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越涧经过长期观察,对官场称谓作了一番研究:官场里称呼资深的前辈为某老或某老领导,如果老领导是女性则称为某大姐,这样喊,在原有的头衔前加上老字,既尊重了老首长老领导,又能与任现职的领导加以区分;资格老的官员叫比自己年轻的叫小某;领导叫自己直接的下属一般是直呼其名,如果慎重地喊你某某处长、某某科长等等,那可要注意,这是表示生分,或没纳入他的圈子,或许有什么意见;下级称上级或相互没有隶属关系的官员,称某书记、某某长之类;90年代后,人们为了称呼简便,适应社会的快节奏,对正职仍然称某书记、某某长,背地里也有叫一把手为老板、老大的,听起来像黑社会,其实不是贬称,而是显示自己与主要领导的亲密关系;对部门领导也称某局、某处、某检、某院;对副职则称某副。当然,男同志称呼女同志,对年纪大的,尊重的称“大姐”或称职务,万不能喊她老某,因为女人祈望青春长留而不愿红颜渐失。叫比自己大的女性为小某,人家不会认为不尊重,反倒高兴。
尉越涧原本打算写一本《管理心理学中称呼问题初探》的书籍,就此作一番阐述,因为当了县委书记,工作实在太忙,才打消了念头……“尉书记,王居书记走之前,没给我们交代这个情况。这些案子,需要给予党纪政纪处理的,你来之前,大部分已经作了处理,遗留的不多,有的需要复查复议。检察院的案子已经进入起诉阶段,法院审理可能还需要一定时间。8月份全部处理完毕,可能会有些困难。”
“彩凤同志,9月下旬要召开党代会,党代会必须要有好的气氛,你协调一下检察院、法院,大家都抓紧,加班加点工作,至迟必须在8月底将所有案子办结。”县委书记的眼神盯住纪委副书记,柔和中透出严肃,又称赵彩凤为同志,显示出他的指示的严肃性。
“好,尉书记,时间是紧一些,我们将按照县委指示,加班加点工作,8月份之内办完所有案子。”穿着白衬衣红裙子、风韵犹存的纪委副书记,被县委书记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说话时把头低了下去。
尉越涧在赵彩凤低头的一霎时,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怎能这样看女同志。
他微微偏开头,露出笑脸,说:“小赵,你们有什么困难,多给县委反映,我会尽力帮助解决。”
赵彩凤说:“尉书记,没什么困难,有困难,我们也会尽力克服。”
尉越涧说:“还有,我给王居交代过,给谌炎文他们也谈过,对去年那批案子,要区别对待,重点打击那些数额大的、情节恶劣的,对轻微的、偶犯的采取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
赵彩凤说:“尉书记,已经处理的,处理都轻,我们一些同志还有点意见。”
尉越涧说:“有不同意见,很正常。不过,我们应该正确引导,在引导中统一认识,一切都要有利于金江稳定发展。”
赵彩凤说:“好,我们一定按你的指示去办。”
7月下旬,尉越涧到省城参加Y省第五次党代会。会议期间,在朝阳代表团驻地彩云饭店,他送妻子上车时,站在坝子里与人说话的市委书记姜荣仁走了过来,看着乔柳絮和晓通,笑逐颜开地对尉越涧说:“尉越涧,这是你的夫人和儿子?”
尉越涧点点头,对着乔柳絮说:“柳絮,这是市委姜书记。”
乔柳絮喊了一声:“姜书记。”
尉越涧又指着乔柳絮说:“她在关河县教书。他们搭熟人的车回关河。”
姜荣仁看着乔柳絮,亲切地说:“小乔,你调到金江去吧,支持尉越涧的工作。”
尉越涧笑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但他不愿这样办,看看市委书记,又看着妻子。
“谢谢姜书记。”乔柳絮当然知道丈夫的心思,对是否愿意调到金江,没作正面答复。
尉越涧和姜荣仁目送着乔柳絮和儿子上车离去后,姜荣仁对尉越涧说:“尉越涧,你要珍惜呀,妻子这么漂亮,儿子又这么健康,真是幸福的家庭呀。”
姜书记羡慕中带着些伤感,尉越涧不好说什么,只微微地点了点头。
姜荣仁的脸色严肃起来,对尉越涧说:“越涧同志,鉴于金江县目前情况十分复杂,市委考虑给你调3个比较强的干部,加强充实金江领导班子。”
“3个?!”尉越涧几乎要喊出来,脸上竭力保持着平静。
“这3个同志,一个是市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程瑾,这人比较稳重,帮助你管管干部工作;一个从西峡县公安局调过来,叫王鹏举,这个同志虽已53岁了,但很有魄力,他的特点适合管政法;还给你再配一个副县长,叫林纪。我想,你是知道的,3月,林纪在你家乡关河县选副县长落选。其实,这是一个很能干事的同志。关河县没有做好工作,很可惜呀!尉越涧啊,你欢不欢迎?”
