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春意正浓的好日子,我随母亲从城里回到了哺育我长大的家乡。这是粤西南部的一个小村庄,傍着静静流淌的鉴江河,风光旖旎,翠竹掩映。几片小树林如彩带般飘逸在村子的周围,村头三口呈品字形的池塘像永远丰腴的乳泉,给孩子们带来无穷的欢乐,给乡亲们带来收获的喜悦。乡亲们淳朴而简单地生活,一家家一户户乐也融融,不管是谁家喷出了香甜的红薯味,路过的人也同样享有口福。就算后来我跟随父亲迁到城里居住,到嫁为人妇,仍常常乐此不疲地爱往家乡跑。还记得有好几次是坐着二姐的自行车尾,连人带车滚到庄稼地里去,沾了满身的污泥,但回家乡的执着丝毫未减。如今重拾故地,路再也不是田埂式的泥泞小道了。村里人说是政府为乡亲们办了实事,修了水泥路,出入方便多了。
见我们回来,六婶抱来一把鲜嫩嫩、脆生生的青菜。她还背着个眼睛大大的小孩。六叔抱来一大堆的干柴,他言语不多,天气暖和了仍戴着盖耳的棉帽,瘦瘦的脸颊上眼睛深陷,岁月的沧桑,生活的劳碌在他身上得到了明显的印证,看起来比我父亲老多了。母亲递上水烟筒和烟丝,六叔“吧嗒吧嗒”抽开了,烟雾弥漫着小小的空间。要做饭了,我费了很大的力气,熏红了双眼在家里的炉灶生起了柴火。柴火烘烘地燃着,时不时发出吱吱啪啪的响声。六婶话闸子多,快人快语。她睁着睡眠不足、布满红丝的大眼睛,闪动着几颗若隐若现的“金牙”对我母亲说:“唉!这年头,年轻的都往外跑了。我背后的孙儿是阿土的,才几个月大,常常哭闹着要妈妈,害得我晚晚无觉可睡。别看他这泡样,抱着却不沉手,没有奶吃的孩子长得不够挺实的,比他母亲在家时瘦了一圈了。阿土和媳妇都到珠三角种菜去了,他们说那里挣钱比家里强,家里缚不住他们哩。”这时,我抬头遥望六婶刚盖好不久,外墙贴着“马赛克”,四周用围墙围住的三层新楼房,我想这在村里称得上是豪华的建筑,看来六婶的家境火红起来了。闲聊中,一个约莫六七岁、满身脏兮兮的小男孩经过我家门前,俯下小身子去拾一个丢弃的牛奶纸盒,另外一只手提着一个大黑胶袋。显然,这是一个拾垃圾的孩童,但在这里出现却显得格格不入,我不禁好奇地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六婶说:“哟!这是我们村阿光的孩子。阿光两公婆都外出打工去了,留下这孩子在家,让有病的老母亲带,管不好,就落到如此田地了。”六婶是个地道的村灵通。我定神望着那衣衫单薄的脏小孩,他也怯怯地望着我,眼神中带着几分好奇。我连忙从家里抓过一把糖果递给他。他满腔欢喜地接过糖果,飞快地跑开了。望着细小的背影渐渐变成了小黑点,我的手不小心被火苗咬了一下,噗痛噗痛的。
这天午后,我漫无目的地走在村边的小路上,竹木青葱,耳边传来阵阵不知名的鸟叫,吱吱的小虫和唱着,微风送来家乡特有的泥土气息,春光融融,不知不觉我来到了村头的池塘边。三口成品字形的池塘形状没有变,高高的塘基上种满了龙眼、杨桃、香蕉、芒果等果树,池塘经过人工的雕饰更见风致了。眼下的时节果树还没挂果,但满树灿烂争相开放的花儿告诉我,它们的长势不错。塘水清清,不时有几条大胆顽皮的小鱼“倏”的跳出水来,平静的水面顿然荡开了一圈圈的波纹,煞是好看。鱼塘边坐落着几间小屋,再远处是一排排低矮有序的砖瓦房。这时从屋里走出了一个利索的老婆婆来,手中托着一个圆簸箕。老婆婆精神矍铄,双目有神,头发白中间黑,年纪大概六十多岁。我一眼就认出她是村中的“故事王婆”,她爱给村中小孩子讲故事,那饶有趣味的故事常常惹得村中的孩子们围着她直转,最吸引人的是听完故事还有糖果分。我自小就爱听她讲故事,因而我童年的梦也觉外地多,觉外地有趣。
我站在王婆婆的面前,她认不出我来,直到我报上我是谁家的女儿,她才“啊”的一声,笑着热情地把我拉进屋里坐。屋的面积很小,屋内只有简单的床铺,简单的摆设。我四围张望却不敢贸然发话。王婆婆猜出我的好奇心思,笑着说:“这是我的小窝,大窝在村里头。不过,住惯了,这里倒成了我的根。”王婆婆的话让我捉摸不定。她继续说:“自从老头子走后,我就搬出来住了,这是小儿为我安置的窝,人老了找个寄托,养养鱼,养养猪,种种果树,日子过得还算殷实。我的小儿子在珠海也是养猪,他每年都要跑两趟回来捎猪崽,喏,我养的‘猪奶奶’还真争气,每年不间断地为他输送精精壮壮的猪崽儿哩。”王婆婆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向远处一排排的砖瓦房。
临离开鱼塘时,王婆婆硬要捞起几条鲜蹦活跳的“非洲鲫”塞给我。盛情难却,我只好接过。望着开阔清新的品字形池塘,我觉得它越变越美了。我有些感慨地对王婆婆说:“婆婆,何不叫你的小儿回来帮你手,家乡人好水甜哪。”说完,我注意到王婆婆的眼里含着殷殷之情,嘴角露出充满希望的笑容。她望着我说:“好!我儿子很有本事的,他一定会回来,我老了,我需要他,村里更需要像他这样的人……”
(2004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