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正是细雨如酥。
说起大齐，不似北魏苦寒，也不似荆南多瘴气，大理虽也安乐，但论风流倜傥却不及。
大齐濒海沿江，土地大多富庶肥沃，百姓不愁饮食，自然爱看些歌舞演技。
不说那些街头寻常的花红柳绿的烟花巷，光说那些王孙公子争相竞捧的，这江宁有铜雀台，姑苏有清越楼，靠北些的庐州也有花菖蒲，更别提都城江都里的春阳向，贵人们每日若是看不到这些名坊的表演，怕是食不下咽。
而这所有，皆比不过余杭的楼外楼。
俗话说山外有山楼外有楼，这楼外楼不仅乐师出类拔萃，更有曾以一舞在大齐名声大噪的万颜姑娘坐镇，五陵少年哪个不争先恐后去捧场，只为博万颜姑娘青睐，能与她花前共酒一回。
“陆长空，你这次来可来巧了，我前两天才收到消息，说楼外楼的万颜姑娘排了新的舞曲，今天就要表演。我早早的定了座位，走，小爷带你见识见识去！”金不散见到陆长空便要带他前去楼外楼。
“金不散，先不说舞的事儿，我这遇到麻烦了。”
“你不说我都知道，你爹又逼你接管山庄了是吧？我的主意就是，能拖就拖，不能拖再说！”
“这次就是不能再拖了！”陆长空叹了口气，“这次出庄前，父亲三令五申，回去之后我就要开始学着打理庄中事物，不得再向之前一样找理由推辞。”
“我说，有这么个威震江湖的山庄给你你还不要，要是我，我真是做梦都要笑醒。”金不散满不在乎的玩着手上那枚翠绿的扳指，一边催促，“前面就是楼外楼，咱们先看了歌舞再做商议！”
“你要那给你，我只愿在江湖逍遥度日，尝遍天下美酒……”陆长空正要说他想行侠仗义平尽天下不平之事的宏愿之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拐进了前面的楼外楼，“那人不是……”
“怎么了陆公子，看见老相好了？”金不散打趣道，“也难怪，像你这般温润如玉且侠义心肠的人物现在也不多见了，也难怪被一些少女仰慕。不过咱们多年朋友，连我都瞒着，真不够意思。”
“什么老相好，你嘴里我就没听过中听的话。”陆长空把来时遇到的那黑店里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金不散并取出在那贼人身上的信物给他看，末了感叹道，“那人看上去绝非池中之物，可惜没来得及与之结交。”
“等等，你说黑店那些人使得是蜀地唐门的毒？”金不散面有疑虑，将手中信物翻来覆去查看。
“这是唐门无疑了。”金不散笃定的说道，“可蜀地离我们这里何止千里，开黑店杀人越货何必千里迢迢来这，既劳心劳力，又讨不得多少钱财。而且唐门之毒从不外泄，多少人着了道也不知是中了什么毒，往往还不知道自己中的毒是什么，就已经一命呜呼。”
“这我倒没有细想，想必是在蜀地犯了事，来避难也为未可知。”
“哼，你何时细想过事，怕你是被人当了刀使还浑然不知，一个劲的夸人非池中物。”金不散冷笑道，“不过你从小就这样固执，我也就喜欢你这固执劲儿。你是我金不散的挚交好友，我怎么也不会让你落入别人的圈套。”
“小生惶恐了。”陆长空玩笑似的作了一揖，道，“不妨，我虽不愿猜忌别人，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这事不过是意外，不用多想，都到楼外楼门口了，还是快收了心去看万颜姑娘的舞才好，不然你要是因为我的事看的不尽兴，我罪过可就大了。”
说罢便推着金不散进了楼外楼。
“果然金公子订的位子就是比寻常的好。”陆长空坐在二楼雅座，正对着舞台，品着楼外楼独有的梅酿，怡然自得道，“旁人都说楼外楼歌好，曲好，舞好，对我而言还是这梅酿最好，可惜江宁并无处可买，这一年可把我馋坏了。”
“区区梅酿，你若上次便同我说了，我给你买个十坛八坛，让你喝个痛快。”
“都知道楼外楼的梅酿不外卖，何必强人所难。”陆长空笑了笑，“况且日日都有，怎看得出这酒的珍贵。”
