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2月23日,午夜,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下个不停。千山乡政府楼背后的侧沟里,一男一女两个人踮起脚尖,双手趴着焦华宿舍的窗户往里看。窗帘布没把窗户完全遮住,他们透过这一丝缝隙,观察寝室里面的动静。
这对男女是宿舍的主人焦华和他的情妇潘惠英。焦华戴着帽子,潘惠英头上扎着灰色的围巾。他们的帽子、头巾和衣服被纷飞的大雪打湿了,俩人全身像筛糠一样,冻得不停地打着哆嗦。他们在紧张地观看一幕剧——他们自己一手精心策划导演的一幕惨烈悲剧……焦华陪伴妻子从县上医院回到千山,呆了两天,才把潘惠英约出去,叙说了妻儿的情况。山林中,焦华看着潘惠英那张因焦急而变得愤怒的脸,愧疚地低下头去。潘惠英恼怒地扯了焦华的耳朵。焦华将她的手轻轻拿下,缓缓抬起头来,嘴唇微微嚅动了几下。
潘惠英绷着脸,激愤地问:“焦华,你给你老婆医治,从乡上医到县上,倒是一片诚心啊。”
“我有啥办法呢?”焦华无可奈何地说。
潘惠英问:“这事不办了吗?”
“怎么不办。”焦华的回答,显得有气无力。
潘惠英紧逼一句:“你说咋办?”
“你也晓得,刁秀英命硬,糖浆瓶里放敌敌畏,她不吃;用炸药炸我家房子,阴错阳差没把她炸死,倒吓着我的两个娃娃。现在我也不知道该咋办。”焦华的脸仍然显得很无奈。
潘惠英眼里慢慢涌出泪水,焦华默默看着她一时无语。潘惠英突然放声大哭起来,焦华忙从裤包里掏出手巾伸了过去,要揩去她脸上的泪水。潘惠英将他的手轻轻挡开,从自己的衣服包包里摸出手帕。
焦华心中烦躁,恹恹地说:“惠英,老天不帮我们的忙,我也没有啥好的法子。”
潘惠英将手帕捏到手里,眼里露出嗔怪的神情,说:“焦华,我看你是在顾你那两个宝贝儿子,下不了手。”
潘惠英的话,的确击中了焦华的要害。焦华急忙避开她的目光,眼睛瞭望远方,叠叠千山灰蒙蒙的,他的心情似乎也像眼前的山色一样灰暗。
潘惠英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便吼叫起来:“焦华,你还有心情观赏风景,到底是要老婆孩子,还是跟我成一家人?!”
焦华回头转眼,看到潘惠英眼里射出的灼人光芒,无奈地说:“惠英,我哪里是在观赏风景,是在想办法呀!你不要逼我嘛。”
潘惠英咬牙切齿地说:“焦华,你大男大汉的,哪个能逼你!”
“那你容我再好好想一想嘛。”焦华轻轻地说。
他不断抠着头,竭尽心智地思索——妻子、儿子,杀掉妻子不足惜,连儿子一起害掉,实在下不了手。稍会儿,他双手一摊,说话的声音稍大一些:“惠英,心急喝不得热稀饭,这事,是不是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潘惠英不再说什么,低下头去,眼泪簌簌地流。她用手帕揩着泪水,然后拔腿就走。焦华两步跟上去,用右手拉住她的手。潘惠英使劲往前挣扎。焦华一把将她扯了搂抱在怀中,用嘴唇、舌头去舔潘惠英的眼窝,感觉自己的舌头咸咸的。潘惠英猛地一口咬住他的舌头,焦华轻轻哼了一声。潘惠英急忙松口,将舌尖顶进他的嘴里。焦华轻轻吞食着女人的舌尖。潘惠英用手解开他裤子的纽扣,扯出那根硬邦邦的东西,捏在手里便是一阵搓弄。焦华将她的舌尖顶出,自己的舌尖送到她的口中。潘惠英嚼着他送来的那只舌头。焦华的手捏着搓着她的奶头。潘惠英突然大叫一声,身子往后倒去。焦华也顺势倒了下去……经过一番翻江倒海的厮磨,俩人又开始琢磨谋害刁秀英的办法。焦华早已成竹在胸,却叫潘惠英拿出计策。潘惠英冥思苦想,总也想不出办法。焦华附着潘惠英的耳朵,说出了他的一条妙计。潘惠英听了,哈哈笑了,说:“焦华,还是你鬼点子多。”
焦华说:“为了你,只有豁出去了!”
