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去见朱淑娖,告诉她找到周世显一事。那名眉间始终透着刚强不屈气息的女子,乍然听闻消息后,脸色颓然,嘴唇抖了老半天,回道:“我已无面目再见他。请你另寻一名替身,代我出嫁吧。”说完,她拖着沉重缓慢的步子,进入内室。
见状,七七悄然问伺候她的宫女,究竟出什么事了?为何朱淑娖暴躁的脾气会变化得如此快?那宫女偷偷觑了眼里间,低声回话,朱姑娘好像已非处子之身了。七七全身为之一颤,怜悯的目光投向倚坐在窗前的女子。
忽然间,她有些懂得朱淑娖忍辱负重的心思了。倘若不是头上顶着大明公主的尊贵身份,想必她早就以死来明志了。在这个时代,失贞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一种生不如死的屈辱。
隔日,朱淑娖托人送了一封书信给七七,里面字字肺腑,句句包含血泪,诉尽她无奈而悲凉的一生。书信的末尾,她恳求七七允许她出家为尼,了此残生。七七看罢,默然无语,定定的注视窗外开得芬芳鲜艳的万寿菊,感触颇深。
“就这样任由她住在咸熙宫吗?”康熙总感觉那女人会是个祸害,欲将她除之而后快。反正他们已安排了替身嫁进周家,这个长平公主留着也没用了。
七七听出他语意里流出来的杀意,淡眉轻蹙,劝道:“玄烨,得饶人处且饶人。她怎么说都是一国的公主!怎能任由人欺辱之?想想你我,一样身在皇家。倘若鳌拜谋逆成功了,她的下场,又何尝不是我们的前车之鉴!”
“可以让她住在那里。但不准她出宫门半步。假若违犯此例,杀无赦!”
见七七执意保朱淑娖,康熙不禁生出几分不悦,视线环顾暖阁一周,发现李甫毕恭毕敬的候在旁边服侍,心上愈加不满,暗道:七妹妹也真是的,宫里面那么多太监不挑,偏偏让一个受过宫刑的御医跟在身旁伺候。
李甫察觉到康熙严厉的目光,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下,心里边打了一个寒噤。
七七抬头看看西洋钟上显示的时刻,笑笑:“玄烨,我先去慈宁宫陪阿嬷和母后她们说说话。这次去了江南,恐要在年后才能回来。你也该去布库房里练几下了。索额图方才同我说,他已在八旗子弟中选了适合的人进入侍卫处,由他们专门陪你玩乐。”玩乐两个字,她加重了语调。
“朕正想去玩一会。”康熙听了,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兴致高昂地站起来,摆出弯弓射雕的英武姿势。
七七扶着炕上的紫檀木书案,笑而不语。这样宁静温馨的日子越来越少,她舍不得去破坏。
过了两三日,钦天监看的黄道吉日到了,七七打着代天子去江宁府献祭的幌子,一路上声势浩大的出发了。由于她是代天子出巡,再者这趟是满清建国起来,头一桩大事。遂康熙着令礼部以最隆重的“大驾”仪仗来为长公主开道。
而民间的老百姓听说,这回长公主下江南是陪前明建文帝的后裔去拜祭前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心思都忍不住活络起来。一时间,酒肆、茶馆,戏园子里的流言不胫而走,亲友街坊碰见了,不免煞有介事的比划一番,挖出前明朱棣谋朝篡位的旧事,私底下讨论。
七七坐在鸾舆中听着李甫事无巨细的禀报,唇边现出满意的微笑。事情的发展同她预期的一般,她倒要看看,吴三桂他们今后以什么名义造反?是为了不算正统继承人的朱棣后人吗?还有那个自称是朱三太子杨起隆。
“长公主,我们该换装走了。”李甫悄声提醒。
按照原定的安排,索额图会陪着天子仪仗一路招摇,七七李甫他们会乔装成一般的京城香客,乘船一路南下,先行一步去江南了解周围的环境,尔后逐一突破。
“你先去船边等着,我一会就过来。”七七淡声吩咐。
李甫回应一声,与骑着枣红色高头马护驾的索额图互相了一眼,迅速隐入人群,换好普通的衣袍,骑马赶去运河码头边与秦觉远会合。
“长公主,求你带上奴才吧。”博尔锦心疼七七一路上无人服侍,一边为她换衣裙,一边哀求。
“博尔锦,鳌拜手底下的人基本都认得你。你去不合适。”
七七婉言谢绝博尔锦的一片忠心。既是乔装上路,目标不宜过大,她也不是受不得苦的金枝玉叶,这点小事,她还是能受得住的。
“什么都不要说了。我意已决。”
换好一身娇俏的葱黄色袄裙,七七眸色冷淡的盯了博尔锦一眼,看得她自动收回嗓子眼的话语,方调转视线,挑起帘子一角,扫视跪伏在金水桥两边满汉重臣,眼光自然而然地落到跪在桥东边头一个的鳌拜身上,随后有意无意地掠过平西王之子吴应熊,耿聚忠他们三个额驸。
她这次下江南,还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便是和孔四公主派去江宁府的探子碰头,彻底弄清楚云南那边岌岌可危的情势。
像是感受到七七的眼光,吴应熊快速地抬起头来,瞟向遮得严严实实的鸾舆,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他近段时间忽然变得心神难安,隐隐约约觉得,他安定的日子,似乎就快到头了。
“你怎么了?”
跪在他身旁的耿聚忠关切的轻问。大家明里是人人艳羡的额驸,实际上是清廷挟制三藩的人质,对彼此的境遇,不免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焉。
“总感觉长公主这次出巡另有目的。”吴应熊低语。
“福祸难测!”
耿聚忠笑笑,眼光下意识地瞥向跪在前头的鳌拜,他大约嗅出其中的文章来了,暗道:长公主和鳌拜斗法,这回倒霉的又不知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