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华把狗牵到牛栏江边,哄着“黄黄”用尼龙绳拴了它的脖颈,从挎包里拿出刁氏没喝的那瓶“糖浆”喂了“黄黄”,一小会儿,“黄黄”突然哼了几声,在石头上不停地打滚嗷叫伸舌头,双眼凄凉地看着焦华落泪。焦华脸上的笑容狰狞凄怆,忽然拿起糖浆瓶子,朝石头上狠狠砸去,瓶子碎了,叮叮当当地向四处溅落。焦华怕“黄黄”不死,用手使力勒“黄黄”,勒得“黄黄”哀叫不止,翻了白眼慢慢地不出气了,焦华才把它丢进江中,扬长而去……今天上午,县上召开电话会,通报了全县计划生育工作情况,说西坪、大河发生爆炸计生干部房屋的情况,要求各乡村采取措施加紧防范。焦华听了暗自高兴——实施爆炸计划的机会来了!
他睡到半夜,便带了炸药雷管,一路跑来自家屋后,引爆后便开始飞跑,跑了一个多小时,便跑回到了乡政府,躲在大门边,瞅瞅没人,才摸进自己寝室躺下,静候消息。天还未亮,焦华听到院子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便知事情已成,是老家有人赶来报信。焦华假意打起鼾来。待敲门声响起,焦华鼾声更加厉害。屋外的人用手捶门,大声喊道:“他姑爹,出事了!”
焦华听出是大舅子的声音,假意问道:“哪个?啥子事呀?”
门外的人答:“他姑爹,我是刁有新,你家屋子被人炸了!”
“哎呀!”焦华故意惊叫一声,又答应着,“你们等着,我就起来。”
焦华脸上忍不住浮起了笑容,开始急急地穿衣服。开门之前,定了一下心。开门一看,见大舅子和表弟站在门外,马上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问道:“大哥,老表,炸到我家哪点,房子炸垮没有?”
大舅子阴沉着脸说:“炸到房子一个角。”
焦华着急地说:“炸到哪个角?炸到他爷爷奶奶没有?”
这时,张煌、老莫几乎是同时开了宿舍的门,披着衣裳跑了过来。
老莫问:“焦华,你家出了啥子事情?”
焦华眼里噙满泪水,说:“张书记、莫乡长,我家房子被人炸了!”
张煌问:“房子炸垮没垮?该炸到人?”
焦华看着大舅子。
刁有新说:“幸好房子没有垮下来。炸的不是亲爹亲妈那间,炸的是他娘仨那间,只炸开一个洞。”
焦华睁大眼睛,急声问道:“炸着娃娃他妈了吗?”
大舅子气呼呼地说:“他娘三个被炸得震下床了。”
焦华“哎呀”地叫了一声,眼泪簌簌地流了出来。他没想通:两个娃娃睡在他妈的对面,两张床隔了老远,房子又没炸垮下来,怎会被震下床去呢?刁秀英肯定被炸着了,但刁有新为啥没悲痛欲绝呢?
老莫安慰焦华说:“你不要着急,听他把情况讲完。”
刁有新说:“爆炸的位置紧靠他三姑床头那边,两个外甥睡在他妈的脚头。泥巴坨坨砸伤了他三姑的右手,她胸口那一截还盖着些泥巴。爆炸那一声响得很,周围团转的人都吓得起来了,就听到亲爹亲妈在大门口喊,乡亲们都跑过来帮忙,刨得不快,恐怕没命了。两个外甥倒是没炸到哪点,只是喊心头疼。”
焦华没有料到竟会出现这等情况,心中的疑问冲口而出:“娃娃咋会睡到他妈床上?!”
