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他们好像不待见我们。”
究竟是没经历过什么阵仗,桃叶感觉周围如同针扎般的眼光如影随形地盯在身上,让她觉得浑身上下很不舒服。她很想冲上去大声辩驳,我家姑娘是正经人家出生的大小姐,才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不正经女子。
“桃叶,不必在意这些。你和桃根回去看看陈先生醒了没?若是醒了,就同他说,我们有要事在身,要先离开几日,等事办完之后,我会遣人接他一同回京城的。”
这些年的风雨不时白担的,七七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施舍给那桌自以为清高的读书人,淡淡一笑,吩咐几句。假若她没估算错,不出一个时辰,博尔锦便会带着宫女太监们过来接她回去了。也是时候和小德子谈谈了。
想起小德子,七七的心口忍不住一阵揪疼。他的背叛既出人意料之外,又在合理之中。身为明朝建文帝的后裔竟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朱棣的后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呢?或许主修过心理学的可心在这里,才能剖析得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吧。而她这半瓶陈醋,恐是想破脑袋也弄不懂他复杂多变的心理。
“姑娘,你不要我们了。”
桃叶一听,神色大变,“唿通”一声跪倒在木头楼板上,连磕了几个响头,眼圈泛红的恳求:“姑娘,求你不要丢下我们姊妹俩。我和妹妹什么都会做,不管是做饭洗衣打扫针线活,我们都会。姑娘,求求你,留下我们吧。我和妹妹就算是一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
泪珠子止不住地从她的眼角滚落,桃根见到了,一起跪下来磕头求七七留下她们姊妹俩。
坐在西边的那桌读书人看到这一幕,人人摩拳擦掌,恨不得跳过来,指着七七的鼻头仗义执言一番。那俩中年人眸色不动,静观其变。
见此,七七眉头轻蹙,当下冷着一张脸不说话。她生平最恨人家随意猜测她的本意,或是要死要活的要挟与她。何况仔细回味她方才说的话,里面并无遣走两姊妹的意思。
李甫脸色铁青,一字一句喝道:“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不清楚内幕的,还以为七娘平日里虐了你们姊妹俩。桃叶,桃根,你们还不快起来回话。董家还没出过像你们这样随意妄测主子心思的奴才呢?”
说到最后一句,他意味深长的盯看一眼坐在西边那桌蠢蠢欲动的年轻书生。
这楼上位置是他一早出银子包下来的。后来店里的掌柜的跑来点头哈腰的商量说,有几个店里的常客想到楼上喝酒赏雪,能不能通融下让他们一同坐?他原本想拒绝。可七七说,既是店家的熟客,那姑且通融一回。但不得再接客上楼了。
“等过了年,给她们姊妹俩寻两户老实本分的人家嫁了吧。”七七抱着袖炉,似笑不笑的瞥视收住啼哭,唯唯诺诺站起来的姊妹俩,落落大方坐到上首的位置。
“不知廉耻!”不晓得是谁,看见七七坐在上座,忿忿不平的嘀咕了一句。
秦觉远面色微变,拿着酒杯的手颤动了下,明净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忧色。他飞快地瞟眼坐在西边上首的两位中年人,朝他们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尽快离开。晚了,怕是会惹火上身。
其中一名中年人接收到他的眼色,微微一笑,冲他颔首谢过,回过头,招呼一桌的人起身,换到别处去赏雪景。
他话音未落,七七提起酒壶,拿着一个杯子,俏生生地站到他们桌前,嘴边挂着一抹清浅的笑意。她的身后,李甫无声垂手侍立。
见七七笑盈盈提壶过来,为首的中年人起身,从容相迎:“不知姑娘过来有何事相谈?”
他姓黄,名宗羲,字太冲,号南雷先生。浙江余姚人氏。此人算是较为顽固的反清前明遗老。而与他同坐的另一位中年人叫顾炎武,提到他,就不得不感叹他振臂疾呼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俩人与秦觉远,陈潢俱有数面之缘,遂对秦觉远偶尔狂放不羁的举动,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因家中的丫鬟不懂规矩,搅扰了诸位的清兴,小女子仅以薄酒一杯,向诸位赔罪。”
说罢,七七提起酒壶,斟满酒杯,一口饮尽。尔后,她眼眸含笑,执壶绕桌一圈,将在桌之人的酒杯一一斟满。完毕,她退到李甫身侧,眼眸平静的注视略显狼狈,进退两难的黄宗羲、顾炎武等人。
不食大清之粟,那我这大清公主斟的酒,你们喝还是不喝?
她一早便留意到秦觉远瞥见俩人时微变的脸色,而他刚才递眼色的动作,更是被她抓得分毫不差。七七敢肯定,这俩中年人的来头不小。估摸着是那群前明遗老中的激进分子。不过因为没见过真人,她亦猜不透俩人真正的身份?
黄宗羲和身旁的顾炎武对望一眼,里面的意思不言而喻。俩人由秦觉远当了帝师,还有他对七七毕恭毕敬的态度,立时联想到长公主下江南拜谒明孝陵一事。此刻在运河码头上,冒雪迎候的两江一带的文武官员们,想必很是失望吧!
见他们没有动作,七七淡眉轻扬,不温不火的问道:“敢问先生对顺治帝辞世时,下的罪己诏有何高见?”
黄宗羲一怔,猛地抬起头看向一派怡然自得的七七,盯视良久,挑拣了词句答道:“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七七听了笑笑,移步到窗口,俯视远处在御前侍卫护卫下,缓缓行来的鸾舆,反过身,微抬下巴,淡淡扫视噤声不语的众人:
“难道你不认为他是罪有应得?自顺治帝登位以来,洪水旱灾地动频频累犯,屡禁不止的圈地令闹得京畿一带民不聊生,盗匪猖獗。他与太后不合,是为不孝。他独宠栋鄂氏,是为****昏心。他宠信汉臣,是为忘本……”
一番话说得在场之人颜色大变,胆子小点的,急忙拱手告辞,拔脚动身。
黄宗羲和顾炎武性情怪癖,见七七头头是道论述先帝的各种罪状,除了心上略感吃惊外,倒也沉得住气。
“他最大的罪过是——”七七抬眼瞅住楼梯口上来的索额图与博尔锦,掷地有声的说道:
“不该设什么顾命大臣来重蹈睿亲王多尔衮专权的覆辙?不该封什么异姓王?弄得朝廷每年要花销几千万两银子养他们。不该下什么罪己诏?让天下人以为他不德。”
“奴才叩见长公主千岁!”索额图,博尔锦一干人等同时跪倒在地,磕头请安。
“罢了。都起来吧。”
七七摆摆手,转脸笑着对面色微白的黄宗羲和顾炎武,说道:“今日与两位先生相见甚欢,改日得空,还请两位先生来我处继续闲谈天下奇闻异事。顺便也让安逸候听听。”安逸候是小德子的封号。
“对了,两位先生一定不知道安逸候是谁?他姓朱,名炳文,是前明建文帝的后裔。李甫,我们走吧。”
七七一行人走后不久,黄宗羲和顾炎武方缓过神来,一阵冷风从窗户口吹进来,俩人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冷战,浑身上下冻得直哆嗦,伸手一摸,汗水早已浸透了内衫。
好一个咄咄逼人的满清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