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老汉口中赵坤母亲所在的老地方,其实是指农家乐后边的一个梅园。这里的两三分地原本太贫了,历年来收成也不好。后来贾老头出了个主意,说是种些梅树,那东西生命力极强,抗寒耐旱,不必花多少心思去打理,落了梅子烂在土里还能肥地。
赵坤爸爸一想也对,反正自家地多人少也种不过来,便去城里买了几株小苗,胡乱栽了下去,也没去管它。谁知道过了几年,梅树开梅花,梅花结梅子,梅子落地又成树,竟然稀稀拉拉成就了一片梅林,当真是应了一句歌词,梅花梅花满天下,有土地就有它!
后来赵家开了农家乐,刚巧小动物保护协会的义工们到这里来聚餐,见他家极空地多,环境也不错,便与他母亲商量看能不能便宜点租出一小块地来收留流浪犬。赵母爱狗极甚,小时候家中大火更是被从小养大的黄狗救过命。一听是此事,哪里肯要他们的钱。也不与家里商量,便作主收留了十来条病重的流浪狗。
赵父倒是极支持妻子,又出钱又出力,请了些木匠,带着人在梅林周围打下一圈篱笆,又订做了十来个大铁笼,把流浪狗统统安置在梅林里,自此这些被主人遗弃的狗狗总算是又有了一个家。
两年下来,赵母收养的流浪狗越来越多,以前那些得了犬瘟热、细小病的,大多也被她用生产队治猪的土办法给救了回来,后来逐渐发展到了三四十只的规模,幸亏地处偏僻,也不怕扰民。赵坤每次见了都劝她母亲要量力而行,再这么胡乱收下去,总有一天要成一个加强连的……
推开篱笆门,没走出几步,就看见一个头发花白,背影略微臃肿的老妇人席地而坐着。身边围满了各种颜色品种的狗儿,拉着长长的舌头,聚精会神地望着老妇,倒也不乱叫胡吠。
借着皎洁的月光,老妇推了推老花眼镜,小心翼翼梳理着身边一条小白狗。那狗儿四仰八叉靠在她身上,眯着双眼,鼻腔里哼哼着,显得异常的舒服惬意。
梅树的枝桠没有专人呵护修剪,弯弯斜斜的就如母亲日渐佝偻的身躯,赵坤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竟有些哽咽。
“胖妈,这都十一点了,你还不休息。”赵坤快步上前,一把抢过母亲手中的梳子。原本安安静静的狗群一见来了人,顿时沸腾了起来,围着赵坤的裤脚,像孩子般撒娇邀宠。
“滚开,你们这些臭东西。”赵坤笑骂着,佯装抬脚欲踢。狗儿们一惊,呼啦一下作鸟兽散。没跑出几步,几个胆子大的又反转身,奔了回来,那尾巴就跟装了电动小马达似的,摇得忽闪忽闪的。
“我还没问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呢?”赵母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踮着脚捏了一把赵某人的鼻子,顺势夺过梳子,笑道:“我儿没本事,赚不了大钱,老娘就只好自己动手咯!”
赵坤老脸一红,强道:“那些小动物保护协会的就当甩手掌柜啊?胖妈你都快六十的人了……”
“我还不老!你妈现在也是协会的一份子,再说了那些娃娃也有各自的工作,大家都是献爱心,分什么你我……”赵母笑嘻嘻道。
“他们有工作,您就没事儿???咱家那么大一企业……”赵坤说起大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狗屁的企业。”赵母给了他一个暴栗,笑道:“有你爸和素芬盯着,老娘我偷偷懒,玩玩狗,舒服着呢!”话锋一转,愁眉苦脸道:“谁叫老婆子我没孙子呢,要有了小宝宝,我还有这闲工夫吗?”说着说着,冲赵坤挤眉弄眼的。
赵某人干咳了几声,心中暗道:“胖妈这家伙真是的,每次回家都跟我提这事,搞得俺不胜其烦啊!连女朋友我也交不长,哪儿去给你弄孙子,苦也,苦也……”
不敢接话茬,赵坤赶紧岔开话题:“胖妈你歇歇,儿子难得回来一次,帮你梳梳狗。”
“你粗手粗脚的,别动啊!”赵母一掌拍掉小赵的爪子,续道:“叮叮怀孕了,身上的毛一把一把的掉,不帮它梳梳它难受啊!”
