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字母C,我突然想起了高中时代坐在我后面的那个臭小子,那个上课总是驼着背趴着睡觉,把身子窝成了一个大大的C形的小土匪。也想起来了,那些吵闹的快乐时光以及最后从日子中剥开来抽出的一丝丝的忧伤。
高中时代,我们班里有个民间的神秘传说:男女不得坐前后。传说男女坐前后桌会在此神秘的传说诅咒下日久生情,继而产生不一般的关系。所以在座位大调整之后,朋友莎莎便趴在我耳边低语:“男女不得坐前后,你小心哦。”
推开她,我转过身去把脚跷在后座的桌子上,翻着白眼嚼着香口胶,“喂,臭小子。”却发现后座上的他巍然卧成一只蜗牛的形状,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所以自打臭小子落坐本小姐后面,日子便开始不得安宁。
交锋从调座位之后的第一个早晨开始。
政治课上我没有带书,只能面对着讲台上口若悬河的辣妹政治老师发呆。突然我的白日梦游被打断了:“喂,你的辫子刷到我了。”后座的臭小子从睡梦中睁开眼睛敲了敲我的背。
我用力甩了甩脑后的马尾巴:“那又如何?”
“影响我睡觉。”
我回过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甩到后面桌子上:“把脸罩住。”
啪的一声一把剪刀丢到了我桌子上:“把辫子剪掉。”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站起来怒目而视,还未拉开架势就被穿着皮短裙的政治老师喝住:“反了你们,出去站着去!”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站到走廊上,形象全毁,这全都拜坐我后面的臭小子所赐,气死我了。
“喂,臭小子,看什么看!”我瞪他一眼,索性上楼去了。
后来的日子里那个臭小子几乎天生是和本小姐作对的。每三节课就会为我的马尾巴和他的脸小吵一架,每三天就会为新出现的大问题大吵一架,吵架的收式他总是闭着眼装睡,而我总是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臭!小!子!
我看男女真的不能坐前后,我怀疑我手掌上又清晰又细长的生命线是否会受到那个臭小子的影响而缩短。
“哼!臭小子。”
每当老师进行座位调整时我满心的期盼总是被狠狠地砸在地上,我和臭小子的前后位置居然在老师千变万化的调换中稳若磐石,就这样坚忍不拔地一直坐了两年。在这两年中,我训练了自己超强的作战能力。最初,我比较容易被激怒。所以每当我像刺猬一样刷地亮出浑身的刺拍着后面的课桌准备暴走的时候,就会发现座位上的臭小子脸上显现出一种欣慰的笑容,仿佛获得了莫大的快感。这点让我在暴走的时候十分不爽,有后悔上当的感觉。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我逐渐体会到“忍”字真谛时,就是到了防守反击的时候,而我采取的措施概括来说就是“冷艳”他。
何为“冷艳”?就是指微笑着完全无视他的存在。比如要下去买零食时,帮周围每一个同学带一份,而偏偏不带给他;比如不回答他的任何问题。臭小子打过来的每一拳都仿佛像打在棉花上一样索然无味,终于有一天我回头发现他安静地趴在桌子上,眼里有了我在阳台上看到的夕阳一般落寞的神情。突然,我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过分了那么一点点。
当高三如洪水猛兽一般汹涌着咆哮着冲到我们面前时,由于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我和臭小子不得不在隔三差五的小考小测中结成战时友好同盟关系。考试高于一切,这对我等学生来说是不成文的规定。
一般来说,到考历史时我都会主动示好。不管老师报出什么历史事件他都能在半梦半醒中说出它的发生时间,不用看书也能直接从元谋人侃到改革开放。
但是到英语语法周时,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臭小子每天上供的一个红苹果。那个臭小子的英语语法差得要命,所以他只有牺牲一个苹果来避免让卷子上的分数染成苹果的颜色。啊呜,苹果真是好吃的东西。
高三的生活就在我们的斗争与合作中穿插而过,而我终于也到了可以和那个臭小子彻底决一胜负的时候了。高考前最后一天,他又像第一次坐到我后面时的那个早晨一样敲了敲我的背。
我正处于浮躁的时候,如同往常一样猛地一甩辫子:“干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好久好久,眼神如同刚出世的小狗,让我突然觉得又平静又忧伤:“喂,好好考。”
我觉得臭小子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
“喂,”我拉着莎莎狐疑地问,“你觉得那个臭小子今天有没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啊,还不都是那个样子嘛。走啦走啦,明天就考试了呢。”
“咦,臭小子……”
我就这样带着满腔疑惑离开了我的高中时代。并且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大学的课程安排得比较稀松,有时候给莎莎打打电话,共同怀念以前的美丽时光。听她说,那个臭小子考进了我第一志愿的那所学校。唉,也难怪,现在回想起来臭小子其实聪明得很,不像我别的都行,这一次考试不行就什么都算扯淡了。
“十一”过后,我回寝室里的时候,大家一起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不明就里地愣了三秒钟之后,突然看到我的桌子上醒目地放着一个大大的红苹果,苹果下面压了一个信封。
我迅速拆开信封,看到了这些熟悉的字迹:
“我实在不放心你,傻丫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他,还这样叫我,都叫两年了不嫌烦啊,不过他不是在上海上学吗?)
“……没有你在我前面神气活现地甩马尾巴,生活实在过得了无生趣。没有我天天给你带苹果吃,你肯定嘴角又会上火吧?没有我天天‘压制’你一下,你肯定又会逞强吧?早就告诉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不知道你听进去了没有。真是让人不放心……
“你不要怪莎莎,是我用巧克力威逼利诱她把你的所有志愿都告诉我的……
(怪不得那一阵子莎莎天天谄媚地笑得和巧克力一样。)
“我为了偷懒,不想费脑子在报考志愿上,就按你的表格抄了一份。结果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居然上一志愿,你掉到二志愿去了。大概老天在玩我吧……
“……我现在上的这个学校还可以,既然是你的第一志愿嘛,肯定有什么地方是你很喜欢的,所以我正在积极寻找中。但是我总觉得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过得很不开心。
“我知道你个傻丫头很情绪化也很脆弱,肯定天天在寝室睡觉不想上课,肯定一天到晚怀念过去不肯往前走,肯定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一逗就生气了,那个时候你多可爱啊……
“所以我决定过来看看环境,不然实在不放心。结果看了以后……唉,像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傻乎乎的,怎么能住得习惯,又怎会迅速地适应环境跟别人竞争?
“果不其然,我一进来指着位置最差最破的一个床铺一问,果然就是你这个傻丫头的。你神经衰弱又怕冷,怎么能睡在这风口、又离门最近的位置上呢?懒得骂你了,我都快气吐血了。
“傻丫头,我要走了,火车票上规定的时间快到了。这几天气候变化很大,就连我这么强悍的人连续睡几个晚上候车室都有点抗不住了,晕乎乎的。
“告诉你,千万不许把我来过的事告诉任何人,莎莎也不行!不然让他们那帮混蛋知道我干过这么丢脸的事情,我就把你的辫子剪下来!
“算了,是吓你的,你给我剪我还不舍得呢,你扎马尾巴的时候最好看。拜拜,留个苹果给你吃。以后要记得天天自己给自己买着吃。”
我站在走廊上,瞪大眼睛把纸上的字颠过来倒过去地看了三四遍,越看胸口越闷得慌。
啪嗒、啪嗒……手里的信纸被打湿了。
“喂,”我哽咽着在心里默默念叨:
“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