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束晟继的师父脸上挂着快乐无比的笑容穿行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端出一盘一盘又一盘菜摆了一桌子,我偏过脸去小声问束晟继:“你不是说这儿的道士都辟谷么?”
束晟继点了点头:“是啊。”
“你和我两个,加起来能吃这么多吗?”我担心地看着面前这一大桌子菜。
“尽量吃吧。”束晟继微微苦笑一下:“都是师父的心意。”他低声道:“师父喜欢做菜,但师兄和桐天都不肯吃东西,师父又不愿意白白浪费食材,所以我回来的时候,师父总是特别高兴。”
我点了点头:“哦……不过,他做给自己吃就行了么?”
“师父也不肯吃东西。”
“……”我无语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背着药篓的男人走了进来,束晟继立刻站起来:“师兄。”
这就是那个叫明羲的吧?束晟继的师父端着一盘菜走了出来,看着他笑眯眯地道:“桐天,今天要不要尝尝我做的菜?”
我似乎看见一排乌鸦从明羲头顶嘎嘎而过。他沉默了片刻,出语纠正道:“师父,我是明羲。”
“差不多,差不多。”束晟继的师父乐呵呵地把菜搁在桌子上,看着我:“王姑娘,记得多吃一点呀!”
刚才还叫我林姑娘呢……我仔细打量把药篓卸下来搁在屋角的明羲,如果没有人提示的话,我会把他当成束晟继的师父,他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在这师徒四人之中相貌最为平庸,却气质沉稳,行为持重,远比那个总是叫错名字的家伙有师父相。这还真是应征了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
随着最后一盘菜放下,桐天那只黄色大鸟也从支起的窗子里钻进来落在席边,于是四人一鸟在木桌边坐定,开始吃饭。实际只有我和束晟继在吃,另外两人一鸟负责观看。这顿饭吃得我浑身极其不自在,虽然束晟继的师父的手艺的确没的说,做出来的菜真的是会让人咬到自己舌头的珍馐美味,可这种奇特的用餐礼仪我实在习惯不来。想想之前,束晟继需要一个人面对这种磨难,我不禁想通了难怪他在看到我从蜘蛛变成人的时候那么淡定——素质啊素质,什么叫素质?生活锻造过的坚韧就叫素质。
实在塞不下了,我放下竹箸:“饱了。”抬眼看一眼对面的束晟继,男人食量大,果真不假,束晟继身形偏瘦,看上去吃不了多少东西的样子,实际上,他已经在吃第四碗饭了,害得我细嚼慢咽着拖延速度也不得不添了一次饭。
束晟继的师父笑眯眯地看着我:“宝姑娘不再来一碗?”
林姑娘,宝姑娘,接下来有没有王夫人凤辣子?我讨好地笑了笑:“道长,我真的饱了。”
束晟继的师父站起来:“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苏姑娘陪我出去散散步吧。”
我求救一般看向束晟继,我不大想和这位总是叫错我名字的道长出去,毕竟,我把他的宝贝徒弟那啥啥了,虽然我觉得这事儿我们两个人都有责任,但他是束晟继的长辈,难免觉得自己徒弟是好的纯洁的年轻不知世事的,一切都是我这妖女的错,是我诱惑、蛊惑、魅惑了束晟继——偏偏,我还真的是个妖女。
束晟继轻声道:“师父,刚才在山门附近,我们遇到薄辰子师叔了。”
束晟继的师父点了点头,笑呵呵道:“遇到了师弟啊,有没有和他打招呼啊?师弟最讲礼数了,你在他面前可不能好像我们这般随便。”他仿佛没有听出束晟继暗示的意思,又或者是太擅长掩饰情绪。
束晟继乖乖点头道:“晟继谨记师父教诲。”
束晟继的师父冲我招招手:“来,方姑娘我们出去走走,桐天你慢慢吃,要是不够吃的话,等我回来给你做宵夜。”
“……”我满怀同情地起身走出去。和留下来虐待肠胃相比,还是出去散步比较轻松。
我琢磨着束晟继的师父带我出来必定是有事情要问我,至于什么事情么,无非两件,第一件是我变蜘蛛的事情,但他大可以在徒弟面前问我,非要把我单独拐出来,自然是要问我第二件事情,也就是我和束晟继的事情。这死孩子干嘛这么老实,什么事儿都和师傅讲?小男孩就是小男孩,藏不住心事就罢了,居然把我也供出来。
束晟继的师父很沉得住气,领着我一直走啊走,我们二人穿行在竹林之中,此时正是薄暮时分,清风徐来,金红色的夕阳落在山道上,摇摇碎影,一地暖华。他终于舍得开口了:“郑姑娘觉得赭霞山如何?”
