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润跪在清冷的地上,若有似无的残雨从屋檐上掉落,掉进盆中,带起圈圈涟漪。
她确是目光呆滞,机械地洗衣。红肿的双手色泽竟似卢妃手腕上的玉镯。
“你便是馨润?”傲慢的女声。
馨润依旧洗衣,一丝反映也无。
那人似是早料到,慢条斯理道:“帮我做一件事,你便可以去乐山。”
那人见馨润依旧没有反应,略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真傻了,还是慢慢道:“看来传言说你对卢妃忠心耿耿,不过是空穴来风。咱们走吧。”说完便转身,几个宫女也随之而动。
“敬嫔娘娘!”
那人闻言傲慢转身,却不期看见馨润站在那,满脸的泪水,却是喜出望外的眉梢。
“不论娘娘吩咐奴婢做什么,奴婢都会去做。只盼娘娘让奴婢与主子团聚。”
杨敬嫔满意点点头道:“皇上抱恙,本宫心中实在放心不下。难得馨润你这么忠心,便替本宫去伺候皇上吧。”
一招手,几个宫女捧上干净的宫衣。一个姑姑道:“馨润姑娘,先换上干净衣服吧。”
不过多时馨润便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杨敬嫔满意点点头,这丫头相貌一般又是死心眼,对自己是十分有用。
当下温婉一笑:“好丫头。有你伺候皇上,本宫是一万个心也放下了。”又从一名嬷嬷怀中接过一个瓦罐,递给馨润,“本宫不便看望皇上,你就代本宫将这莼羹献上。”
馨润乖巧接过,触手温热,显然这瓦罐是有两层,隔温的。
待到众女走远。草丛中爬出两人。正是在茅屋那里迷路又绕着绕着找到路的李兮言和江寒月。
李兮言见杨敬嫔又指使馨润去给赵煦送汤,心下不免嘀咕:赵煦都病成这样,这女人还下药,果然如狼似虎!
“走,咱们跟上那个馨润。”李兮言轻声道,便小心跟了上去。哪知一回头发现江寒月竟不动,还站在草丛边愣愣的发呆。
“快走呀!”李兮言低声喊。
“哦,”江寒月回过神,应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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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宁宫的幔帐层层叠叠,遮住风寒的同时也遮住了阳光下烟柳的郁郁,暴雨后的湖水粼粼波光折射进晦暗不明的殿阁。几只粘上雨水翅膀不堪重负的鸽子,便停留在被雨水浇淋得发暗的窗棂上,不时发出“咕咕”声。
水汽怅然的宫殿、廊阁、楼台只见匆匆宫人,却不闻人语声。
赵煦半躺着,上身支起,提笔吃力地在奏折上划着,不多时就出了一身汗。夏永华立刻心疼地上前替他拭汗。
赵煦抬眼,看着夏永华皱皱巴巴的脸,一双眸子浑浊得看不清。赵煦迷了眯眼,四周弥漫的烟雾袅袅,让他感到气闷又感到朦胧的一切让他看不透,这种感觉非常厌恶。多久了?这样的感觉,熟悉的仿若灵魂深处沉睡的另一个自己,多久了,又一次出现?
“母后,母后,孩儿求您原谅。”
积雪掩埋了皇宫中一切污秽,也带走了世上最后一丝温暖。一个小小的身子跪在巍峨的慈铭宫的台阶下,若不是那一跪一拜的动作都会被认作是哪个调皮小姑娘堆的雪人。
好冷,好疼。
赵煦瑟缩着,再次跪下,一个雪夜的祈求让****的脚开裂,深深的口子,钻心的疼。父皇,母妃你们在哪儿?
“母后,孩儿求您原谅。”额头着地。
“母后,孩儿求您原谅。”
“母后,孩儿求您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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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娘娘让您进去。”终于出来一个姑姑,虽是口气随便,赵煦却已然是喜出望外。
“母后原谅我了?!”
女官哼了一声,转身引路。
赵煦却没有立刻跟进去,在殿外仔细扑打身上的积雪,眉睫上的冰霜,赤脚上的血冻,直到女官已显出不耐的神色,才讨好地想去拉着那女官的手,对她撒撒娇,像公主妹妹那样。
却不想那女官满脸厌恶:“脏小子,别碰我。”
赵煦讪讪缩回手,又一脸乖巧,“姑姑,母后一向喜好洁净,我可不能让雪水沾染上慈铭宫,是不是?”
女官这才点头,算是赞同了他。
穿过一间又一间殿阁,一道又一道帐幔,赵煦走至殿中,跪下,口称:“孩儿该死,听信小人谗言,致使母后伤心。求母后原谅孩儿。”说罢,再次磕头。
“夏伴伴,当初朕的身边只有你和周太傅,现在你还可以陪着朕掌握天下,而周太傅······”赵煦神情黯然,眼角瞥见几个白布蒙住口鼻的太监放下药匆匆而过,眉宇不由闪过一丝怒意。
夏永华笑笑,脸上的褶皱也有了温情的味道:“老奴一辈子没什么念头,只巴望着皇上快快长大,当个真正的皇上。现在皇上真长大了,老奴又总想着皇上小时候牵着老奴手的情景·······老奴老了,老是怀旧······”说着,将刚送上的药递到赵煦嘴边。
赵煦推开药,皱眉道:“这药真难闻。”见夏永华的宠溺笑颜,便似回忆道:“那次见过卢太后,朕便病倒了。喝了药,醒过来,身边就只剩下你···‘乱匪降于天,生自妇人’一句话使得朕在大雪里跪了一天一夜,使得周太傅身陷囹圄最终死得不明不白······那药味朕还记得,苦甚······”
夏永华心头一颤,赵煦的话是意有所指还是只有感而发?便笑道:“皇上,卢太后去了很久了,范阳也自顾不暇,这天下哪还有人再敢与陛下作对?”见赵煦脸色看不出情绪,夏永华把他自小带大,知道赵煦其实越是面无表情越是内心激荡,于是似儿时般哄道:“皇上莫嫌药苦,喝了药把这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打开,甜腻的气味溢出来,颗颗蜜饯油亮,“往嘴里一放便不苦了。”
赵煦这才露出一个似纯真的笑:“夏伴伴还留着这个匣子。”
夏永华被赵煦这一笑给弄呆了一下,上次他这么对自己笑是什么时候?唔···有次自己从御膳房偷了一个冷鸡腿,正欲解馋,却看见小皇帝躲在角落里哭。一问才知道,他带着公主妹妹抓蝉结果被卢太后发现,太后一怒之下责罚了十下鞭子。自己无法,心一软把鸡腿往小皇帝面前一送,才使得他破涕为笑。
当下感慨道:“陛下从小就怕吃苦涩的食物,老奴这么带着这匣子,月月带年年带,日子长了,不带,反而不习惯了···”夏永华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病重的年轻君王,轮廓间还有着和那个躲在自己怀里哭的小男孩的影子,跟着神色也慈祥不少。
“朕已经不需要这个匣子了。”赵煦瞬间收敛了笑容,冷冷道:“夏伴伴,朕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