他的话一出口,便感觉失言了。他马上泪流满面,不断搓着双手。
大舅子盯了妹夫一眼,说:“亲爹说,房子不翻修,恁多年没人炸,怕是翻修房子的日子整拐了。他三姑气得很,说是命头怕要遭这一难,他姑爹打了一张新床,我家两个外甥就一直自己睡一床,都没挨他三姑睡的。昨天晚上,两兄弟睡下了不久,就喊怕得很,说是有鬼,他三姑叫了两兄弟睡了她的脚头。”
焦华脸上更加痛苦,沉默不语。
乡上的人纷纷开门走了过来。
老莫说:“焦华,现在你赶快回去,把人抬到乡卫生院来。”
焦华点头答应。
刁有新说:“我们来的时候,亲爹在喊人抬了,这个时候,恐怕也在路上了。”
张煌手指着一个小伙子说:“小王,你赶快跑到卫生院去,找到鲁院长,叫他把医生安排好,做好检查治疗的准备。”
焦华与舅子就要离开,胡维走过来叫住他们,与张煌、老莫一起到了派出所。胡维询问了刁有新,刁有新说了情况后,胡维问:“小焦,这起爆炸,你觉得有哪样线索没有?”
焦华眼睛眨了几下,说:“没发现哪样,去年也是这几天,有人来拉我家的牛,被我爹发现了,几声吼着喊人,被吓得跑了。没想到这些龟儿子,今年来一手狠的。”
他隐瞒了贼偷他家时狗叫的情节,生怕别人问起狗的事。
胡所长问:“小刁,这几天,你们村子有没有可疑的人来逛荡?”
刁有新说:“没看见过。不晓得是哪个狗杂种干的,手段太狠了!”
张煌说:“这肯定是报复。县上说了,前天晚上,全县已经发生过两起爆炸案件,都是炸计生干部的房屋,还要求我们注意,采取防范措施,想不到我们乡这么快就发生了。”
老莫说:“我的意见,焦华还是回去接人来乡上。胡所长,你们赶快把案子报给县局。”
张煌说:“我赞成乡长意见,我们也要把情况报县委、政府。”
胡维说:“我们会很快报县局,等会儿,我和毛彬还要到现场看看。”
……
焦华几人在半路上就接到刁氏母子,直接送到乡卫生院去了。
潘惠英听说后又喜又忧——刁氏命大,自己与焦华的好事何时能成?焦华的两个儿子被炸伤了,焦华由此陷得更深,逼得他没有了退路。
她听说鲁茫在给刁氏母子检查,连忙穿了白大褂跑到门诊室观察情况,到了门口,看见屋里站满了人,焦华妻儿坐在鲁茫对面,焦华等人站在刁氏身后。她进了门来,先瞥了焦华一眼。焦华忙将眼光转向鲁茫。潘惠英又看了刁秀英一眼,正好与刁氏的目光相触,刁氏本能地感觉到了这个丰满女人的神色中有一种异样。潘惠英发现刁秀英肤色虽黑,体格却很健壮,虽然穿了棉衣,胸部也是挺的,算是农村中漂亮的女人,心头立即闪出一丝寒噤。她稍稍踌躇一下,随即一声不响地站到了鲁茫的身后。
鲁茫当初听到焦华妻儿被炸伤的那刻,心里不禁有些高兴——你与潘惠英拉拉扯扯勾勾搭搭,想给老子戴绿帽子,老子报复不了你,别人都不放过你。待看到刁秀英母子焦愁的样子,又动了恻隐之心,医务人员的道德感又回到心中。他认真给刁氏母子量血压,检查完毕后,开了一些消炎的针水,安排潘惠英负责护理工作。
潘惠英心里暗喜,很快拿来盐水瓶子给他们母子吊起。护理过程中,潘惠英嘘寒问暖,十分周到热情。焦华心里有些发蒙,疑惑潘惠英怎会动了恻隐之心,也不便多问。潘惠英也不多言,只是微笑着进进出出,刁秀英多次说了些感谢的话。
当天下午,焦华又听到县上通报,说昨天晚上全县还发生了两起爆炸计生干部房屋案件。县上要求抓紧查处进行爆炸的犯罪分子,打击其嚣张气焰。焦华心里暗暗高兴——真是天助我啊!他清楚,自己一手制造的爆炸自家房屋的事,无疑被当做报复计生人员的案子。他也清楚,这类案子,过去从来就没破过案,自己的犯罪行为一定会被掩盖起来。
他除了买菜做饭煨汤,提来给刁氏母子吃外,其余时间哪点都不去,只在病房看些杂志,见了人就露出一副凄怆的神情,痛骂犯罪分子一番。
几天过去了,刁氏不见自己好转,反觉胸口越来越痛,喊头昏得很。两个娃娃也说心头不舒服。
刁氏说:“焦华,娃娃都喊不舒服,我这伤痛又不见一点好转,针水怕不对呀,你怕是得去问一下医生。”
焦华说:“针水哪点会不对,你怕是有内伤,一下好不了。”
他也觉得奇怪,只是怀疑鲁茫的医术不高,便去问潘惠英。
潘惠英笑笑说:“这是炸出来的内伤,三天两天恐怕好不了。”
焦华回来对媳妇说了,媳妇也不再说什么。又过了两天,刁秀英喊胸口痛得厉害,头疼得跳,哽咽着说:“焦华,我怕是打不过这一关呀!”