这天,千山起了东北风,天气转阴,气温下降。焦华请了假回家宰猪去了。到了下午,气温骤降。傍晚,开始飘洒起雪花来了。刁秀英见丈夫还不回来,便去借了一个炉子,笼着火后抬进了寝室。他家原有一个炉子,屋里便是两炉炭火,十分暖和。晚上8点过,刁秀英从屋外拣了两撮箕煤炭进屋,将两个火炉子添满。才过一会儿,两个娃娃就喊头晕,刁秀英忙将窗户开了一道缝。将近10点,她把两个炉子抬出屋去,放在靠门边的屋檐下。她嫌早上难得生火,撮了一些煤炭面子盖在炉子口面。霎时,两股浓浓的黑烟冒出来了。她转身进屋,洗了手,关了门窗,拉过窗帘,哄着两个娃娃睡了。
此时,焦华在老家刚刚起床。他平时从来不戴帽子,现在却抓了事先准备好的一顶帽子戴了,从房间悄悄溜出屋,便往千山乡上匆匆赶去。这两天,焦华虽然人在老家,却每天傍晚都要跑到路上与潘惠英碰头,这个联络地点是他和潘惠英事先约定的。他从潘惠英嘴里得知,鲁茫昨天已到县城开会去了。他便先去了卫生院,在楼外左顾右盼,见没有什么动静,才摸到潘惠英家门,用钥匙轻轻旋转匙孔。
当夜,潘惠英睡时只脱了外衣外裤,穿着毛线衣裤躺下后,大脑兴奋不已,总想着即将发生的事,焦华及焦华妻儿的影子不断地浮在眼前,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此时,听到钥匙扭动的声音,知道是焦华来了,便一把掀开被子,蹬了拖鞋下床,两步跳近房门。房门已被焦华打开。潘惠英见焦华头戴一顶帽子,衣领扯了围住脖颈,脸上便浮出了笑容。她将他一把扯进门去。焦华一边轻轻关门,一边看着潘惠英,见她眼光既急又喜。焦华随手将帽子脱了抖了几下,雪花纷纷溅落在地。潘惠英接过帽子,丢到椅子上,怜惜地说:“看你,衣服都已完全湿了。”
焦华神色严峻,看着潘惠英摆摆手,又指指室外。
潘惠英轻柔地说:“不关事,大雪天,不会有人起来。”
焦华又看了房门一眼,做了一个不耐烦的表情。潘惠英赶紧用手捂了嘴巴,便不再说话。焦华将嘴凑近潘惠英耳朵,轻轻说道:“稍歇一会儿,我们就走。”
潘惠英点头,拉了焦华坐到床上,先拿来干毛巾揩揉他被打湿的头发,然后脱了他的外衣外裤,蹲下身去将他的鞋袜脱了。焦华露出惨淡的笑容。潘惠英一只手扶他的背,一只手抬着他的双脚,往床上放,焦华顺势躺倒在床。潘惠英用被子盖了他的身子,钻到床上另一头被窝里去了。她把焦华的双脚焐在自己腋下,腋窝感到一阵冰凉。焦华伸手摸着她的大腿,潘惠英感觉腿上像有冰块滑动。潘惠英将焦华双脚焐热了,又摸过去与焦华睡了一头,胸脯贴紧焦华的胸部。俩人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她情不自禁地捞焦华的东西,焦华掰开她的手,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那个。”
之后,俩人都没有愉快感觉的体验。黑暗中,俩人良久不言。约摸过了10来分钟,焦华拍了潘惠英大腿一把,说:“现在可以去乡上了。”
焦华起床穿了衣裤鞋袜。潘惠英也起来穿了外衣外裤。焦华从椅子上拿起帽子戴好,对潘惠英说:“你别去了,我去就行了。”
潘惠英眼神疑惑地看着焦华。
焦华又说:“两个人目标大得很。”
潘惠英听了,会意地点点头,从床头柜里找出一只口罩给焦华戴好。焦华便转身开了一道门缝,看看没人,才大步跨门而出。他走了一大截路,接近乡政府时,转头看看后面,发现有个人影在后边尾随,心头涌起惊疑——莫非遇到什么意外?
焦华便放慢脚步,大脑细胞迅速被调动起来,思考如何应付面临的复杂情况。他想:如果遇到了熟人,就说雪下得大,不放心刁氏母子,回来照看他们。这样,今晚的计划只能暂时放弃了。
焦华渐渐看清来人脸上戴着口罩,头上包着围巾,头发披盖了后颈子,几缕散发遮掩着眼睛。便知是潘惠英跟来了。
他停下脚步,等她靠拢,嗔怪地说:“你怎么也跑来了?”
潘惠英将围巾结子轻轻系着,从口罩里透出柔软的声音:“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她当然没有说出自己的担心。
焦华点点头,潘惠英跟随在后,俩人保持一定距离一前一后朝前走着。接近乡政府的大门,焦华往四下警惕地张望,见没什么异常,便向潘惠英挥手,俩人飞快跑进院子,跑到焦华宿舍门前。焦华脸颊紧贴房门,听到了刁秀英打着匀匀的鼾声,他目视潘惠英,潘惠英尽量憋着不让自己喘出大气,心头却“怦怦”乱跳。焦华急了,手指屋檐下的火炉。潘惠英看见两个炉子冒着浓浓的黑烟,煤炭已烧下去了一小截,便转过身子,用撮箕撮了一些煤炭到火炉里,把两个炉子添得满满的。
焦华眼望四周,嘴唇贴紧潘惠英耳朵,小声小气地说:“你在外边盯好,我进去看,如有什么动静,你赶快走!”
