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束晟继的师父就不讲话了,可能是生气了,也可能是在缅怀有妖女相伴的岁月——虽说我已经写不出来了,但做设定党过过干瘾也是好的,我在心里可着劲YY什么样的妖女会喜欢上这位面相清奇、记不住名字又热爱做饭的道长。
多半是个傻乎乎一条筋的热血妖女吧,以为爱情能粉碎一切障碍,殊不知爱情最容易粉碎的正是先爱上那一位。于是乎,道长为了天地正道对妖女痛下杀手,她死在他怀里,鲜血染了他一身,他以为自己亲手斩断了一段孽缘,却不知情丝难断,孽缘至此才刚刚开始,她明明已经化烟化灰,魂飞魄散,他却常在午夜梦回时看见她又闯进自己房间站在自己床前,他欲伸手驱她离去,手伸出,掌心握住的不过是一段清冷的月华……我被自己幻想出来的“痴情女子绝情汉”“无情道士多情妖”戏码感动得满心悲切,一怀萧索,“嘭”一声,撞上了一根竹子。我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原来是石阶拐弯了。转身跟上一味前行、根本没搭理我的道长,继续爬山。
也可能是一位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骄傲妖女,妖女自恃修行千年法力高深,任意游戏红尘,然后和年纪尚轻、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道长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两人一阵昏天黑地的恶斗之后不分胜负,于是约定来年再战,来年依旧打平,于是再约来年……年轻的时候难免以为年年岁岁无穷尽,明天之后永远还有下一个明天,直到那一年,他在初遇之地徘徊多日,始终等不到她来,焦虑难安中终于隐隐察觉多年的对战中自己面对的不再是一个敌人,而是一个重要的朋友,甚至可能比朋友更重要,他道心大乱拂袖而去,不再赴约。又过许多年,他辗转听闻某妖女渡劫失败,在天雷中灰飞烟灭,一霎时天地无声,世界如潮汐般退去,他御风赶到约定之地,有一女子素手立于月下,缓缓回过身,冰雪凛然地道,你来迟了。他上前一步,清风如水,月华如霜,只有自己的影子晃动着嘲弄自己的迟钝……啊,“我爱你我却不知”的桥段我最喜欢了。
又或许是一位温柔羞怯的善良妖女。话说某年某月某一天,除妖的道长遭遇众妖怪围殴,狼狈不堪地逃走,昏迷在深山中,为妖女所救,妖女悉心呵护照料之下,道长渐渐康复,两人情愫暗生,却为身份克制情感,她不说,他也不说,道长康复之后告辞。来年重访,却是妖女不知何处去,打听之下才知道他离去之后,对他深怀怨恨的众妖得知他是为妖女所救,来此对妖女痛下杀手,他怒而拔剑,冲入妖怪老窝,杀得一身雪衣尽染赭红,一缕清风吹来,他回头,依稀见春guang烂漫,她倚住桃花笑。
又或者这般这般……我兴高采烈地YY了一路,发觉自己腰酸背痛腿抽筋的时候,居然已经爬到了赭霞山的主峰峰顶,唉,创作的能力虽然消失了,但创作的yu望依旧熊熊燃烧着,在我心里不肯死去。
月上中天,朗照大地,道长的赭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此情此景,很有点仙侠大片的意思。我乖乖站在道长的身后,准备聆听高人教诲——他总不可能带着我爬了这么久只是叫我来看月亮吧?
“你看见了什么?”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老老实实地道:“我看见了山。”脚下可不是山么,山啊,你这么大,月啊,你这么圆,风啊,拨动绿浪起伏,水啊,顺着河朝下流。
“除了山之外呢?”
“树,还有房子。不过房子很少啊。”
道长点点头:“赭霞山上长住的门人不过一千多人。”
一千多人?好像是有点少,仙侠片里动不动就是门徒十万。“束晟继不是说,现在修行人也就一两万么?”先天宗有一千多人,足占天下修道人的十分之一,应该算是大宗派了吧?
“人类以理性、逻辑、科学重整人间秩序,修行渐渐被视作浪漫却虚幻的传说,愿意修行的人,越来越少。”他轻笑一声道:“我生在赭霞山,长在先天宗,修行五十年便能御剑飞行,一日之内游遍五湖四海,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先天宗年轻道子追赶的目标,天下道友赞誉的对象——但现在,花上四百块就能买一张机票,坐飞机飞到另一个城市,比较起来,有多少人愿意修仙?”
嗯……叫我选的话,我大概也觉得坐飞机舒服一点……
“人生苦短,仙道飘渺,用短暂的人生去追寻一个遥远的梦,对大部分人来说,是痴愚。”他在崖边盘腿坐下,姿态优雅,这个姿势我认识,在查资料的时候见过,名唤“跌坐莲花”,但我试过那么一次,把腿凹成这个造型,非常非常地难受。
“我走上这条路,便不能回头。”
我愣了愣:“为什么不能回头?”