焦华安慰说:“你胡说些哪样,受了内伤,哪有三天两天能好的。你看人家潘医生,一天来几回,这么周到。你不要急,会好的。”
刁氏平时见潘惠英进病房,瞧她看焦华的眼光,总觉得怪怪的,这时又听焦华颂扬潘惠英,心中生出疑惑,便丧起脸吼:“焦华,我死了,你就心甘了!喊我家哥哥来,我有话给他说。”
焦华怔怔的,说道:“娃儿在这点,你胡说些哪样,我叫人去给你喊来就是了。”
焦华出了病房,先去找到潘惠英,沉着脸问:“刁秀英说她感到越来越不好受,究竟是啥原因?”
潘惠英收住笑容,答道:“我怎么搞得清楚,药水是鲁茫开的嘛。”
焦华说:“药是鲁茫开的,好吧,我就把药水瓶子拿去给他看。”
潘惠英急忙说:“不要拿给他看。”
焦华暴怒了,说:“你究竟背着我玩了什么手脚,不说清楚,我是不会饶你的!”
潘惠英见焦华真的发怒了,便叹了一口气,说:“这个婆娘也是命大,炸也炸不死,我想着她早迟都是要死的,我就没把消炎药注进盐水瓶子,倒也没放哪样药。”
焦华听了,想到连自己的两个儿子,潘惠英也要害了,恨不得抽她一个耳光,把眼睛死死盯住潘惠英。
潘惠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很快又镇定下来,愤愤地说:“焦华,你真的怨我恨我?你不想想,你我绞尽脑汁,为了啥子?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找了恁多炸药雷管。你要后悔,现在也还来得及。反正,青霉素是我抽起来的,你到派出所报案算了,我也不会说出你家房子是你炸的,怨就怨我命不好!”
潘惠英说罢,便用手揩眼里的泪水。焦华看着潘惠英可怜的样子,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便露出苦笑,轻声说道:“你要做这些事,还是告诉我一声嘛。算了,不要气了,过后我们慢慢商量。”
刁有新接到口信,火速跑来了乡卫生院,刁秀英当着焦华的面又哭又诉。大舅子手指焦华骂道:“焦华,你说一句话,我家妹妹嫁到你家,犯了你家哪条家法?这一两年来,你回家不理不睬,还提出离婚!我当初就怀疑爆炸是你干的!”
焦华听了,跳着吼了起来:“刁有新,你血口喷人,你说是我炸的,你拿出证据来!”
刁有新说:“我是没得证据。你焦华给我听清楚,你不要欺负我刁家没得人!”
焦华冷冷地说:“我知道,你刁家是个大家族,家族再大也要讲道理嘛。”
刁有新握紧拳头,就要上去揍焦华,焦华后退几步,握起拳头,准备应招。两个娃娃吓得大哭。
刁氏大吼起来:“你们不要闹了!”
刁氏这一喊,焦华、刁有新俩人都放开了拳头。
刁秀英大声说:“焦华,我瞧乡卫生院医不好我的病,你去给鲁院长说,转院到县医院去。”
焦华没有想到媳妇会提出转院,一时沉默无语。
刁有新说:“焦华,你咋个不吭气?究竟同不同意转院?”
焦华说:“乡上都放假了,过了新年再转院嘛。”
刁有新不同意,说:“人都不好,还过啥子新年。”
焦华闷了一下,说:“要转院嘛就转呗,只是哪个陪着去?”