尉越涧稍作迟疑,马上答道:“感谢市委对金江班子的加强,感谢姜书记对我工作的支持。”
他心里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呀,一下就给我派3个,我怎么给金江人解释?又怎么安排何昆蒙、李聪晔呢?
“尉越涧,林纪任副县长,你可要做好工作,保证金江县人大常委会顺利通过任命。”
“姜书记,请您放心,市委交给的任务,保证完成!”尉越涧回答非常干脆。
……
尉越涧回到金江后,对任何人都没提及人事问题。市里要调3个人来金江县工作的消息,却在消息灵通人士中不胫而走。常委同志照样兢兢业业,都不主动与书记谈自己的去留,看不出他们有什么情绪。首先来和尉越涧说事的是几位离退休老同志。
大榕树下,黄锋爽对县委书记说:“尉书记,听说市委要调几个人来金江,是不是有这回事?”
“黄老,您听谁说的?”尉越涧感到诧异,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询问黄老的消息来源。
“昨天下午晚饭后,我出来散步,在金江路碰到李向洋,是他告诉我的。”军人出身的黄锋爽非常直爽,将消息来源和盘托出。
“哦。”
尉越涧竭力掩饰内心的不安——这个李向洋硬是厉害呢!
从县委书记的眼神里,从尉越涧“哦”的一声中,文化虽低但长期搞政法工作的黄老,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说:“小尉,市委同时从外边派几个县委领导来金江,在我的记忆中,过去好像还没有过。好嘛,外面来的同志超脱,看来市委非常重视金江工作,今后金江有希望了!”
黄锋爽谈了金江的一些情况,顺便向尉越涧推荐了几个干部,尉越涧点点头,握着他的手说:“黄老,谢谢您的理解与支持。”
送过黄老后,尉越涧去金江路上散步,遇到了拄着拐杖的李枫林,老人家握着县委书记的手,未及尉越涧开口问安,就急切地说道:“尉书记,听说金江要来3个人?”
尉越涧想抽出被李老握住的手,李枫林却抓住不放。
“李老,我看您老人家气色不错,就这样好,坚持多在户外活动,您的身体会更好些。”尉越涧充满关心地答非所问,终于抽开了被老革命紧握着的手。
“他们来跟我讲,说这个消息是李向洋传出来的。来的人中,我认识程瑾,我熟悉他的父亲。程瑾这小伙子倒是不错,人忠厚踏实,协助书记工作,尽可放心。小尉啊,一下从外面调3个人来,过去从来没有过啊!恐怕干部群众还是会有些意见啊!”李枫林紧扣主题不放,谈出了他的担心。
尉越涧说:“李老,是有这个事,不过,市委还没有发文通知。”
如果身旁是一个现职领导干部,谈及未公开的人事问题,尉越涧可能不会有好脸,还要严肃批评: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不要说,但对老同志只能客气委婉一些。
尉越涧说:“现在,中央提倡干部交流,市委这样配班子用干部,是从金江的实际考虑的。如果有人谈这件事,您老人家可要帮助我们多做做工作啊!我想,只要讲清楚道理,金江的干部群众终究会理解支持的。”
尉越涧也不再回避,竭力要说服李老,心里却是另一番剖白——是啊,怎会这样考虑班子配备呢?我怎么向金江干部解释呢?
“小尉啊,人家李向洋还到处讲,说你尉书记,要来一个叫王哪样的人,班子里还有李宝来、刘茗恬、何昆蒙等人,你们过去都是一派的。你想想,他这个话不是还在讲派性吗?不是给你们添乱吗?”李老说着,还着急地用拐杖杵杵地。
“李老,在过去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里,我们确实都不可避免地被卷进了‘文革’的旋涡,我们又坚决地在否定派性中解脱出来,我们现在不属于哪一派,不会为过去的派性所羁绊,更不会为哪个派头头卖命。你们老干部一定要相信县委,相信我尉越涧,我们一定会搞五湖四海,一定会团结当地干部群众搞好工作!”尉越涧知道自己与李向洋的接触一定会被广为传播渲染。他深情地注视着李老,娓娓地诉说。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大家共同做工作,大家共同做工作。”李老喃喃地念叨着,由孙子陪伴,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向月潭公园。
不几天,市委要派3个人来金江任县委副书记、副县长的消息在县城传得沸沸扬扬,拥护的声音被不满的声音所淹没。
“干啥子哟,偌大一个金江县,几十万人,难道连个县委副书记都找不到吗?”
“什么市委的安排,其实是尉越涧耍的把戏,他要来的都是他的朋友。”
“尉越涧不信任我们金江人。政府分工,常务副县长就搞了个外地人,现在又要来3个,他是要搞‘五人帮’哟。”
……
面对这些愤激之声,尉越涧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