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山中,我越发觉得先天宗大概没有我最开始以为的那么牛。脚下的道路是普通的赭色石阶,别说白玉了,大理石都不是,再看看周围的山体,颜色一模一样,明显是就地取材。走了半天,流泉飞瀑倒是看见了几个,可是一头灵兽异禽也没见着,几只鸟扑腾着翅膀从我面前飞过,我充满希冀地观察了半天,似乎是喜鹊……
哪里像是座神山啊?倒是和森林公园差不多……我默默地爬着石阶,幸好没爬多久就见到了一座山门,中间刻着三个大字,先天宗。
我站在山门下头默默打量着眼前的晒谷场——我说这片空地是晒谷场是有原因的,因为上头真的晒着一堆一堆的稻谷,围绕着晒谷场,零零散散地竖着几栋灰色小土楼,小楼或高或矮,最高也才三层,都是依照山势而建,外表朴实无华,一无雕梁二无画柱,仿佛随时能从敞开的大门里走出两只鸡来。
鸡?我揉了揉眼睛,没错,正对着我的那间屋子里还真的走出了两只鸡来!它们大摇大摆地啄着地上的谷粒,把我对修真的美好幻想击得稀里哗啦一片粉碎。
我转脸看向束晟继:“这里就是赭霞山,先天宗?”
束晟继毫不留情地点了点头:“嗯。”
“……”我开始后悔我到这里来了。就算我没失去写作能力,估计到了这里来,也会被刺激得失去写作能力吧?现实果然是残酷的。赭霞山是先天宗的总部,呆在这儿的估计全是得道高人,我知道道法自然,天人合一,可修真修到和种田养鸡没有区别,那还有什么意思?
一个穿着赭色棉布道袍的老头笑呵呵地走了出来:“晟继,你回来了?”
“晟继见过师叔。”束晟继恭恭敬敬地道。
“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位毫无妖气的姑娘?”老头的视线飘到我身上。
“禀师叔,是的。”
规矩还挺大的嘛。也就这一点还凑合着能说明这里是个严谨道门,而不是某村村头的晒谷场。
老头朝我招了招手:“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小?我的脸部抽搐了一下。
老头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笑呵呵地道:“我都一千七百多岁了,叫你一声小姑娘不为过吧?”
真的假的?我狐疑地打量着他,传说中的道骨仙风啊卓尔不群啊平凡的外表下双眼却透着奇特的神采啊什么的,和他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站在我面前的这一位,除了衣服式样比较传统,怎么看都是一个在路上随处可见的老大爷。
束晟继在我腰上软肉掐了一把:“她叫相梦梦。”
“相梦梦,这个名字好,一枕黄粱梦,醒来相看谁。”
一个会写顺口溜的老大爷,我在心里给他加了一个形容词。
“只是不知道,是你走进了别人的梦,还是别人闯进了你的梦……”老头幽幽地叹道。
我还走进别人的窗子装饰别人的梦咧……
“师叔?!”束晟继的语气似乎有点……焦急?
我讶异地转过脸去看他,束晟继脸上的神情的确是焦急没错,问题是他急什么啊?难不成这老头还是一个铁口神算,能断定别人的命运?一枕黄粱梦,醒来相看谁……我琢磨着这两句话,可能是我愚钝吧,怎么琢磨都只觉得这两句话玄之又玄,简单来说就是言之无物,这种程度的算命在人间根本拿不到报酬吧?
“唉……我就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这个老头子。老头子自己和自己下棋去啰。”老头做出一副苦瓜脸,抱起那两只鸡,晃悠悠地走了。
我似乎根本没有看到他动,但那两只鸡的确被他抱在怀里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离那两只鸡至少有十米远,而那两只鸡之间还隔着七八米呢。我终于有几分相信他的确是个得道高人。
束晟继转过脸来看着我,认真地叮嘱道:“师叔他没有恶意,但你不要听他说话。”
“嗯?”
束晟继似是斟酌字句一般迟疑了很久,最终简略地道:“师叔喜欢收集灵兽。”
灵兽?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嘴张成O型,半天才记得合上:“你的意思是说,像我这种没有妖气的妖怪,你师叔会很有兴趣把我拆开来仔细研究研究?”
束晟继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但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回答了我。
我心里有些发寒。
束晟继紧紧握着我的手:“你放心。我带你来了也会带你离开。至于师叔……”他看向空荡荡的晒谷场:“他的确是没有恶意的。只是醉心研究。”
老学究没关系,但他想研究的是我呀……
束晟继笑着把我的头发搓成鸟巢:“我带你去找师父和师兄,别怕,他们都是好人。”
“那个……”我跟着束晟继匆匆经过几栋小楼,走进一片竹林,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刚才掐我,是不是因为他那个时候在对我用什么术法啊?”