刁氏说:“焦华,你与娃儿他大舅一起陪着去,多一个人好互相有个照应。”
焦华一口答应:“行,我就去请假,办转院手续。还要请人带信给爹妈,这个年,怕只有二老自己过了。”
刁氏问:“好久走?”
焦华说:“办得好,明天就走。”
刁氏和两个儿子,转院住进了金江县医院。县计划生育委员会的领导得知后,专门给医院领导打了招呼,院长安排内科主任作了认真检查。
主任问:“乡卫生院与你们怎么说?开了些哪样药?”
焦华答:“是鲁院长检查的,也没说哪样,好像开了青霉素。”
主任摇摇头说:“我的诊断结论,大人为轻微脑震荡,右肢轻微受伤,没有大的内伤。”
他指着刁氏说:“你反映头疼胸口痛,是惊恐引起的短暂性神经官能症,无碍大事,只需治疗几日便可痊愈。”
他又说焦华的两个娃娃没有受伤,只是受了惊吓,不需吃药打针……焦华尾随医生出来,问:“主任,千山卫生院的针水有啥副作用没有?”
主任说:“也倒没啥副作用,只是用药不对路。”
焦华才确信潘惠英在盐水瓶子里没搞什么手脚。
果然,刁氏吊了3天盐水,便觉症状减轻。焦华跑进跑出精心照料,也不提出何时出院的话,刁有新也无话可说。
快要过大年了,县计生委主任领着人又来医院慰问,提了些煮熟的肉和水果,当面交代焦华,一定医好再回去,有什么困难可以给他们谈。焦华一家很是感谢。焦华又叫刁有新到馆子里买了一些菜来,一家人在医院,不欢不气不咸不淡地过了一个年。焦华妻儿住院的第六天,刁氏说她已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住在医院里既不习惯又花钱,催焦华办理出院手续。
焦华淡淡一笑,说:“来都来了,就再住几日,完全好了再走。”
刁秀英说:“不住了,医院难住死了。家头又只有他爷爷奶奶,还是回千山去。”
刁有新也说可以出院了。
焦华说多住几日,也不是真心,他们提出要出院,正合本意。他自然依了他们,去办了出院手续。第二天,他们一行5人乘车回到千山。刁有新说他已经出来好几天,要回家看看,刁氏、焦华对大舅子说了不少感谢话。
焦华一家4口就挤在乡上的宿舍里。焦华晚上把床铺让给刁氏母子,自己抱了毯子坐在椅子上打盹,一双眼睛熬得通红。过了两天,天气转阴,气温开始下降,焦华偷偷摸出去与潘惠英约会……焦华回到乡上,对刁氏说:“大年快来了,我想请几天假,回家去把猪杀了,回来后,你们身上没啥不舒服了,就送你们回家去。”
看着丈夫一张憔悴的脸、一双赤红的兔子眼睛,刁氏露出怜惜的目光,说:“焦华,这些天,把你也苦够了。我们这次出来,快一二十天了,家头房子也不晓得补起来没有,也不晓得他爷爷奶奶在家里焦成个啥样子,我这心头也焦得很,你就赶紧回去,要不,我们娘三个与你一起回去。”
焦华说:“你不必着急。家里的房子,爹早就找人修好了。你娘三个还是住几天再说,不然的话,慌着回去,又有啥子不舒服,再送来,麻烦得很。我去这几天,你慢慢撑着到街上买点菜回来,煮点给这两个娃儿吃。我先回去把猪宰了,再回来接你们。”
刁氏听了丈夫的话,很是高兴。
焦华给老莫请假,说:“乡长,我家遇到这渣筋事儿,把乡长、书记麻烦够了不说,我已经耽搁将近20来天了,很不好意思。”
老莫知道焦华还有要求,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把手一挥,说:“焦华,你家遭了大难,我们也没管你多少,耽误点,算啥子事,反正这段时间,乡上好多人都没回来,也没啥子大的事情。过不了几天,乡上也要放假过大年了,干脆过了大年,你再来上班。”
焦华露出感激的神情,说:“乡长,谢谢了,我就是想请几天假,回家去把猪宰了,回来再把他娘儿几个送回家去。安排好工作,才回家陪我爹我妈过个大年。”
老莫拍拍焦华的肩膀,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