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这帮家伙,再次来到甘蔗地里鬼混。张庆彪皮笑肉不笑地对这几个女子说:‘有笔发财生意,就看几个妹子肯不肯做?’一个女子疑惑地问:‘做啥生意,我们哪来本钱?’张庆彪哈哈大笑,说:‘我的好妹妹,其实不需要花本钱。你们自己就是大大的本钱。’一个姑娘听了,笑道:‘张大哥,你不要哄我们。我们自己哪是什么大的本钱?去年,人家介绍我去饭店做小工,店主一天只开一块多工钱。哪里会有可以赚钱的无本生意?’张庆彪听了,一番哈哈大笑,说:‘你们啊,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没见过哪样世面,一点都不晓得你们自身有啥价值。’便将他的拐卖妇女之计说了出来。几个女子面面相觑,吵着不干,嚷道:‘我们的身子给了各位大哥,就是大哥的人,要把我们卖给外省人当婆娘,我们不干!’张庆彪说:‘你们搞清楚没有?不是真要把你们几个卖了,卖?开啥子玩笑!真的卖给外人,我们弟兄舍得吗?你们是当鸽子,什么叫鸽子?鸽子恋巢又识路,无论飞到多远的地方,都会找到路飞回来的。鸽子最逗人喜欢之处,就是为主人传书带信。’张庆彪又说,‘几个妹子也不动脑筋想想,不费吹灰之力,你们一个轻易就可以得到3000元至5000元,说不定还可以赚得更多,何乐而不为?你们去了那边,要做出安心的样子,哄得那些蠢猪们高兴,再通过男家,把买主找好。我和几个弟兄,在这方找好人送过去,再把你们接回来。’一个女子问道:‘张哥,要是人家不相信我们,咋办呢?我听说男家看管很严,不是带着上坡干活,就是锁在家里,发现有逃跑的念头,就是一顿暴打,我们怕呀!’张庆彪笑笑说:‘你说的也不假,那是那些真被骗了卖过去的。你们是鸽子啊,你们难道就不会使出女人功夫?你几个妹子也就是辛苦两三个月。你我弟兄姊妹挣到的钱,大家平分。’众女子一时无话,仍不应允。张庆彪又恶狠狠地吓唬说:‘如果你们不干,就不要怪我几个弟兄心狠。我几个弟兄,单身汉一个,还怕个啥子!砍了脑壳碗大个疤!你们实在不干,也不勉强。我弟兄几个把我们这些事抖搂出去,看你们还嫁不嫁人?’这些女子被逼无奈只得答应。”汪亮福说到这里,抬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鸽子?——这是和平友谊的象征;这是传递爱情的信物。在这帮混世魔王嘴里,竟被亵渎成拐骗他人的器具!尉越涧心中骂道。无知者无耻,无耻者无畏,这伙小人是无义而勇为盗!
汪副局长说:“5月18日晚上,张庆彪一伙欲去甘蔗地,穿过金江一中球场。他们当中一个女的,叫做邵红,恰遇表妹张倩影上完自习从教室出来。两姐妹打了招呼,便站着说话。张庆彪走出金江一中后门等了几分钟,便折回喊邵红。张庆彪见了张倩影,心中起了歹意。张倩影送邵红到后门外面,张庆彪便猛拉着她往前跑。张倩影还不知是什么事情,便被他们一伙拉到甘蔗林里。她被张庆彪强奸后,又被关了起来。第二天便被强行带了与另外几个女孩一起上路。在往安徽的路上,张庆彪他们与这些姑娘以兄妹相称,也没引起注意。路上,张庆彪恐吓哄骗张倩影说:‘妹子,你也不要伤心。你看这帮姐妹哪个没读过中学,还不是找不到工作。你与我们一起做这个事,不会亏瞒你,找一笔钱也够用好几年。过两个月,我们就会来接你们的。如果你要乱说乱讲,小心我们弟兄把你再卖几次。’”
尉越涧听了,气得手发抖,瞪大眼睛,突然大声喝道:“张庆彪抓到没有?”
