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费扬古及时赶来护驾,方使得顺治和七七父女俩在刺客的手底下幸免于难。御舆一路疾驰回北京城,刚进入正阳门,候在那里的索尼和鳌拜等大臣忙跪伏在地接驾。
顺治异常冷静的隔着帘子,吩咐道:“小德子,让索尼带着其他人去养心殿候着,朕有要事商议。”
七七闻得“要事”二字,便知顺治这回是打定主意要全国悬赏通缉那些刺客了。不过,事也蹊跷的,仿佛是有人秘密泄露了他们的行踪,不然那些刺客决计不会乔装改扮成普通百姓,埋伏在他们的回程路线上。要知道,他们会去蓟县黄花山的园寝看视,完全是出自顺治的临时起意,绝非事先的安排。
养心殿里出内奸了?七七微微垂下眼帘,遮去眸子里翻涌的心绪。到底会是哪一个呢?她脑子里静静思索跟前伺候的宫女太监们,回忆他们中间,哪个人的行迹在平日里显得较为可疑?
仔细盘查了半天,她懊恼的放弃,承认自个儿没有侦破方面的才华。如若可心在,或许情况就会完全不同了。可心的脾气虽说火爆了点,但她洞察力,对事物的穿透力,是任何人都为之钦佩不已的。
小德子就势扎了一条腿,弯着腰跑到跪在头一个的索尼身侧,俯在他的耳畔低言数语,索尼边听边点头,听到最后一句,他脸上的表情微变,默谋了一会,与小德子说了几句话,叩头恭送御舆离去。
待顺治一行人的车辇消失在巷道尽头,鳌拜起身,盯看了一眼赶回去复命的小德子,凑到索尼跟前,颇有深意的笑问:“老中堂,不知皇上要我们去养心殿是为了何事?”
顺治回程途中遭逢刺客的事,他在进宫候驾前,已有耳闻了。然未曾亲眼目睹,他也不敢妄加猜测,随意揣测。但见到新近升任养心殿总管太监的小德子亲自附耳与索尼说话,他心里禁不住起了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只是,鳌拜此人素来对年迈的索尼心存畏忌,丝毫不敢小觑了他。
别看索尼现今老态龙钟,步履不稳,要知道,他年轻时可是八旗出了名的一员猛将。索尼不仅历经二朝的功勋老臣,更是忠心耿耿的保皇派。想当年摄政王多尔衮在世时,即便心中对他的刚正不阿,冥顽不灵,恨得咬牙切齿,却仍是硬咽下了心口的怒气。
“鳌中堂,别忘了,我等俱是皇上的奴才。”
索尼正眼也不瞧下凑过来的鳌拜,当即一言顶了回去。他对鳌拜在某些方面放肆的行为略有风闻,但念在彼此同在朝中为臣,实无必要驳其颜面。也就冷眼旁观鳌拜一系列横征暴敛的行径了。
“老中堂说的极是。”
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鳌拜憋着气,赔笑着退后半步,请索尼先行。遏必隆从旁窥见了,悄悄移步到鳌拜身旁,话语在口里打了几个圈子,方开口笑问:“鳌公,听说你近来又圈了不少好地。”
他指的是鳌拜强抢了原先在摄政王多尔衮名下的田地,弄得民怨四起,官员弹劾之事。
鳌拜回过头看了一眼遏必隆,微微笑着回道:“你也不差那。”
“鳌公,那折子,兄弟我已给你处置过了。”遏必隆存心讨好鳌拜,挤眼示意那事在他手底下压下去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面对他这般的人情,鳌拜自是心领神会,笑着低语:“承蒙遏公关照。改日得空,来府中一叙,如何?”
