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到大门口,一名小厮打扮的侍卫迎上来道:“两位爷,主子在厅里正等着你们俩呢?”俩人一听,赶紧跨进门槛,穿过积了厚厚一层雪的天井,进入烧了好几个炭盆的前厅。
见他们踏进门开,七七笑盈盈转身,抬手摸摸随意搭放在胸前的辫子,眨眨眼,嘴角带着一丝狡黠,说道:“你们来得正好,我刚要遣桃叶去叫你们回来。我们明日一块儿去江宁府衙,瞅瞅那英明神武的知府老爷是如何断案呢?”
秦觉远和李甫俱是一愣,劝告的话语在嘴里兜了一圈,咽回肚子里。
陈潢摇头,顾虑到七七的身份,出言反对:“七娘,这种事还是由我们几个去就好了。你不大适合去那地。”
“陈潢,你错了。今天这事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七七方才听厨房里干活的老妈子讲了那户人家的事,将整桩事的来龙去脉弄得一清二楚。她考虑到索额图所带领的天子仪仗最迟明日即可抵达江宁府码头,倘若她能赶在他前,借此案提高声望,对她后头见江南的那群遗老们,可有莫大的好处。
“秦先生,明日还要请你出面为那妇人打一场官司了。李甫,你先去府衙那边打点下。要那知府把眼睛放亮点,不要酿出什么窦娥冤来?”
“七娘,你又怎知那女子有冤呢?况且虎毒不食子,那刘氏心再狠也不至于杀了自己的亲子吧。”陈潢眉头皱紧,斟词酌句的说出其中的不妥之处。
秦觉远大为惊骇:“七娘是怀疑刘氏杀了亲子?”
“这也不无可能。”李甫在七七跟前待久了,见过不少离奇的事,对她推断出刘氏杀亲子诬陷儿媳的结论,并不一口否决。
“甫兄,为何你也这般看?”陈潢和秦觉远很是震惊。
“要找出真相很简单,只要查查刘氏平日来往的男子便可查出案发的缘由了。詹德奎已派人去调查了。”
七七不在意陈潢、秦觉远他们的怀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就他们自幼所学而言是天经地义的。而一个出墙的寡妇勾搭情人谋害亲子……大约是被儿媳妇撞破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既摆脱了痨病儿子,又能将眼中钉,肉中刺不露痕迹的结果掉。
她眼眸含笑地接过桃根送上的红糖姜汤,生姜的腥味混合着红糖的甜味迎面扑入鼻中,喝了几口,身上的寒气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令人浑身舒畅的暖流。
秦觉远和陈潢坐在下首边的扶手椅上,手里同样端着红糖姜汤,心里却是忐忑不安,恨不得拔脚去府衙那边,探个究竟。
少刻,桃叶在门外回话说,饭菜都已备好了,是否可以开饭了?李甫转出门外,命她们调桌安椅,摆好饭菜。出门在外,也不像在京城里边死守着一大堆规矩,七七起身招呼秦觉远他们三个大男人一同坐下,很不养生的边吃边聊起来。
期间,七七专门叮嘱秦觉远明日定要盯紧婆婆刘氏讲话时的动作神态,看看她说话时,眼睛是不是下意识地向左瞄?还有半真半假的调侃,要李甫明日在大庭广众下和刘氏的相好的装作很亲密的讲话,一等讲完,马上进入大堂与知府老爷附耳低语几句,让她误以为她相好的要出卖她,继而方寸大乱,露出马脚来。
这些从犯罪嫌疑人心理方面着手断案的法子,都是她从当警察的可心那里学来的。七七有时候真的很恨自己当初听可心讲这些事的时候,净顾着打呵欠睡觉了。不然她也不会到处卖弄半瓶老陈醋。
陈潢从旁听了好半响,沉默了好一会,突然问道:“七娘,若是事情并非如你所料呢?”倘若小刘氏真是谋害亲夫的凶手,那你这么做,与草菅人命贪官污吏又有什么两样?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天一兄,你言重了。七娘是决计不会做出泯灭良心的事。你好好想想在景山发生的事?假若不是他们一再咄咄逼人,七娘何至于……”李甫见不是事了,忙出言周旋。
“天一兄,你忘了一件事。七娘身处的环境与我们不同,何况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何必斤斤计较这些小事?况且我和甫兄方才在外头也听邻里街坊们说了,小刘氏怕是冤枉的。还说他们小夫妻俩的感情很好,成婚三年多,脸都没红过半次。倒是那刘氏总对儿媳妇挑挑拣拣,动则打骂,将她当粗使丫鬟看待。”
秦觉远讲话的情绪有些激动,明净的眼眸在绛红色的烛光下,闪耀着奇异的神采。他原先也以为这案子不过是婆媳间的矛盾升级,但听七七前后一分析,自己再仔细一盘算,立时感到之前的想法有误。
“终究是一条人命。或许还不止。”陈潢长叹一声,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饮尽,辛辣的酒味顺着喉咙一直往下,肚子里升起一团热气。
“现在说什么都早。一切等明日知府大人升堂再说。”七七提起银錾喜鹊登梅花纹的酒壶,走到陈潢身旁为他斟满酒杯。
有点招架不住她表露心迹后,分外热情举动,陈潢面红耳赤的埋下头,闷声喝酒。
李甫坐在下首,默默吃着饭菜,不参与他们的谈话。他的眼光偶然落到七七和陈潢身上,尔后迅速移向别处,嘴里的饭菜,味同嚼蜡,食之无味。
秦觉远笑眯眯的频频劝酒,和七七俩人把陈潢灌了个酩酊大醉,一直睡到第二天酉时三刻方醒过来。等他醒来,屋子里临窗的书桌上,已点了一盏烛台。微弱的火苗不停地跳跃,窗外的风声呼啸而过,如泣如诉,让人心里听了顿时生出天苍地茫的悲凉感。
几乎不用拿出压在枕头下的怀表来看,陈潢都可以断定,身处的时间是隔天傍晚了。秦觉远和七七合力灌醉他的计谋,他何尝不明白?何尝不清楚?倘若可以,他真的想长醉不醒,欺骗自己七七在栖霞寺里的表白是一场虚空大梦。
眼光投向摊放在书桌上写了一半的《河防述言》,陈潢眼前浮现七七端坐在椅子上,侃侃而谈兴修水利的模样。那年她才五岁,便已懂得治理河道是一件利国利民的百年大业了。随着她的年岁一日日成长,在他心中的位置似乎也一日重过一日。
假若晚生十五年,他也许会不顾礼教博上一回。可如今的他早已失去了伴她一生的资格。陈潢忘不了,秦觉远好心提点他的一句话,皇上他看长公主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天一兄,你要切记,切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