潘惠英点头,搓着一双手。焦华从裤腰上取下钥匙,就要开门,又突然住手了。潘惠英眼中一片惊疑,以为焦华变了主意。焦华退后一步,表情凝重。潘惠英赶快把头凑过去。焦华附着她的耳朵,手指寝室的门说:“我进屋后,如果没什么意外,向你招手,你赶快把火炉递给我。如果一分钟不见我打手势,说明她醒了,你得赶快走。”
潘惠英眼里泪花闪动,颤声说道:“那你怎么办?”
焦华摆手,轻声说道:“不要管我。如果刁秀英醒了,我找得到话说,说是雪下得大,心头不放心,回来看他们母子。”
潘惠英一颗眼泪滴落在脸上,双眼凝视着焦华。
焦华便用钥匙轻轻旋动匙孔。潘惠英马上拉着两个炉子的铁丝提把,提起两个炉子。焦华旋开房门,将房门拉了半开半遮,见刁氏母子三人睡得很熟,便打了一个手势。潘惠英急忙将炉子递到焦华手中,对着门缝观看屋里。焦华两手提着炉子,推开门蹑手蹑脚朝床边轻轻走去。刁氏突然从被窝里伸出左手。焦华赶快停住脚步。潘惠英在门外看到,差点叫出声来。刁秀英翻了一个身,又发出匀称的鼾声。焦华急忙迈出两步,两个炉子放到离床一米左右的地上,看了几眼睡在床上的妻儿,才慢慢走回。出了屋,他轻轻把房门拉了靠近门框,从裤包里掏出钥匙,旋进匙孔,房门在悄无声息中关上了。
焦华对潘惠英小声说:“我们赶快走。”
俩人快步跑出乡政府院子,焦华说:“我还得赶回家去,你赶快回卫生院,路上谨慎点,千万不要被人撞见。”
潘惠英一双俊眼眨动,摊开双手,接着捏着飘洒的雪花说:“焦华,我们不能疏忽大意。我看刁秀英这个婆娘的命大得很,上次都没把她炸死。假如这次又没把她闷死,明天早上醒来,见着屋头有两个炉子,一定大叫大嚷,你就肯定要暴露了。”
焦华拍拍身上的雪花,脸上浮起飘浮的笑容,说:“惠英,还是你聪明。侥幸的事多得很,这次刁秀英不死,我们就麻烦了。”
潘惠英问:“我们先回卫生院吧,等会儿再来看。”
焦华说:“不行,跑来跑去,容易暴露,我们赶快到楼后面去看。”
俩人绕到政府院子的后阳沟,踮起脚尖从窗缝里往里看。并没发现什么动静,焦华傻了,靠墙慢慢坐下去了。
潘惠英也跟了坐下,她轻声说道:“焦华,不要着急,这个,你不懂。一氧化碳的作用,有个时间过程。”
焦华神情焦虑,点点头,心里想:如果不是潘惠英跑来帮助,如果不是她及时提醒,可能坏了大事!他向潘惠英打了一个手势,要她不讲话。俩人就静静地坐在地下,隔几分钟轮流站起来观察一次。约摸过了20多分钟,潘惠英趴在窗户看了一小会儿,忽然转身招手。焦华猛地跃起,趴着身子透过窗帘缝隙观看,看到刁秀英不停转动身子,两个娃娃伸出被窝的双手不停抖动。他隐隐约约地看见他们的嘴唇张开不断地咀嚼。焦华的心顿时像被针扎的一样。他转脸看着潘惠英,潘惠英脸上洋溢着愉快。焦华又重新转眼看室内,刁氏母子抖动更加厉害,刁秀英的一条大腿已伸出被子,挂在床边上,脚掌着地,被火炉烤了,很快又翻了个身,一条光腿搭在被子上。两个娃儿的脚,不停地蹬着被子,两张稚嫩的小脸抽搐扭曲。焦华背过身去,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潘惠英看到焦华这个样子,一脸焦虑默默无言。焦华用手背揩了眼中泪水,面临儿子在煤气烟熏中死去,实在无法忍受内心的熬煎。
虎毒不食子啊!我竟是如此的残忍!——焦华心里涌进了忧愤,杀戮亲子的铁石心肠开始动摇了。
他有气无力站了起来,顺着阳沟踉踉跄跄向前走。潘惠英看出了焦华心思,在情急之中,使劲拉了焦华衣服一把。焦华一把捏着她的手,用力往后一推,潘惠英一屁股坐在地上。
焦华要不顾一切地去救儿子吗?——作为一个情感复杂的男人,此时在选择情人和顾盼儿子之间无可回避,在情感与理智两者残酷博弈之间,冷血终向良知回归,阴谋朝着人性妥协,他内心的天平似乎在向儿子一方倾斜。
这是焦华瞬间的闪念和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