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即对手机失去了兴趣,躺到榻上拿起《涅朵奇卡》读了起来。束晟继则拿了手机去玩推箱子,真没追求……我无聊地坐在门槛上欣赏山峦的曲线。
傍晚的阳光是世界上最令人迷惑的东西之一,浓情炽爱一般的艳丽色泽,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却不足以温暖任何人,而且很快就要逝去,归于冷寂的黑暗。
他来的时候,手机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半。夕阳温柔地均匀落在他的长发上,赤焰一般的红,空气中有金子碎屑似的微尘飞舞,背着光,他俊美的面容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冷漠,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看见了重华。
我正在发愣,他已经走到我面前,语气平淡地道:“你就是重华选中的那个人?”
我这才发现,他的头发原来是白色的,适才看到的一头红发不过是夕阳渲染的错觉,而且这么近的距离,我才发现这个人其实和重华长得并不怎么相像。
“你是谁?”
他凝视了我一会儿:“荧惑。我叫做荧惑。”
“荧惑?”很美的名字,但是不祥。
“重华的眼光一直不好,这次选中的人看起来倒还不错。”荧惑的声音冰冷却悦耳,简直可以媲美山泉。
我的视线飘到荧惑身后的若离身上,她看向荧惑的眼神……如此悲伤,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我立马转头去看若即,他看向若离的眼神和若离看着荧惑的眼神一模一样。嗯,若即→若离→荧惑的三角关系么?若即若离并非亲兄妹还是若即想要效法伏羲女娲呢?我不由得开始在心里谱写一部年度兄妹苦情戏,毫无疑问,若即无论是不是这本小说的男一号,都注定了只能做炮灰。
“就是你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束晟继的语气十分不善。
荧惑摇摇头:“准确来说,是你们自己到这里来的。”
我立刻抗议:“明明是那个妖怪触手……”
荧惑做了一个和孔雀仙一样的动作——把手覆在我的胸上,抓出一个红色的水滴形的坠子,发着红光的坠子在他手心里好像活了过来,微光以固定的节奏明灭,犹如在沉睡中轻轻呼吸。
“这是什么?”
“信物。”荧惑把坠子塞回了我心里。
“信物?”我看向若离和若即,他们的脸色讶异至极,这个信物是什么的信物?总该不会是蛇族的玉玺吧?我在心里胡乱猜测着。
荧惑看向若离:“好好招待客人。”
若离的动作很快,我根本没有时间表达我的意见,而荧惑所谓的好好招待客人,原来就是把我囚禁起来。淡紫的天空,银白的云,略带咸味、海洋一样清澈的风,筑在水中央的木屋。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美很美的牢笼。唯一的缺陷就是,这里没有狱卒。
我无聊地打个哈欠:也不知道束晟继被丢到哪里去了,要是有他在,至少还有个人说说话。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真是比那次被薄辰子抓去还要凄惨,所幸是这里还有光,要不我真的要疯掉了。
月亮升到天空三分之一位置的时候,荧惑踏着水面来了,我那时正和死鱼一样摊在木板上吹风,他看着我居高临下地道:“你倒是很冷静。”
我撇撇嘴:“不管是谁,毫无头绪的时候,都会变得很冷静的。”
荧惑似乎笑了一下:“那倒未必。”
“哦?”我懒洋洋地道。
“不想问我为什么要把你送到这里来吗?”
我掏掏耳朵:“洗耳恭听——如果你想说的话。”我似乎闻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味道,淡淡的,说不上好闻或者不好闻,就是怪而已——我疑惑地摸一下鼻子,为什么掏耳朵会闻到奇怪的味道?又或者——我抬眼看向荧惑,是他身上的味道?我用力吸吸鼻子,的确,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奇特的味道。因为和重华在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的缘故,我对蛇的味道可以说是相当熟悉了,重华、西方使者、奇怪的小女孩、若即、若离他们身上都散发着一种极为近似的味道,所以我能轻而易举地判定他们是蛇,而荧惑的味道似乎和他们有些细微的不同。好像是……花香?我蹙起眉头:“混血?”
荧惑淡漠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你说什么?”
“你不是纯种的蛇?”
荧惑的唇角微微向上拉起一个弧度:“为什么这么说?”
这是他的笑容吗?不知为何,我有些害怕荧惑的笑容。我坐起来,把视线落到他的肩膀上:“什么时候送我回家?”