汪副局长说:“抓到了。”
其实,付忠开始就汇报过,这个犯罪团伙已经被一网打尽。
王鹏举递了一支烟给尉越涧,暗示书记息怒。尉越涧自知有些失态,感激地看了王鹏举一眼。
汪亮福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活该这伙坏蛋落网。张倩影说出事情原委后,我们领着她,在被解救妇女中,指认了那7只‘鸽子’。”
尉越涧问道:“这几个女子,你们是算在解救妇女的数字里,还是算在人贩子里面?”
汪亮福说:“尉书记,我们对这7个人,马上进行了控制,经过审讯,她们全部交代了犯罪事实,都是‘鸽子’,现在是算在抓获的人贩子里面。获取她们的口供后,我们立即与局里联系,付忠局长请示县委,王副书记指示,要尽快将她们在县城的同伙一网打尽。局里迅速采取行动。张庆彪一伙还在县城小吃摊子逍遥取乐,7个犯罪嫌疑人,一个也没漏网。经过突击审讯,张庆彪等人,对所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王鹏举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说:“越涧书记,这次打拐专项斗争,取得了非常显著的成绩。县城这个拐卖犯罪团伙,从获取线索,到迅速抓捕,再到突击审讯,固定证据,公安行动很快,干得非常漂亮。虽然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但也反映了我县公安干警快速反应的能力。现在需要公检法几家统一认识,对这8个女的犯罪嫌疑人,起诉还是不起诉?是全部起诉,还是起诉其中几个?付局长,把你们公安的意见先谈谈。”
付忠要李政委汇报,李政委字正腔圆地说:“以张庆彪为首的拐卖犯罪团伙,从年龄特征上分析,属于少年犯罪。对于少年犯罪,上级的指示是重教轻判。我们经过研究认为,这是团伙犯罪,团伙犯罪也要从重处理,其中7个男的犯罪嫌疑人,从偷盗开始,到强奸妇女,再到拐卖妇女,手段残忍,罪行恶劣,我局的意见是要起诉。对于8个女的,根据情况,应区分为两类。张倩影从未参加过犯罪活动,属于受害人,我们准备释放。其余7人,先是受害人,后被胁迫,充当了‘鸽子’,主观上已有犯罪意图。她们给张庆彪等人贩子提供线索,欲拐卖其他妇女的罪行虽未得逞,客观上是因为我局采取了行动,中止了她们犯罪的发生。属于她们意志以外的行为。实际上,她们还是实施了骗取他人钱财的犯罪活动。起诉还是不起诉,我们公检法三家,要统一意见,根据县委指示进行处理。”
尉越涧觉得李政委的发言有水平,同时,对公安局把张倩影作为受害人看待,心中感到一丝欣慰。如何处理这批人,他在心中已有一个初步考虑,准备听听几家领导发言后,再说出来。
王鹏举说:“刚才,李政委提出,张倩影不作为犯罪嫌疑人予以释放的意见,我完全赞成。另外几人,我认为介于可起诉不可起诉之间。谌检察长,你谈谈你们检察院的意见。”
谌炎文没做好充分的发言准备,突然被县委副书记点名发言,他还是不愿先发表意见,说:“王副书记,我们起诉科的严科长先讲。”
王鹏举点了个头,表示同意。
