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山的边缘,夜空之中,一轮满月,繁星点点,风中飘散着淡淡的薄雾。
瑾萱睡在床上,闭着双眼,眉头紧皱,豆粒大的汗珠沿着鬓发缓缓滴下。一声惊叫,她猛然从噩梦中醒来,气喘嘘嘘地望着眼前昏暗的小屋,依稀只有窗子翕开处的那屡微弱星光。
“当你再次醒来的时候,就能看见我躺在你身边了。”
她的脑中回荡起李沧澜的话,看着枕边空空的床位,心中一阵悸怕。一旁的婴孩儿猛地哭啼起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慌忙抱起自己年幼的孩子,唱起了婉转动听的狐族歌谣。
她越唱,心却越慌,猛然放下怀中的孩子,来到桌前,提笔匆匆写下了一封信。
不久之后,她抱着孩子走出了茅屋,来到深山的一块大石处。只见她稍稍掀起那块大石,将先前写好的信函投进了石缝,如曾经的每个月圆之夜一样。一切妥当后,她将孩子放在了大石的中间,双手比划了几个奇特的法诀,一道白光凭空生成,将大石与婴孩儿笼罩其中。
“孩子,娘对不起你……”
瑾萱哽咽着,噙着泪水,转身飞向了夜空,那飘飘的白影很快便消失在九华山,仅余下林间那婴孩无助的哭啼。
夜空中,瑾萱心如火燎,御空直奔终南山,她恨自己为何不会传说中的挪移之术,不能转息之间到达终南山。忽然,她身形一滞,听到夜风中竟有婴孩的哭啼,一道人影随之出现在不远处。她慌忙虚空一个回旋顿住了身形,借着月光看清来人之后,却是惊讶至极,那是一个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人——苏灵绣。
“苏夫人……”瑾萱低声道。
苏灵绣一见,微微一怔,想起自己躲在鬼见愁下的暗渊中,眼睁睁地看着李沧澜手中的北剑刺穿萧天行身体的那一幕。她心中一阵绞痛,面色顿时阴沉下来,一字一字地道:“你知道圣主是怎么死的么?”
瑾萱一怔,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却是不敢再说。
“被李沧澜手中的北剑穿心而死。”苏灵绣的声音很低,字里行间充满了仇恨,又道:“不过,李沧澜也死了,哈哈……”
苏灵绣的笑声回荡在山林,有着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却又含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为什么,圣主对你有再造之恩,你为什么不阻止李沧澜?”
听着苏灵绣几乎崩溃的嘶喊,瑾萱只觉一阵眩晕,脚下虚晃两步,坠下了云端,耳边的夜风呼呼吹过,那眼泪如断线的珠帘一般,脑海尽是过去的点点滴滴,无论是辛酸,抑或是笑容,如今一切却皆已成空……
九华山的夜风静静的吹,又不知过了多久,幽深的林间走来三人,正是一路追击无心的云隐寺永智等人。
永相眉头紧忖,手中一串碧玉念珠,月光下依稀散发着几道清辉,道:“方丈师兄,你可看清无心击杀李沧澜之后,逃遁所用的法门?那法门似道却非道,变幻莫测,诡异至极。”
永智轻轻地摇了摇头,望着夜空那轮满月,神情凝重,数百年来,似乎头一次这么担忧,微微叹气道:“除了玄门左圣的身份以外,我们对那无心却是一无所知,之前多次斗法之中,更是从未见过他出手。如此一个惊采绝艳的人物,近百年之内却是这般低调,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走在最前头的永贤一声惊啧,停住了脚步,一双苍老的眼睛凝视着昏暗的周遭。猛然朝着右方走去,拨开了绕在眼前的藤蔓。清幽的月光下,赫然躺着一个容貌绝美的白衣女子,脸色苍白,嘴角的鲜血还没来得及凝固,却是断了生机。他慌忙把住了女子的脉搏,缓缓地摇头道:“好厉害的手段,灵脉尽碎。”
永贤看着眼下女子绝美的面容,依稀有几分眼熟,顿时恍然大悟,道:“看来无心来这九华山,怕是早在心中就打定了主意的。李沧澜被天剑门逐出师门后,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这九华山正是他的隐居之处,而眼前这白衣女子,便是那只白狐。”
三人看着瑾萱的死状,心下又沉重了几分,能以外力震碎他人灵脉,普天之下有此修为的寥寥无几。
永贤微微叹了口气,与道门中人相比,佛门中人始终多了几分慈悲,尽管死者乃是白狐妖,却总是世间的生灵。当即挽起碧玉念珠,念诵了几句超度经文,道:“她虽是妖道之人,但是本性不坏,与李沧澜有三生之缘,而李沧澜又有恩于我九州正道。我看,不如将他们葬在一起,也算了却一段人间夙缘,以慰二人在天之灵。”
永智微微颔首,道:“也罢。”