“你应该先问我为什么把你关在这里。”
我摇摇头:“我觉得我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好。秘密,都是很危险的。”
荧惑走到我身边坐下:“你想死的不明不白吗?”
风吹起他的长发,有几缕抚上我的面颊,触感和看上去一样柔软。“如果都是要死,死得明明白白和死得不明不白有什么区别?”我忽然想起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什么事情那么有趣?”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那个……小说里隐藏得很深的坏人终于成功得把好人全都抓了起来,结果却演讲癖发作,主动跳出来浪费很长的时间慢慢解释‘在xx你犯了xx的错误,在xx我xxxxx地误导了xx,而在xxxx事件中xxx其实是我的内应……’,就在坏人自我陶醉于过去的丰功伟绩的时候,要么是好人用内力冲开了穴道要么是漏网之鱼跑回来救人,于是最后坏人功亏一篑,被好人KO,KO……就是干掉的意思,坏人就这样傻傻地死掉了。”我稍微往远离荧惑的地方移动一些,含蓄地诅咒他:“你好像也有演讲癖的趋向啊。”
荧惑沉默了一会儿:“在暗中潜伏了很久,默默挑拨离间,冷眼看把自己视为亲人、情人、朋友的人们犯下何等单纯愚蠢的错误,这份得意和狂喜却没有办法和人分享,把自己陷在那种可怜的境地里,到了最后的要紧关头,再不说给什么人听就再也不会有人可以说来听了,所以忍不住做了愚不可及的事情,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他的语气温柔得我有些招架不住。我心里认定了他是反面角色,结果这个反面角色居然走柔情似水路线……我茫然地端详他的侧脸:“你是重华的哥哥?”
荧惑点了一下头。
……我误入宫廷剧了么?我黑线,宫斗我虽然很爱看,但绝对不想自己亲自出演,理由无他,女配角的死亡率太高了。“你和重华,到底谁是太子啊?”
荧惑笑了:“你猜。”
“……”
“今夜有祭祀大典,你要去看吗?”
“这个……你不会想把我拿去当什么献给神的祭品吧?”
“不会的,你是客人。”
荧惑说出的话,我莫名地相信,大概是他的声音太好听了?悲哀,这就是声控的悲哀,我实在太喜欢声音好听的男人了!
“好。”我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荧惑起身拉著我的手,向月亮飞去,飞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周围的空气微微扭曲起来,皮肤上感受到一种很难以形容的压力,我们是在穿越某种结界?不待我开口询问,我们已经站在了一片雾之原野中,不知从什么地方传出悠远的吟唱低低地回荡在我的耳畔,一阵风吹过,迷雾散去,蛇,许许多多不同种类的蛇,匍匐在地上,适才的迷雾原来是这些蛇吐出的白岚集结而成,吟唱则来自蛇群最中央的一个着黑袍的男子。我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虽然我不怕蛇,可是这种场面也太瘆人了。
黑袍男子一边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吟唱着神秘低沉的歌谣,一边缓缓舞蹈,舞步怪异之极,兜帽滑落,月光落在皎洁的脸庞上,我才发现原来不是什么男子,而是若离。此时的若离神情如坠梦幻,茉莉花苞一样娇嫩的嘴唇蠕动着发出压抑而窒息的歌声,我吞了吞口水,转脸去看荧惑,荧惑回看我一眼:“你知道她是谁吗?”
我预感到他会说出一个不受我欢迎的答案。
“若离是太子妃。”
“……”太子妃?我在脑海里生成两张结婚照,对比之下,似乎荧惑vs若离和重华vs若离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画面?如果没有见到这场祭祀大典,我大概会觉得若离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可此情此景,我只觉得她像脑子有问题,自以为自己是神or神使的邪教分子……“太子到底是谁啊?”我同情那个要和她结婚的家伙,不论是谁。
荧惑冷淡地道:“我也不知道。”
“……”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
似乎是听到了我的腹诽,荧惑笑了一下:“我真的不知道。祭祀大典结束之后才会册立太子。”
“还没有确立太子就先有了太子妃?”这个逻辑顺序很奇怪啊……
荧惑笑了:“若离已经做了三万四千年的太子妃了。”
然后待嫁了三万四千年么?这个定亲和成亲之间的区隔也未免太久了吧?难怪她幽怨地做了恐怖分子,大龄待嫁女青年的怨恨有多深重是局外人无法了解的——某一段时期我也曾热衷于上蹿下跳的相亲,那个时候我还不算大龄呢,可是看见出双入对的情侣时已经恨得想咬碎银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