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荧惑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但他也很客气地没有追问下去,他对我点点头:“你说的事情,我都记住了。”
做到这一步,我也算仁至义尽了吧?我望着荧惑的脸,忍不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的脸真的没办法变回去吗?”
“怎么了?”
“当然,你现在还是很英俊的,不过,以前那张脸看着比较顺眼啊……”我哀叹道:“你现在实在很像……三分熟的牛排。”
“……”荧惑无奈地笑笑:“我现在还不能很好地掌握体内的真气,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顿一顿:“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见面,那个时候我应该恢复正常了。”
我懂得他的意思:“那我期待我们后会无期。”如果真的还有下一次见面,大概就是那君上翻盘成功荧惑逃离水月幻境吧?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若离做法送我和束晟继离开了水月幻境,不得不说,她的定位系统不怎么强大,我还以为她会出现在老板的浴室里,实际上,我出现在了马路上。幸好这条路相对偏僻,桂花树下忽然出现两个人不至于引发什么灵异怪谈,我左右看看:“这是哪条路啊?”从近在咫尺的江上数峰青来看,我能确定若离大方向上没错。
束晟继的手插在口袋里,相当随意地道:“本市能有多大啊,走一圈就走出去了。”
我笑笑:“说的也是。”
“你最后和荧惑说了什么,那么神神秘秘的?”
“没什么,提醒他小心那君上而已。”
“我总觉得……”束晟继故意停顿了一下:“你对荧惑特别关照。”
“有吗?”不知哪家在做桂花酒酿,空气中弥漫着初恋般香甜味道,我皱起鼻子:“大概是为人母的心情吧……”
“什么?”束晟继掏了掏耳朵:“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说过吗,坐家分两种,一种是亲妈,一种是后妈。一般说来,我对女性角色是亲妈,对男性角色是后妈——但后妈也是妈。”
束晟继露出苦恼的神色:“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我苦笑一下:“没什么。”我喃喃低语道:“……我希望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只在我一念之间,一个国家覆灭,一个种族诞生……然而,那是我脑海里的世界。这一次,一不小心在真实世界做了回上帝,生命的分量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我有些喘不过起来。
束晟继在我面前站定,拦住我的去路,认认真真地问道:“你在苦恼什么?能说给我听吗?”
他这个模样,分明是不问到点什么不打算罢休。我犹豫了一下下,决定对他吐露部分实情:“水月妙境会有大变动。”
“你怎么知道?”他并不怎么吃惊。
“那君上之前还是有留余地的,现在……”我顿了顿:“不会了。”
我抬起头,仰望碧蓝的天空:“不小心插手了水月妙境的事情,我有点害怕了。毕竟,蛇命也是命啊——”如果说荧惑属于阴谋政变型,那君上的风格就是暴力屠杀型,这一对父子的争执,无论谁胜谁负,想必都是血流成河,写作的成本之所以低廉,其中一种好处就是杀人不偿命,甚至不必有道德愧疚,我可以在笔下尽情发泄抑郁的心情,然而在现实世界里,我要考量的东西就变多了许多,我不能拼着一口怨气一意孤行,而要斟酌比较最优方案——实际上,无论哪种方案都不可能不伤害任何一个人。我有点想缩回里世界了,可是……那不在我的能力范畴之内。我已经,写不出来了。
我喃喃重复着:“我已经写不出来了。写不出来了啊。”
“但到了现在这一刻,我才知道,写不出来对我的影响远远不只是我想象得那样。”
我无法龟缩于自我世界,被迫从山顶洞里走到阳光下,不得不再一次投入人际交往,和人打交道,一开始,我只顾虑到自己会不会受到伤害,我拼命躲避着危险,不敢放任自己与人纠缠——我害怕自己投入情感而后感到疼痛,却忘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相对的,我有被伤害的可能,也就意味着我有了伤害人的可能。
我有点恍惚:“这算不算犬儒呢?”我不想伤害别人,我不想欠人情,因为,伤害人就要补偿,欠人情就要还债,那样的话,我会和人越纠缠越深的,深到有一天,刀子血淋淋地扎在我的胸口,痛到说不出话来。
束晟继在我眼前挥舞着手掌:“欸,你发什么呆?”
我茫然地回过神来:“没什么,就是有点害怕而已。”我闭上眼睛,摊开双臂,让暖融融的阳光包裹住我的身体:“蜘蛛应该在屋角静静结网,受不得日晒。”
我发出一声“嘘——”,认认真真地道:“搞不好,我会融化哦,滴滴答答着落在柏油马路上。”
束晟继抓住我的手掌:“你放心好了,你融化了的话,我会把你扫起来的。”他指着马路对面穿着荧光马甲的环卫工人,大声叫道:“阿姨,扫把和垃圾铲可以借给我用吗?”
环卫工人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他,他吐吐舌头露齿一笑,我好像很久没看过他这种孩子气的表情了,说起来,他才19岁呢,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开始露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的?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个高深莫测的问题,就被他拖着手跑了起来。
握着束晟继的手,我感觉自己不是在用自己的腿跑,不顾红绿灯的颜色闯过没有汽车来往的马路,从陌生的街道跑进熟悉的街道,看到每天都会经过的小商店、餐厅、服装店、咖啡屋、面包房在狂跑中成为倒退的途中风景然后被抛在身后,越过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的鬼佬和小孩子,我终于跑不动了,喘着气蹲下来,休息了一会儿,我抬起头看束晟继:“欸,你跑什么啊?怕她会留你下来扫大街不成?”
束晟继轻描淡写地耸耸肩:“我不知道啊。就是想跑。”
一月的风有些寒意,但现在吹在身上只觉得凉爽。我无奈地笑笑:“怪人。”
“道士当然是怪人啦。”束晟继笑嘻嘻地道。
这家伙,完全彻底恢复正常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