“嗯……”束晟继回答我的声音很轻很轻,却足够叫我的心一沉。
“你放心,我带你来,也会带你走。”束晟继重复道。我不知道他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我终于有了点“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感觉。这里的景致虽然平凡,和我日常所见别无二致,但其中搞不好潜藏着无数远远超过我想象的危机。路上我看到的喜鹊真的是喜鹊吗?刚才我看到的鸡真的是鸡吗?我咽了咽口水,低声问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问题:“那个……晒谷场上晒的真是谷子吗?”
束晟继为我的幼稚问题轻笑了一声:“长住赭霞山上的门人道法精深,都已辟谷,那些自然不是谷子。”
“那是什么呢?”
“赭霞山上一种灵草的种子,专门用来喂养灵兽的。”
“那还是和谷子差不多嘛……只不过是野谷子……”我嘟囔道。
束晟继笑了笑:“这么说好像也对。”
我偷偷窥视他的神色,他脸上的惊慌与紧张已经散去——又或者,是被他很好地用微笑覆盖起来。总之,现在牵着我的手走在我身边的,是一个面带春风,容颜如玉的美貌少年。
走着走着,渐渐有水声从竹林深处传来,拂面而来的风中也带着微润水汽,绕过一丛婷婷修竹,眼前豁然开朗,有一小型瀑布从山崖上珠飞玉溅地跌落下来,在碧蓝湖水上拨开许多涟漪,而湖水之后,是几间低矮的茅草屋——很好,越来越古朴简素了。
一只黄色大鸟从茅草屋后头绕出来,撒开脚丫子朝我奔过来,我感动无比地看着它:“凤凰?传说中的凤凰?”
黄色大鸟挥起翅膀从我头顶掠过:“哪儿的傻姑娘?大呼小叫的,不成体统。”
黑线。被一只傻鸟说是傻姑娘。
束晟继伸手摸了摸绕着他飞来飞去的大鸟:“桐天,师父师兄他们呢?”
“师兄采药去了,师父在煮饭。”
呃……这只傻鸟也随束晟继叫师父师兄,难不成,它是束晟继的师弟?一瞬间,我只想到一个词“有教无类”,虽然说这话似乎是孔圣人说的,但看来,先天宗把它贯彻得很好嘛。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也想摸摸傻鸟,谁知道它警觉得很,立马回过头来在我手背上啄了一下:“色女!****!第一次见面就摸男人屁股!”
我雪雪呼痛着收回手:“你哪里像个男人?”
大鸟哼一声落在地上,变成了一个穿着土黄色道袍的小道士,有道是粗衣布服难掩天香国色,看这粉嫩嫩的小脸,细滑滑的皮肤,俏生生的凤眼,红艳艳的薄唇——好一个美正太啊,虽然我一向不喜欢小孩,但看到长得这么漂亮的还是忍不住心里欢喜:“小弟弟几岁了?”
他哼一声:“三千岁。”
不是吧?看上去最多九岁呢。
我正要伸手去捏他的小脸,瞬间,美正太消失了,一只黄色大鸟站在地上傲慢地注视着我……我转过脸去看束晟继:“这是?”
束晟继笑笑问道:“桐天,你还没学会化人之术?”
大鸟挥挥翅膀飞走了,丢下一句话在风中飘:“谁说我还不会化人的?”
我算是明白啦,冲着它的背影喊道:“化人一秒也能算学会了化人之术啊?”
大鸟气呼呼地鼓动翅膀钻进了竹林里,一个拿锅铲的男人从茅屋里走出来:“晟继,回来啦?”
“嗯,师父,我回来了。”
这就是束晟继的师父啊?我仔细打量着这个男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至于真相是多少岁我就不敢乱估计了,他身上穿着的也是一件样式简单的赭色道袍,同色木簪在头上固定发髻,清秀的脸露出和煦的笑容,下巴尖尖的,有点像女孩子,长眉飞扬下却是一双冰雪寒霜锻作的无情之眼,这种不伦不类的组合在他脸上却意外地和谐成了一种独特的美,我相信把他放在千万人之中,我依旧会第一个看到他——怎么说呢,他就是一只立在鸡群里的鹤。终于见到一个有高人范儿的道士了,我激动极了:素材啊素材!写作的素材!现在写不出算什么,说不定哪天我忽然就又能写了。我盯着他看了又看,他终于注意到了我,挥挥锅铲:“林姑娘先进屋坐坐吧,菜马上炒好。”然后钻进了茅草屋。
我转脸看束晟继:“林姑娘是谁啊?”
“嗯……”束晟继沉吟片刻道:“师父向来记不住人的名字。”
“他刚才叫对了你的名字。”
“我也很意外啊,他一般都管我叫桐天,管桐天叫明羲,管明羲叫晟继,对了,明羲是我师兄。”
我沉默了片刻,赞叹道:“世外高人果然不同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