严科长面容严肃,一板一眼地说:“对7个男的犯罪嫌疑人,只要证据搞得扎实,作为犯罪嫌疑人起诉,我们没有意见。对张庆彪应作为强奸罪、拐卖妇女罪起诉。对另外6名男犯,是以强奸罪、拐卖罪起诉,还是只以拐卖妇女罪起诉,需要根据证据斟酌。对张倩影不作为犯罪嫌疑人予以释放,我们没有意见。另外7个女的犯罪嫌疑人,她们已经具备了犯罪事实,参与了整个拐卖过程,骗取了买方事主的钱财,如果证据确凿,应当起诉。”
谌炎文接着说:“这几名女犯罪嫌疑人,年龄小,既是受害者,又是害人者,有值得同情的一面。但是,法不容情,她们具备犯罪事实,且达到了法定犯罪年龄,按照刑诉法有关规定,还是应当起诉。可以根据犯罪情节,分别从轻处理。”
尉越涧问道:“老汪,张庆彪等人的供词,是否交代了这几个女孩儿向他们提供拐卖线索的情况,他们是否考虑再次实施拐卖犯罪后,要把这几个女孩子接回。”
汪副局长答道:“那几个女的,供出她们已通过男家找好买家,并且写信把相关情况告诉张庆彪等人。张庆彪供出他们已找好两个女人,正在捕获猎取其他货色时,就被我们抓了。是否要把这几个女的接回来的问题,张庆彪他们交代说,是哄这几个女的,根本没有接她们回来的打算。这几个小姑娘也很愚蠢,眼巴巴地等着张庆彪一伙接她们回来。要不是我们过去,她们这一辈子恐怕要当安徽汉子的婆娘了。我们去解救她们时,遭到了当地数百群众的围攻,要不是当地公安局大力支持配合,不仅人都接不出来,恐怕我们去的干警还有伤亡。”
“拐卖拐卖,有买有卖。那些买人的算不算犯罪?处不处理?”尉越涧脸上带着怒气愤愤问道。
李政委说:“买方,从道理上讲也是犯罪。法律只规定对幼女进行奸污的,就以强奸罪论处,其他没有明确的具体规定。要作什么处理,也是由那边处理,这种情况,实际上都没有处理过。”
尉越涧稍许沉默,说道:“拐卖问题,根子是贫穷落后,解决这个问题,根本的还是要发展经济。”
他掰着指头分析:“这里面,情况非常复杂。据我所知,有的被拐卖后,受到非人的摧残,完全变成男方泄欲和生育儿女的机器;有的被拐卖到他乡后,男方也能以礼相待,感觉日子比自己的家乡还好,公安、妇联等有关部门去解救,她们还不愿回来;有的属于中间人介绍婚姻,自愿嫁过去后,觉得不如意,又反过来告发介绍人拐卖,等等。引发的问题很多,我们要区别情况,作出不同处理。拐卖问题,只打击卖方,不打击买方,也是一个问题。特别是那些用残酷手段摧残妇女的买人者,不进行打击,怎么能行?而对于这个问题,我们显得那样无能为力。”
王鹏举说:“尉书记的分析,很有道理,我们政法部门要认真调研,区别几种情况提出意见,进行综合治理。”他眼睛望着县法院院长,说,“老温,你还没有发表意见呢。”
法院院长温明达马上说:“我们没其他意见了。张庆彪等7名男犯罪嫌疑人,除张庆彪以强奸罪、拐卖人口罪起诉外,另外6人是以一个罪名起诉,还是以两个罪名起诉,会议应该统一意见。7个女的犯罪嫌疑人,如果检察院起诉过来,我们法院可以判。当然可以从轻判处,如判缓刑等等。不过,我想,这几个女的也着实可怜,是否可以考虑送劳动教养。”
王鹏举问付忠:“老付,温院长的意见,你们觉得如何?”