永贤双手合十,嘴中念起佛门真法,手中一串碧玉念珠光芒大盛,照在瑾萱身上。仅是片刻,那婀娜的身姿便化作了缕缕青烟,尽数被吸附在一颗碧玉珠之中。永贤散去灵力,收起佛门真法,那颗碧玉念珠之间却隐隐多了几许白色花韵。
在此之后,永智等人借着星月的点点清辉,再次在林间搜寻起来。只是这九华山绵延千余里,崇山险峻,地势广博,更有那铺天盖地的夜雾掩人视线,三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再发现无心的踪迹。不知不觉,天边那轮满月已高悬于夜空正中,已然是三更天了。
永智御空飞行在最前方,忽见眼下崇山之间,淡淡的夜雾中有一间茅屋,窗口处还散发着隐隐的灯光。他神情一怔,心念一转,徐徐落在了茅屋前,永贤与永相二人也随即而至,只是脸上却有几分疑惑。
见着茅屋外的竹竿上所悬挂的几件婴孩儿褂子,永智神色一惊,仿佛疏忽了极为重要的事情,来不及叩门,便直接一把推开茅屋的木门,冲进了内屋。
永相与永贤见永智惊慌的模样,不禁有些诧异,方丈师兄行事素来从容沉稳,今日为何这般鲁莽?不待主人准允,便擅闯别人家中。二人正欲问个究竟时,却见永智已从茅屋内走了出来,神情凝重,道:“九华山自然条件恶劣,多有毒蛇猛兽出没,一般的人是不会选择居住在此的。若是我没有猜错,这间茅屋正是李沧澜避世的居所,从那些婴孩儿的衣物看来,他与那白狐想必已经有了血脉。”
永相恍然大悟,惊道:“难道那婴孩儿也遭遇了不测?”
永智点了点头,缓缓地道:“屋内空无一人,那婴孩儿怕是凶多吉少了。”
满月的清辉洒遍大地,茅屋前的空地上,气氛十分沉重,谁也想不到,居然会有人狠得下心对初生的婴孩儿下手。
忽然,永相神情一惊,转身望向屋后山林,道:“你们听这夜风中,可是婴孩儿的哭啼?”
习习的夜风中,果然隐隐有着婴孩儿的阵阵哭啼,虽然微弱,但却真切。
三人没有任何的犹豫,立马朝着婴孩儿的哭啼寻去。不久之后,一块大石映入眼帘,石壁上浮现着一个白色的光圈,其上萦绕着淡淡的氤氲光幕。光幕间,赫然一个小襁褓,婴孩儿的小手不断挣扎舞动着,那哭啼令人心悸。
看着笼罩大石的光幕,永贤眉头一皱,此乃妖道的禁制。当即双手合十,诵起佛门无上真法,指尖汇起一道金光,化作一个“卍”字悬浮于大石上。仅是片刻,那妖道禁制便被破除,氤氲光幕消失不见,而那“卍”字也随之泯灭。
永贤抱起婴孩儿,却见婴孩怀中有一块玉佩,洁白无暇,温润似水,其上龙凤和鸣,祥云朵朵,其间又有三个古篆字体:李牧野。
永贤看着那玉符上的篆字,脑海中浮现起李沧澜与自己论道时,那抹无拘无束的笑容。最终,老人摇了摇头,低声叨念道:“牧野,牧野……”说罢,又是一声长叹,道:“红尘诸事,皆如浮云,爱恨情仇,万象为空……”
永相神色有些担忧,道:“方丈师兄,这婴孩儿身上有妖狐的血脉……”
不知在何时,婴孩儿已然停止了哭啼,那一双乌黑的小眼睛,直直地盯着永贤胸前的念珠,那颗泛着白韵的珠子在月光下一闪一闪的。忽然,婴孩儿竟咧嘴笑了起来,一双稚嫩的小手不时的播弄着眼前的念珠。
永智见此,终究有些不忍,长叹了口气,道:“人也罢,妖也罢,终归都是这世间生灵。”
说罢,三人便化作流光,御空而去。幽寂的林间,仅余下了那块孤零零的大石,与那习习夜风。
不久之后,一道灰影从暗处走来,望着永智等人御空而去的方向,黑色面具下,那双灰蓝色的眼瞳似古井无波,那股寂寞犹如这九华的山林一般,幽深且静谧。沉默片刻,他转身掀开了大石,从石缝中摸出了一封信函。
“无心先生,
我知道您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乃是当世一等一的奇人。我仅是一个小小的狐妖,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揣测您的内心所思。虽然沧澜看似身性不羁,但是他心中却始终心系着师门,我知道他此去终南山也必定是九死一生。原谅我辜负了您的期望,如果没有沧澜,我真的无法活在这世间。
这个孩子对您来说,一定会有价值。我求您能将他待大,他的身上有着沧澜的血脉,只要您稍加栽培,他会与他的父亲一样惊才绝艳。最后,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求您不要因此而迁怒于白狐一族,千百年来,我们受尽世人唾弃与胁迫,现今已是濒临灭族,再也无法承受任何的打击了。
看在我这么多年以来,尽心尽力为您办事的份上,您一定要答应我这最后的,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愿望。
瑾萱。”
许久之后,无心的指间从容生起一撮火苗,随着一缕青烟,信函顿时化作了飞灰,随着夜风消融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