我犹豫起来,在高人面前说得太谄媚恐怕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直说我的失望又唯恐招来打击报复,斟酌了一下,我谨慎地道:“风景秀丽,美人辈出。”
“美人辈出?”他轻笑起来:“你见了先天宗几个人?我、明羲、晟继、桐天,再加上薄辰子师弟,怎么就看出这里美人辈出了?”
“五个男人里头有三个美人,这比例已经高得不像话了。”
“晟继容貌的确生得好。”他话锋一转:“但心思太重,恐怕难以成仙。”
唉,该来的到底躲不过。我竖起耳朵准备洗耳恭听人妖殊途BALABALA——这都多少年了,狗血桥段怎么来来去去就是那几个呢?
“所以请你好好照顾他。”
“那是自然。”我顺口应承下来。
不对,他刚才说什么来着?好好照顾他?有没有搞错?他不是应该请我速速离开他的宝贝徒弟否则就要拿三昧真火九天玄雷之类的东西来对付我么?我定了定神,问:“道长,你刚才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
“修道之路甚为寂寞,如果能寻到同心不弃之人,一路同行,纵然前路依旧飘渺,心中到底少了几分孤寂。”
难道这位道长在暗示我和束晟继可以双xiu么?我轻咳了一声:“那个……先天宗是火居道人么?”
他转过身来,微微一笑:“晟继已经十九,但依照先天宗的规矩,丁姑娘还需等上一年,等他年满二十,方可和他结为道侣。”
口胡!我才不是丁姑娘!再说了,谁要和他结为道侣了?不过,我还有一个更想知道的答案。好奇地转了转眼珠,我问:“我不是妖怪么?”
“沈姑娘未必是妖怪,更何况,就算沈姑娘真的是妖怪,又何必自矜身份,歧视人类呢?”
我讪讪一笑:“……那个,一般都是人类歧视妖怪吧?”
“人类凭什么歧视妖怪?”他拾级而上,侃侃而谈:“人类的肉体脆弱,寿命短暂,本事没有妖族大,不会呼风唤雨,不能变形幻影,人类有什么立场歧视妖怪呢?”
这还真的把我问住了,低头思忖了片刻,我道:“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说法倒未必纯粹是偏见和狭隘,我想,也可以理解为民族荣誉感、国家自豪感之类的东西吧……这么打比方好像不大合适,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总之,人类和妖怪就像是两个不同的民族吧,大家肯定都是对自己的认同多一点,对彼此的信赖少一点,人也好,妖也好,都有自己的立场的,人排斥妖,妖排斥人,这都是没法子的事情。”
“你倒是宽容。”他轻笑了一声:“不过,同为人类又如何?同为人类,姻缘之路就会走得顺遂吗?若是如此,月老何必哀叹现在离婚的人几乎要多过结婚的人?”
我不解:“道长好似很想和我和束晟继弄成一对,这是为什么呢?”人妖之恋中,道士不是应该扮演棒打鸳鸯的角色么?更何况他还是束晟继的师父,更应该不择手段地拆散我们把束晟继导回正途啊。不过,我和束晟继貌似算不得鸳鸯,最多算露水夫妻野鸳鸯……
“晟继是我的徒弟,我自然希望他过得开心,至于他选择的伴侣是谁,他最后能不能成仙,那些事情都在其次了。”
原来不是一个扮演反面角色的师父啊。真难得,我看过那么多神怪小说,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支持恋爱自由婚姻自主的师父。嗯,现实和小说的差距果然是很大的。我仰起脸看向束晟继的师父,鬼使神差地道:“我还以为是道长曾经错过过一位妖怪姑娘呢。”
他站在一丛修竹之下,竹影覆盖住他的面容,我只见一双冰雪寒霜的眼睛在昏暗中转了转,一股迫人寒意当头罩下来,好似泼了我一身雪水。我打了个冷战,连忙赔笑道:“道长莫怪,我是个坐家——别的不会,就是喜欢编些情情爱爱悲悲戚戚,人人都有不可言说过往的狗血故事。”
“哦……”他的语气微扬:“我此生还是第一次见到作家。不知道李姑娘愿不愿意送我一本亲笔签名的大作呢?”
“自然是愿意,等我出了书一定送,一定送。”我打哈哈道:“不过到现在我一本也没出过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