“成仙在即,无法再做凡人,飞升有望,不舍得回头。”
他答得如此坦荡荡,倒叫我愣了愣。修道不是要清心寡欲宠辱不惊澹泊明志宁静致远么?不过仔细思量一下,好像没有任何一个传说里的神仙够得上这几个形容词,女娲为一己之小怨授意妲己魅惑纣王闹得天下大乱,年轻美貌的仙女们老是偷渡到人间来尝试情滋味,王母娘娘永远在棒打鸳鸯,希腊诸神就更热闹了,宙斯是一匹发qing的种马,赫拉善妒,更别说纳西赛斯恋上水中的自己坐在潭水便不肯离去最后变成一朵水仙花……是神仙的都做不到无欲无求,更别说道长是想当神仙还没当上。
“先天宗声势最大时坐拥门徒三万,统领天下道门,我那时年纪还小,却也记得,赭霞山上住着一万多名道子,每天早晚课,讲经之声直达天际,而宗主偶或亲自课讲道法,三界道友闻讯赶来,祥云罩住赭霞山,连山中的禽鸟都纷纷落到宗主面前听讲。”
爱说过去的人,未必是爱吹嘘,也可能只是老了——我仔细打量他,面容依旧年轻,可胸膛里的心大概已经老了吧,所以他才会有这般冷的一双眼睛,看得太多了,看透了。
“先天宗现在还有一千多名弟子——从一万多到一千多,差着九千人呢,那九千人去哪里了,方姑娘猜得到吧?”
你说了这么久,没有一次叫对我的姓名可真难得,我在心底偷偷哼了一声,道:“肯定有一部分成仙了,是吧?不过成仙的人不会太多。还有一部分下山了吧,毕竟也不一定是人人都想成仙,修得一些道法在人间除除妖抓抓鬼也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当上国师呢,那就是大富贵了。不过,大部分应该都是……死了吧……”我小声道:“修仙的路太长,不到终点就倒下也是很自然的事情,而且……没走到终点的应该不只九千人吧……毕竟之后还是会有新的弟子加入的……不过渐渐的,修行不吃香了,新门人越来越少……”
他轻轻笑了起来:“我的师父,我最敬重的前辈,和我最谈得来的道友,甚至我最心爱的徒弟……一个又一个停下了脚步,而我依旧在这条路上,望不到终点,回不到原点。故人纷纷远去,重入轮回,只剩下我独自追寻那个飘渺的梦。晟继是我抚养长大,我不怕他无法飞升成仙,却不想他在这条路上走得孤寂。”
我觉得嗓子有点干,怎么这对话从做媒扭到了“临终托孤”上,和交代遗言似的,越听越觉得凄凉,咽了口口水,我低声道:“我是妖怪……”
“妖怪的寿命比普通人要长,你能陪他渡过更多时光,不是吗?”
……他都十九岁了不需要保姆吧?我摸了摸鼻子:“我们真要在一起,那不是害了我吗?他注定死在我前头,我要是喜欢上了他,该有多伤心啊……”虽然我是不可能喜欢上一个小八岁的男孩的。
束晟继的师父笑笑:“晟继的天分不错,莫说长命百岁,活上几百岁也不是问题,更何况,你们若能合籍双xiu,他的法力会进步得更快。”
“……”我讪讪地道:“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束晟继的师父看着我不说话。
我结结巴巴地道:“那个……道、道长,你久在赭霞山,难免对世事有所隔膜,这年头不仅,不仅男人出来玩,女人、女人也出来玩了……419,419知道吧?就是foronenight……唉我干嘛和道士说英文,总之,那天晚上我就是喝醉了,我和束晟继并不是男女朋友,也没打算和他变成男女朋友,结为道侣啊双xiu啊什么的更加想都没想过……总之……”
“总之,你是立定主意始乱终弃了?”他的语气变得森冷起来。
谁来救救我啊……我还不想死啊……我在心底偷偷呐喊着,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师父。”
似乎……好像……是……束晟继的声音……我无语望天,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
束晟继的师父站起来,潇洒地掸了掸道袍,负手望向月亮:“时候不早了,该洗洗睡了。”语毕跳下山崖御风而去。
我没那个本事跳下去,只能站在原地不动,等待大魔王的惩罚。
束晟继一直站在我背后,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但他就是不肯开口说话,这种静默的刑罚让我的腿肚子哆嗦起来。我在心底酝酿了一下,挤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回转头去:“嗨,束晟继,晚上好啊……”被他盯着,我说话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小,最后都快赶上蚊子哼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