“哟!”赵坤哈哈大笑,捏着赵母脚下小白狗的鼻子,弄得狗儿呲牙咧嘴的。借着月光仔细一看,那狗儿眼窝圆圆,鼻子扁扁,腰身臃肿,体型也就兔子大小,标准的串串狗(也就是杂种狗)。奇怪的是,只有两条前腿,身子用皮带固定在一辆两轮小车上。
原来,这叮叮当初被主人抛弃之后出过车祸,被协会的义工在大街上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在宠物医院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两条后腿却因为坏死而不得不截肢了。因为它站不起来,大小便总是拉在身上,义工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人手来专门照顾它,境遇甚是可怜。赵母有次去协会里开会,就把小家伙领了回来。因为它行动不便,总是被其他狗欺负,赵父想了一个办法,拿出赵坤儿时骑的小三轮,把前半截连着车龙头锯掉,车座上垫着尿布,把狗身绑在上面,倒成了两条腿加两只轱辘,车身上还给它挂了个小铃铛,跑起来“叮叮当当”的,比健康狗还快半头,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叮叮”。
当地的报纸还报道过这件奇事,饿不死的客家人,生命顽强的梅林,身残志坚的贱狗,叮叮也成了天天农家乐的活招牌。
赵坤和叮叮玩闹了一阵,问道:“胖妈,叮叮的肚子谁搞大的啊??”
“还不是小黑子。”赵母一努嘴,指着脚下那条油光水滑的中华田园犬,也就是黑土狗。那黑狗颇有灵性,一见势头不好,一溜烟就窜进了林子深处,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狗老婆。
母子俩相顾而笑,老半天赵母缓过劲来,又哀声叹气道:“人家黑子和叮叮也有后了,咱们老赵家怎么就那么命苦啊!”
把我跟狗比了是不?赵坤郁闷啊,老妈两三句不离那事儿。这生孩子的事儿,我要是一人能办,早就生出来让你少叨叨了。
“儿子啊!你和小张(就是他前女友)准备啥时候办事儿啊?”赵母见他不接话,也不打算放过他。
“办什么啊办,派出所里忙着呢。”赵坤打着太极拳,反正就是不接招。
“狗屁!”赵母拉下脸,怒道:“警察就不结婚啦?我得找你们领导说道说道去!”
坏了!妈妈咪呀,你可去不得,我到哪儿给你找派出所领导去?赵坤心中大骇,赶紧改口道:“胖妈,我不是那意思。其实,其实……小张她跟我吹了……”
“我就知道你这混小子有事儿瞒着我。”赵母狠狠戳了他额头一指,道:“从小我怎么教你的?家里人是最亲的人,有啥事儿大家商商量量着办,没有迈不过去的门槛,千万不要骗家里人,伤感情啊!”
“胖妈,我知道错了。”反正已经哈拉不过去了,赵某人赶紧低头认罪,心中却暗暗盘算,也不知道胖妈会不会抓狂,这假警察的事儿到底要不要坦白从宽了呢?
赵母见他沉思不语,以为自己的话太重,心疼儿子便软语道:“小张的事儿你也别多想了,没有缘分,谁也勉强不了。”
“嗯,嗯。”赵坤连连点头,心里只求老妈换个话题。
“其实我早就跟你说了,城里的女孩子靠不住。”看来赵母今天是不打算放过他了,继续洗脑道:“别看她们长的漂亮,不是过日子的人。你说说,你都吹了多少女朋友了啊?妈是过来人,怎么会害你呢?你怎么就不考虑考虑素芬呢?”
“胖妈!打住,打住啊!”赵坤倒抽了一口凉气,哀号道:“妈妈啊妈妈,你怎么把儿子往火坑里推呢?”
“胡说!”赵母怒道:“咱们客家女人有什么不好的?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哪样不是本本分分的?你凭什么嫌弃人家素芬?”
“胖妈,我不是那意思。我和素芬从小玩到大,什么时候嫌弃过她?”赵坤赶紧陪着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