付忠说:“我们局里认真研究过,对张庆彪应以强奸罪、拐卖罪起诉。另外6名男犯罪嫌疑人,以拐卖妇女罪起诉,证据很扎实。如果还要以强奸罪起诉,我们认为证据还有欠缺。7个女的,一种是起诉后判缓刑,一种也可以送劳动教养。我们根据县委的指示处理。”
王鹏举对尉越涧说:“书记,请你指示。”
尉越涧表情沉郁,扬起右手,握成拳头,摊开手掌向前一推,说:“同志们,刚才听了公安几位同志的汇报,听了大家对案情的分析判断,很受教育和启发。县公安局认真落实县委部署,打拐斗争取得了明显的成效,感谢同志们的辛勤工作。”
参会人员快速地做笔记——县委书记的话对于办案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
尉越涧递了一支烟给王鹏举,自己点燃一支抽了两口,凝重地说:“我基本同意几家政法部门的意见,对男的犯罪嫌疑人都作起诉处理。特别是那个张庆彪,要重判!对另外6个犯罪嫌疑人,也要以强奸罪、拐卖罪处理。”
尉越涧停住讲话,猛吸几口烟。众人有些不解,停住笔记,抬头看着县委书记。
尉越涧看到了这些人脸上的疑惑,说道:“看起来,似乎这些女孩子是自愿的。不是!月黑风高之夜,浓密的甘蔗林中,喊天不应,叫地不灵,这些弱女子怎么反抗?至于证据还有欠缺,可以继续搜集。对十恶不赦的人贩子,决不能漏掉任何一点罪行!”
王鹏举点点头,付忠、谌炎文、温明达等人的神情分明也在表示同意。
尉越涧忧虑地说:“但是,痛心呀,害人者,被害者,都是一些不满18岁的娃娃啊!”
他扫视全场,清清嗓子,手指着室外说:“这个案子就发生在县城,我们想想,我们的工作有没有值得总结的地方呢?”
王鹏举插话:“越涧书记说得很好,这个案子告诫我们,我们面临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任务,很重、很重,我们需要举一反三,好好调查研究,认真地抓一抓这项工作。”
尉越涧说:“老王的意见很好,我完全同意。对那几个女孩子,我的意见,不作为犯罪嫌疑人,不作任何处理,全部予以释放。”
人们惊住了,用困惑的眼光盯住县委书记。
“她们犯了罪吗?也可以说是犯了罪。”尉越涧说道。
人们仍然大惑不解——既然犯了罪,为什么不处理呢?
尉越涧语气坚决地说:“但是,更确切地说,她们是受害者,是地地道道的受害者!”
他眼神哀痛,用两个手指敲击桌子,说:“这些小姑娘,花季一般的年龄,本应坐在教室里学习,因为种种原因,她们却失学了,没有正事可做,当然容易走上邪路。这是她们失足的根源。”
王鹏举吐出一口烟雾,说:“她们走到今天这条路,落到这般下场,完全是张庆彪一伙诱惑的。”
尉越涧娓娓地说:“是的,这些姑娘是法盲。说她们违法也好,说她们受害也好,都是被逼无奈的。就算她们是‘鸽子’,她们的脚上被绑了麻线,被人拉着扯着,飞翔并不自由自在,被迫飞到外省去,想的是何时飞回家来。虽然客观上参与了买卖,但她们得到了一分钱的硬币吗?没有。她们和买主都被人贩子欺骗。那些买主被骗活该,而她们,却值得我们深深同情。”
警官、检察官和法官们此时终于明白,县委书记一开始就提出要定所有男的犯罪嫌疑人强奸罪、拐卖罪,其实是为解脱这些女子做一个铺垫。他们觉得尉越涧的考虑很有道理,表情慢慢趋于平静。
尉越涧说:“这几个女孩子当中,要说有点犯罪,我看是那个叫邵红的姑娘。她既然知道张庆彪一伙的豺狼本性,就不该和张倩影到一中后门。考虑到她本身受害不浅,给她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我们就放她一马吧。”
王鹏举、付忠等人点点头。
王鹏举作了总结:“这次打拐专项斗争,工作取得了明显成绩,公安要好好总结,材料经我审阅后,报市政法委和市公安局。对张庆彪等团伙犯罪,政法几家要把认识统一到尉书记指示精神上来,在处理的各个环节认真贯彻落实。各家要对口与上级部门汇报,争取得到支持。不能出现互相扯皮现象,要善始善终地完成这次打拐专项斗争任务。”
尉越涧抽着烟,沉浸在少年团伙犯罪的深深思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