遏必隆会心一笑,话中有话提醒:“鳌公,此事不可再犯。皇上的脾性,你我都是清楚的。他生平最恨的便是这种事。”
说话的同时,他的眼睛却瞟向驼着背走在最前头的索尼。
遏必隆这人甚是狡猾,那圈地的事,他本来不想压下去的。据宫里边的可靠消息,那地有可能会被顺治皇帝赐给固伦端慧公主。而那名小公主如今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他这回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才敢私下隐瞒此事。
见此,鳌拜皱下眉头,哼声快步跟上。索尼那块硬骨头,不是谁都能啃得动的。但不过,他能威风也威风不了多少年了?思及此,鳌胸中的郁闷一扫而空,脚步越发的轻快起来。
不多时,索尼等人大臣进入养心殿,撩袍跪下。鳌拜叩头前,拿眼窥看了下换了衣服,与顺治并肩坐在明黄色宝座上的七七,暗道:顺治爷宠这小丫头片子都快宠上天了。竟连龙椅都让她坐了一半去。
心里这么想,他面上却不表露出来,这出头的椽子不好做,满朝文武谁不清楚顺治皇帝的脾性,讲得好听点叫重情重义,讲得难听点叫寡情薄义。
“都起来了吧。”
顺治摆摆手,吩咐索尼,康亲王杰书,洪承畴等一干大臣坐到下面的椅子上去。
七七眼光平淡的扫了一圈打千起来,躬身退至左右两边楠木扶手椅前就坐的大臣们,见他们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似有千言万语上奏,却碍于顺治凝重的脸色,一个个都闷声不语。
殿内的气氛压抑而沉重,顺治冷着一张脸,动手翻看龙案上堆积如小山样的各州府奏折,晴雨表……过了半响,他眼光霍地一跳,拍案而起,手中的折子“啪”地摔到鳌拜的脚跟前。
“鳌拜,这是怎么回事?”之前遭遇刺客的事,已让顺治憋了一肚子的气,现今收到的密折上又说鳌拜强占了正黄旗的耕地,且那地是他前几日刚拟旨意准备赐给七七的。
见顺治突然发难,鳌拜惊得面如土色,慌忙撩袍跪伏在地,双手捧起折子,略瞄了眼,发现上面奏的竟是方才遏必隆对他暗示之事,他心头一紧,知道这回是遇到小人了,顿时连连叩首,战战兢兢的请罪:“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
“你的确罪该万死。”顺治冷笑一声,继续:“连端慧公主的庄子,你都敢抢。若非底下的人来报,你们还要欺瞒朕到几时?”
遏必隆愈往下听,心中愈惊,等听到你们两字时,他忙不迭趴在青石地上,砰砰砰连叩了几个响头,认罪:“奴才有罪,请万岁爷责罚。”说罢,他又结结实实地连磕了几个头,额上淤青一片,令在座的人为之侧目。
“传朕口谕,令鳌拜即刻归还所抢田庄,并夺三月俸禄,以示惩戒。”顺治念鳌拜素来忠心护主,耿直赤诚,遂仅施以小惩。
“奴才谢主子恩典。”
鳌拜伏地,恭恭敬敬地叩头谢恩。起身的刹那,一道平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鳌拜立刻警觉地抬头望去,意外看到坐在宝座上的七七正拿眼瞅着他打量。
七七细细端详了会历史上毁誉参半的权臣鳌拜,见他面目肃然,浑身上下散发着久经沙场的骁将才会拥有的威猛气焰,不禁暗自惊叹。历史上所描绘的人物,果然与亲眼所见的很是不同。如若光看眼前之人,实难想象他会在后来成为擅权把政的一代逆臣。
听得鳌拜受了处置,遏必隆脸白如纸,跪伏在地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他并不清楚顺治会怎样发落与他?臣工私自隐瞒不报,这可是当皇帝的最最忌讳的一件事。
顺治双手扶着龙案,双眼紧紧盯住跪拜在地的遏必隆,正待开口处置与他,七七忽然间插口道:“阿玛,小德子的茶怎么还没送上来?”
遏必隆一听,快速地抬头觑了眼仰着头说话,眼眸清亮而平静的七七,观她口齿清楚,言语婉转,心内油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这位小公主此时此地说这话,绝对是在为他的过错周旋。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瞬间,索尼起身,单腿就地打了个千,沉声告退。鳌拜等臣下也一并起身退出养心殿。只留遏必隆一人孤丁丁地跪在水磨青石地上,等候顺治发落。
“遏必隆,你去把今天的刺客追查清楚。”顺治不想驳了女儿的面子,想了一个戴罪立功的处罚。正好,他一时间也寻不到合适的人来办理此事。遏必隆性情中庸,平日做事并无张扬之处,让他来处置这事,倒不失一个良策。
遏必隆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闻得顺治要他去调查刺客一事,绷紧的心弦蓦地放松下来。他明白,这一关算是熬过去了。只是,调查刺客一事,也并非什么好差事?能够三番两次打探到皇帝行踪的人,在这宫里面要说没有内应是绝无可能的。
会是谁呢?他心中疑惑。
“遏必隆,一律给朕杀无赦。”顺治静静的嗓音回荡在养心殿内,遏必隆后脊背猛地窜上一股寒流,直达脖颈处。
七七垂下眼睑,聆听耳畔不断响起的嘀嗒嘀嗒的清脆音。
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