“我金不散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金不散看了眼陆长空，摆了摆手道，“罢，罢，我知道你不愿意我行事跋扈，招惹仇家。以后只要你想喝尽管来余杭，我总不会亏待了你。”
“你说咱们认识也有二十来年了，怎么你就一点都没变？小时候你仗着长得讨人喜欢，就在长辈面前卖乖，到了我面前就跋扈得很。要不是你们后来迁居余杭，我又要被你欺负好几年。说起你大哥，虽然只比你大个五岁，却老成的多。上次我来他去了别地料理生意上的事情，这次我一定要堵到他不可。”
陆长空继续调侃道，“我母亲还曾说过，你以后娶亲可不容易，实在不好找到女子比你好看的。”
“呸，陆夫人才不会说这些，一定是你自己编排的。”金不散斜着一双潋滟流波的桃花眼上下打量陆长空，似笑非笑的说，“至于我大哥，你要是能找得到他人影尽管去堵他好了，他现在除了生意的事就没别的。我如果英年早逝，那就一定是被他闷死的。也好，这样我就可以去找我那早早驾鹤西归的爹娘，跟他们好好抱怨一下我大哥。”
两人正斗嘴斗得兴起，冷不防被下方一尖细声音打断。
“各位大爷公子，万颜姑娘已经准备妥当，马上就要出场了，今天这舞呀，咱们万姑娘可是排了三月有余，她昨个儿还说这是她至今最得意的佳作。各位卖我苏嬷嬷一个薄面，待会千万要捧场。”
“嬷嬷哪里话？万颜姑娘的舞我们今日有幸一见已是有幸，岂有不捧场的道理？”
“就是就是，快请万颜姑娘出来吧！”
“万颜姑娘！…”
看着下面一阵喧闹，金不散皱着眉道，“聒噪。”正欲唤人让楼下统统闭嘴，却被陆长空拦下。
“这万颜姑娘甚是难见，我上次来便未见到她的绝妙舞姿。这次她闭关三个月编排出来的舞，定是绝妙不可方物。他们心急些也是在情理之中的。”陆长空见金不散面色不悦，打趣道，“莫非堂堂金家小少爷怕被他们抢了风头去？”
“你这是什么话，我怕这些庸人作甚？今夜万颜姑娘的入幕之宾定是我金不散。”金不散表情略有缓和，一挥折扇，不急不慢的饮了口梅酿道，“连你都不行。”
“我才不和你抢这个，正好我回去歇着，缓缓这几日来赶路的劳累。”
突然一阵鼓声响起，楼下那些杂七杂八的声音瞬间消散。
那用来表演的高台上突然出现了一梳着高耸的飞天髻，全身着赤红胡装的女子。
以同色薄纱覆面，看不清容貌，只露出一双含情脉脉的杏眼。女子身段极佳，如羊脂一般的双足踩着鼓点随乐起舞，犹如天上仙子。
“万颜。”金不散看着台上的女子，嘴角终于泛出一丝笑，“这异族装饰唯有她穿的这么合身，那壁画上反弹琵琶的仙子也不过如此了。”
鼓声停歇后穿耳的琵琶之音又响起，隐隐竟有金戈铁马之音。
“这楼外楼果然名不虚传，万颜姑娘编排的舞配上这音乐，简直天下无双。”陆长空颌首赞道。
一支舞演罢，台下众人似是还未醒过来，一点声息也没有。
台上女子也不管台下反应如何，自顾自从高台边上的暗道回去了。直到倩影完全消失，众人才像被惊醒，爆发出喝彩声。
“万颜姑娘果然是仙子！”
“古有赵飞燕做掌上舞，今有万颜姑娘这战舞，真担得起这天下第一舞的名头！”
“怎可拿那赵氏与万颜姑娘相比！万颜姑娘才是真绝色！”
……
金不散这次倒是不在意楼下那喧闹，道，“等会万颜姑娘会派人将她的信物拿出来给她刚才在心底选定的人，只有这人才能进她的闺房，与她共话风月。下面这些俗人吵闹也没用，万颜姑娘自有自己的评判。”
“看你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定是你无疑了？”陆长空哈哈笑道，“看来我今夜要一人独赏这月亮了。”
“呵，我金不散何时放过空话。”
不多时，一个小丫鬟捧着托盘出来了，人不大声音却格外透亮。
“我们姑娘请二楼那位金公子进来一叙。”说罢便上楼来，走到金不散与陆长空的桌前，呈上信物。竟是刚才万颜用来掩面的赤红面纱。
“哈哈哈，好！”金不散拿起那面纱，也不理其余人钦羡的眼神，起身便向楼外楼的内楼走去。
远远地向着陆长空丢下一句话，“今夜月亮甚好，陆兄回府慢慢独赏吧。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