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额图所带的天子仪仗还未到江宁运河码头,两江总督率着满城的文武官员,以及江宁府一带有名望的乡绅们,一早便等在离码头一里地的接官厅守候。每隔一刻钟,便有在前方打探消息的人飞马来报,船只到达何处了?
由于秦觉远在江宁府衙借七七的名义,巧断了刘氏谋害亲子嫁祸儿媳一案,以至于满城的老百姓都对奉旨南下拜谒明孝陵的长公主很感兴趣。一时之间,满城的酒肆、茶铺、戏园子里都在谈论她从出生后到现在半真半假的故事。甚至有人谣言说,她是菩萨跟前的龙女转世,专门为了解救他们这些受苦受难的老百姓,惩罚那些贪官污吏下凡来的。
七七听到这些,禁不住哑然失笑,然心底里不免有几分得意,这一结果正是她所想要的。借着悠悠民众之口,堵上某些人伶牙俐齿的诡辩。
回顾过往的朝代更迭,压迫最深的永远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平民百姓。历朝历代的君主嘴上冠冕堂皇的讲着什么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可脑子里真实的想法恐是君为重,社稷次之,民为轻。想想天子出巡时的威严气势,又有几人不眼红?刘邦见了秦始皇出巡,不也感叹:“大丈夫当如是也!”
七七倚靠在东边角落敞开的窗户前,凝目注视一夜下来结了一层薄冰的秦淮河,耳畔不时传来坐在西边角落那桌读书人吟诗作赋的声音。
侧耳细细静听了会,她的嘴角挂上一丝讽刺。有这闲工夫在这里忧国忧民,闲扯什么朝廷不公,附庸风雅,还不如踏踏实实用点心,为民真正办几件实事大事。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果不是随便说说的。
“姑娘,你的袖炉。”
桃叶双手捧着一个紫铜花篮形的手炉送到七七跟前,她和妹妹桃根一样,穿着一身桃红色的棉布夹袄,梳着抓髻,上头点缀着七七闲着无事,用各色丝线缠绕的绒线花。
七七掉头接过烧得热乎乎的袖炉,笑眯眯冲坐在桌子旁喝酒闲谈的秦觉远调侃道:“秦先生从今儿起,可是江南一带的青天大老爷了。相信不少老百姓会求你为他们伸冤做主的。”
原来今日一早,江宁府衙开堂审问刘氏告儿媳妇小刘氏谋杀亲夫一案。因李甫事先知会过江宁知府,遂那知府老爷升堂后,并未立即审理此案,反倒像是特意等着秦觉远出场一般,故意遣衙役将刘家的隔壁邻居一个个唤上堂来,细细盘问小刘氏嫁进刘家后的事。
正如七七所料,刘氏在李甫出来同江宁知府附耳几句后,脸色立即惨白如雪,心神迅速崩溃,当场嚎啕大哭撒泼,扑到儿媳妇小刘氏身上,又咬又掐又骂……疯疯癫癫的哭喊:若非小刘氏撞破了她的事,她也不会想出这阴毒的法子来……就这样,一起荒唐的闹剧还未开始,便已匆匆收场。
秦觉远举起酒杯,微微笑道:“若非七娘有先见之名,恐怕我们都会被那刘氏蒙在鼓里而犹不自知。青天大老爷这五个字,我实在愧不敢当。”
“风向变了。”七七忽然一笑,感叹的说了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闻言,桃叶偷瞄一眼窗户外头洋洋洒洒落下的鹅毛大雪,暗自嘀咕:风向没变那!
“七娘怎能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笑完,秦觉远突然拉高嗓门,半点没有读书人的斯文,大呼小叫道:“小二哥,取一坛绍兴的女儿红来。再要一些精致的酒菜。最好是弄点地方风味来。”
冷不丁听他一吆喝,李甫不禁怔住,随之“噗”笑出声,放下手中的酒杯,摇头揶揄道:“觉远兄,你瞧瞧西边那桌的脸色,堪比锅灰那。”
见他说得损,七七不由自主地掉头观察西边那桌的读书人,坐在上首位置的是两位面容清瘦,气质儒雅的中年人,俩人对秦觉远有辱斯文的举动并未在意,反倒是坐在下首的几位年轻人纷纷面露鄙夷之色,好似不屑与他为伍。尤其是看到七七一女子与俩人同酌,眼底的鄙视不由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