家拿来一条水烟筒递给三婶。三婶接过水烟筒,露出惊讶的神色,突然把话题一转,边举起水烟筒边说:“哎哟!这个我早就戒了。以前生活清苦就没得说,现在我们生活好了,吃饱喝足了,还要它来干啥?我告诉你们一件事,我的大舅和舅妈,去年死于肺癌这个病,听说都是长期抽烟种的祸根呀!”听了三婶的一席话,大伙都默不作声了,空气像是凝固了似的,大家面面相觑。见此情景我连忙示意大家喝茶,母亲也赶忙捧上花生糖果分发起来。一会儿,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热烈地议论开了。母亲的思想转得快,只见她举起手来大声地说:“三婶说得对,我们生活好了更要爱惜身体,平时女儿怎么说我都不听,我都抽了大半辈子的水烟,亦心愿了!我还想多享几年清福,多看看家乡的美好变化!”我接过母亲的话茬说:“女人抽水烟其实很不雅,这是旧社会农村妇女的旧俗,对身体有很大的危害,我们应该摈弃它!”乡亲们纷纷点头。
第二天,我们踏上回县城家的归程。临离村边,迎面开来一辆装着十多个猪花的小型简易车,司机探出头来和我打招呼。亲切的乡音让我辨认出他是童年的伙伴亚海,也就是三婶的二儿子。脸庞黝黑的他露出洁白的牙齿对我说,他中学毕业后到珠三角,闯了几年没闯出什么名堂来,后来立定决心回来跟母亲一起搞种养。农村是他的血脉,是他的根。看着亚海一脸阳光的表情,不由得让我感叹,农村也是青年人一展身手的天地啊!亚海也像他母亲当年一样,正为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建设,贡献自己的青春和力量。
(2009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