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献皇后大丧不久,顺治皇帝也因悲痛过度,不思饮食而接连着几天卧床不起。
面对此情此景,孝庄太后急得满头的青丝花白了一半,苏麻喇姑见了,忙找来每日陪侍在病榻前的七七,忧心忡忡地求她想法子,劝顺治用点膳食,即便是一小碗粳米粥也好。
她红着眼圈说,总是这样也不是法子。万岁爷的身子也会垮掉的。小公主,算是奴才求求你,求你出个主意吧。七七听了,眼眸一暗,低下头盯着脚上的鞋子,不言不语。过了好一歇,她猛地抬起头,瞧向顺治,见他神色憔悴地侧身躺在榻上,双眼一瞬不瞬地盯住悬在墙上的栋鄂氏小像,再仔细瞅瞅他的瞳孔,里面一点光泽都没有,好似失明了一般。她心头一阵酸楚,眼圈泛红,很懂事的点点头,应道:“请嬷嬷放心。我定会劝阿玛进食的。”
用什么法子呢?七七唯一能想到的便是陪着顺治不吃不喝不睡,看谁熬到底,看谁心疼谁,看谁……果如她所预料的般,两天一过,病眼昏花的顺治见爱女也陪着他不肯用膳了,不禁心疼起来,立即挣扎着起来,搂住两天连水都未进一点的七七,泪珠子潸然落下,叹息道:“你这是何苦来着?你额娘走了,阿玛活在这世上也觉着没趣了,想陪着她一块去。可是你还小,日子还多的是,实无必要陪我们一起受这罪。”说着,他唤来小太监,命他准备膳食。
听到顺治语重心长的一番劝解,七七眼圈微红,转过头凝视悬在墙头上的栋鄂氏小像,望着画中栩栩如生的美人儿,脱口说道:“额娘常对我说,若是哪天她先走一步了?要我好好在阿玛身边承欢膝下。可如今阿玛不思饮食,执意要随额娘而去。额娘若是在九泉之下有知,定会责怪我不曾照顾好阿玛你。与其这样,我还不如陪着阿玛一同去见额娘,在她跟前好好说说,到底是我的不是,还是阿玛的不是?”
“你这孩子?”顺治长叹一口气,不忍心责怪陪着他不吃不喝不睡的女儿,伸手轻轻抚摸她扎在两侧的发辫,沉默不语。
不得不说,七七的苦肉计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顺治心疼爱女,慢慢恢复饮食,逐渐开始批阅奏章,与朝臣们议事。每当此时,七七总是侍候在他身侧,督促他休息,进食,陪着他说说笑话,天南地北的聊聊,问问爱新觉罗家族祖辈们的丰功伟绩,听他讲讲六岁登基后发生的诸多事情。
时间飞逝,转眼两三月的光阴匆匆过去,普天同庆的春节又到了。孝庄太后见顺治在七七的陪伴下精神逐日恢复,心里是欢喜的不得了,自此对七七这个孙女越发得看重,视她为掌中珍。
栋鄂氏殁了,鲠在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心上的最后一根鱼刺也没了。她和七七关系愈加的亲密无间。也因为七七暂居在坤宁宫的缘故,除了初一十五,其他日子,顺治也会去她那里坐坐,俩人喝杯茶,吃顿饭,下盘棋,虽谈不上夫妻恩爱,但比起之前一人独守,博尔济吉特氏已是很满足了。她这一生别无所求,只想有个人偶尔陪着说说话,消磨深宫里寂寞无比的时光。
三阿哥玄烨的亲额娘佟佳氏偶尔也会去皇后的寝宫里陪她坐坐,见到端坐在热炕上,低着头,一针一线绣东西的七七,总会笑眯眯地上前指点一二,赞她乖巧懂事。
博尔济吉特氏看到了,往往笑着说,你就别夸她了。再夸,她的孔雀尾巴都要竖起来了。你是不知道,这孩子有多皮。整日和几个阿哥混在一起,玩那些男孩子才玩的玩意。我同皇上说了几次,让他不要娇纵着她。可是皇上说,我们满蒙的女孩家哪能像汉族的女儿似的,整日待在屋子里一动不动?朕就想让七七成为我们大清文武双全的第一公主。
佟佳氏闻言,拿帕子捂嘴笑道,皇上的心愿,亦是我们这些做娘亲的心愿。
博尔济吉特氏微笑不语。清初的宫廷十分节省,**里许多的花销,俱由孝庄太后带头节省下来,拿出去充当军饷。**的嫔妃有很多小东西都是自己亲自动手做的。七七也在她们的教导下,学会了不少东西。
不得不说,那段时间,是七七一生之中过得最安逸温馨的日子了。
大约离过年还有半个月左右,七七突然冒出主意来想到宫外去看看平常人家是怎么过年的?
于是,她伙同福全,玄烨,常宁三个一合计,悄悄瞒过宫里面的其他人,派了小德子去请费扬古到养心殿西暖阁来,然后四人合伙缠住他,软硬皆磨地要费扬古带他们四个出宫玩。
费扬古纵然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也不敢私下里带他们四个龙子凤女出宫那?当即牙关紧咬,心一横,扑通跪下来,大义凛然的拒绝他们的要求。
见他表现出一付视死如归的模样,七七他们四个也没辙了,小脑袋挤在一块儿嘀咕了会,由七七出头天真无邪的发问,是不是有了皇上的旨意,舅舅就会带我们出宫与民同乐呢?
费扬古怔住,吱唔了半天,也回答不出一句话来。很多时候,他拿这个身份尊贵的小外甥女没法子。他心里边真的很怕七七跑去问顺治皇帝讨要了出宫的旨意,然后撺掇了三个阿哥,跟着他到宫外头去闯祸。况且这几日,陈潢刚从江南逃婚过来,如若七七那丫头晓得了,定会不依不饶地缠住他去见她的救命恩人。
看费扬古一语堵塞,说不出话来,七七便知事情成功了一半。她偷偷朝故作老成的玄烨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兄弟用尽法子留住费扬古,而她赶去勤政殿里求一道允许出宫的恩旨。
玄烨会意地点点头,福全和常宁对看一眼,悄然上前,一左一右抓住费扬古的胳膊,吵闹着要他讲讲刑部大牢关押的刺客一事。而玄烨趁机掩护七七离开,站在门口目送七七的背影消失了,他方返回去西暖阁里助其他两兄弟一臂之力。待费扬古察觉到七七不见的时候,她已兴匆匆地领了顺治的口谕跑来宣旨了。
听着她脆脆的嗓音一本正经的宣着顺治皇帝的口谕,费扬古愁眉苦脸的跪伏在地上,瞅着眼前神采飞扬的四个小主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心底里暗暗叹息,他怎么摊上这么一个淘气的小外甥女那?自己淘气也就算了,偏偏还喜欢带头,领着三个阿哥一起捣乱。二阿哥明明比他们三个都大好几岁,素日做事也挺稳重的,可这会却……费扬古长叹一声,站起来领旨谢恩,毕恭毕敬地请四位身份尊贵的小主子换上平常人家的衣服,率着一队侍卫,小心地护送他们出宫去游玩。
不过,费扬古这回留了个心眼,故意在马车出宫的一瞬,透露陈潢因逃避家里的婚事跑来北京城暂居的事。由七七每次见到他都要询问救命恩人的事来断,七七那丫头如若听到陈潢在栋鄂府上居住,笃定会将游玩的心思抛置脑后,直奔过去找他。
事情果不出费扬古的预料,七七一听陈潢在栋鄂府上住着,立马表示要转道过去,至于上街游玩的事,她一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对于她的反常表现,福全玄烨都感到很是奇怪,不理解她为何会如此执着陈潢此人?常宁年纪还小,眼光疑惑地在哥哥姐姐的身上来回溜达了几回,弄不清他们三个的想法?
七七像是明白玄烨他们的心思,垂下眸子,思量片刻,抬头展颜笑道:“陈潢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年若非他以命相救,也许我都不在这世上了。古人不是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何况人家救的可是我的命那。”
“七七?”福全毕竟年岁大,总觉着七七话语里的意思不止这么简单。但那时的他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刹那间产生的困惑,也随着七七的解释,而烟消云散。许多年以后,当他得知七七为陈潢与玄烨当众闹翻了的事,他禁不住回想起初次见到陈潢的情景,以及七七清亮的眼眸里闪烁的,令人情不自禁沉醉的耀眼光芒。
“福全哥哥,你们若是不想去的话。可以让舅舅先带你们去玩。而我直接去他家好了。”七七忽闪着灵动的眼眸,笑眯眯的建议。她很想再见一面那个让她神往不已的男子。想和他说说话,即使彼此轻轻的道一声问候,她亦会觉得心满意足。
这是前世的陈默言深埋在心底的愿望。原以为这只是一个奢望。不想,今生却让彼此相逢。虽然俩人的年岁相差很大,但七七坚定的认为,她对陈潢是出自一种敬仰,并且这种情感是很纯粹的,很干净的,无关风月的一种孺慕。
“我们陪你一块去。”玄烨绷着一张小脸,出言反对。他不喜欢七七说话时的语气,给人一种她和陈潢才是一边的,而他们都是外人的错觉。
“我也想陪姐姐一起去。”常宁偷窥了眼玄烨不知不觉冷下来的脸色,小声的附和。
福全见两个弟弟都想陪妹妹,便爽快的点头:“那我们都去费扬古舅舅的家里去见见那个救了七七的汉人吧。”
听到福全言语里面掩饰不了的优越感,七七禁不住眉头一蹙,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不满的情绪,速度很快,也就是一眨眼的事,但仍是被玄烨抓到了。见此,他心头忍不住产生对陈潢的一丝嫉妒。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了栋鄂家的大门口,守候在门口的奴才一见随行的人员,忙大开正门,迎接贵客入府。客居在西边厢房里的陈潢闻听下人回禀说他家主子回来了,忙兴高采烈地奔到前厅来,想同他详细探讨黄河一带的风土面貌。前脚刚踏进前厅的门槛,一阵脆脆的嗓音顿时吸引住他的全部注意力,抬眼瞧去,发现一个穿着石榴红色袄裙,梳着两条小辫子,眉眼似曾相识的小女孩站在厅中央,小手指着挂在紫檀木雕花案上方的江南烟雨图,同三个年岁相仿的男孩说笑。
“陈潢?”七七感觉到他的眼光,掉过头来,一眼瞥见肤色比几年前初见又黑了不少,精神愈发抖擞的男子,不禁惊喜的唤道。
陈潢顿住,惊讶的看着她……
玄烨看到了,眉头拧在一起,乌黑有神的眸子冒出明显的敌意。福全性子温和,对妹妹的救命恩人印象还算不错。常宁歪着头,拿眼好奇地打量闻名已久的救命恩人。伺候在一旁的费扬古见这阵仗,心里直打鼓,暗道:这回是大大的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