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九月十五,四更天。
九华山的边缘,弥漫着淡淡的薄雾,漫天的繁星清幽地映着茅草屋,以及屋前的李沧澜与瑾萱。
瑾萱挽着李沧澜的手,极是不舍,道:“我和孩子等着你。”
李沧澜笑了笑,那眼神玩世不恭,轻轻地捏了捏瑾萱玲珑挺拔的鼻子,道:“我虽然不敢妄称道法天下第一,但是对于御剑飞行的速度,普天之下却是没有人能超越我的。此去终南山八百余里,对于我来说,也就是一个时辰的问题。”
李沧澜顿了顿,又道:“到终南山大概是五更天,等待天剑门的时候,顺便再观看一下终南山的日出之景。待到天明,与魔门汇合,再与萧天行切磋一下道法,最后在搞个正道、魔门联谊叙旧,喝几坛陈年女儿红,醉个天昏地暗。当你再次醒来的时候,就能看见我躺在你身边了。”
瑾萱轻啐了一声,道:“亏你还是天剑门的道士,怎么这么贫?”
“如若不贫,岂不妄称贫道?”谈笑间,李沧澜法诀一动,古朴的北剑便径自悬浮在虚空,只见他一个翻身直接踏上了那寒光闪闪的剑身,道:“记得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瑾萱看着即将离去的李沧澜,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道:“小心……小心圣门,无心先生!”
李沧澜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头,脑海中浮现起那个终日带着黑色面具的男人,微微点了点头,旋即踏着仙剑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夜空。
望着李沧澜离去的方向,瑾萱沉默着,一动不动,尽管夜空布满了繁星,她却感觉这片看似繁华的星空似是从未这般空虚。不久之后,她从怀中摸出了一张褶皱的小纸条,暗淡的星光下,依稀的映着三个字。
“勿阻止!”
虽然这简单的三个字看上去毫无头绪,但瑾萱却是再清楚不过,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简短的通信。在她的印象中,那个带着黑色面具的男人,从来不会多说一句话,甚至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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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山,一条青石铺成的道路,地面残留着昨夜的雨水,或多或少有着青苔爬过的痕迹。那一方方的青石看上去很是古老,判断不出具体的年限,由于终年的风化,棱角已经被打磨得圆润光滑,这是一条人迹罕至、悠远恒久的古道。
雨后的空气颇为清凉,古道林间四处弥散着泥土的清香,阵阵野花的芬芳,令人心旷神怡,偶尔幽深处传来的几声无名鸟语,更是为这终南山平添了几分宁静与悠然。
沿着古道深入山林,有一处堪称天险的绝壁,名为鬼见愁。鬼见愁之下,乃是无尽的暗渊,深不见底。由于地势的缘故,那一段古道极为凶险,仅容一人通过,若是不慎失足跌落暗渊,那就意味着魂归幽冥。
此时,鬼见愁上有一群行人,逐个地走在那凶险狭陡的古道上。为首的是一个白衣男子,虽然发须皆白,但脸膛却颇为红润,没有一丝皱纹,一双眼睛精神抖索、熠熠生辉。紧随其后的那人全身笼罩在一袭灰袍之中,戴着黑色的面具,那双眼睛与常人有些区别,眼瞳之间夹杂着微微的灰蓝色,从容且淡定。
一位身穿淡绿色衣服的妇人跟在灰袍人身后,她怀里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孩儿,面对脚下幽深的暗渊,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如履平地,不疾不徐,衣襟的薄纱随风轻轻的飘摇。
忽然,走在中间的素衣中年男人停下了脚步,神情凝重地望着周遭,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双目不怒而威,言行举止看上去虽说平凡无奇,但却总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感觉。他的名作萧天行,也正是玄门的圣主。此一行人中,除了萧天行以外,更有玄门诸多重要人物,左圣无心,右圣云从龙,八位圣使,以及萧天行的妻子苏灵绣与其刚满月的孩子。
所谓的玄门,也就是正派口中的魔门。自从萧天行百年前一统玄门以来,其势力发展极快,尤其是最近几十年间,竟然隐隐有与天剑门、云隐寺、慈航轩、无名谷正道四宗派抗衡的趋势。
终南山的深处,有一处隐秘的石窟,内有一座玄门先辈铸造的圣坛,以及玄门遗迹无数,而知晓这一切的人,却只有萧天行。
二百六十年前,身受重伤的萧天行逃进终南山,无意间进入了那处石窟,觅得玄门无上真法《太华经》。萧天行凭借自己绝伦的天赋与心智,硬是在枯燥的深山石窟之中修行数十载,终将晦涩的《太华经》修炼至大成。此后出山,他从玄门一名无名小卒开始,百年之间便统领了涣散近千年的玄门各宗派。
萧天行此番带领玄门重要人物来到终南山,就是为了去那神秘的玄门古窟。一来替祭拜玄门的先灵,刑天神;二来是为自己的孩儿祈福,求个名字。。
众人均是天资聪颖之人,见萧天行反常的举动,顿时反应了过来,纷纷祭起各式法器,神情凝重地望着周遭。萧天行紧闭着眼睛,脑海中逐一浮现起此次跟随自己来到终南山的脸孔,知晓此番行动的人都在此,无一不是跟随自己百年之久的心腹。他实在想不出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许久,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厉声道:“既然来了,又何必鬼鬼祟祟?”
萧天行话音刚落,虚空便闪过数道光芒,五光十色,应有尽有,如雨后天边的霓虹一般绚烂。仅是刹那间,虚空之中就多了数十道人影,有的是道人,有的是和尚,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将绝壁鬼见愁为了个水泄不通。
玄门众人一见,周遭尽是正道各派祖师级的人物,神情比先前更加的凝重。萧天行的目光一一扫过眼前众人,忽然冷笑起来,道:“莫非我玄门前来终南山祭祖,也影响到诸位的清修了?”
西侧虚空,一个手持仙剑的中年男人上前一步,怒视着萧天行,厉声道:“魔门作恶多段,为祸人间,人人得而诛之,今日这鬼见愁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云从龙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盯着先前说话的老人,道:“叶云谷主,不知无名谷哪位道友看见我玄门为祸人间了?”
萧天行冷哼一声,径直踏上了虚空,道:“恐怕,各位对我玄门的印象,还停留在两百年前吧?”
萧天行此话一出,正道众人顿时哑口无言。这时,一个枯瘦的老者挺身上前,相貌清矍,道骨仙风,一袭灰色道衣无风自飘,衣后那副太极八卦图更是玄奥莫测。老者捋了捋花白胡须,道:“据贫道所知,自从萧道友统一玄门这些年来,玄门教众与往昔相比确实收敛不少。但是为了苍生社稷,贫道希望你们能自废修为。”
“清玄真人,不用找这些借口,大家心知肚明。要战就战,我萧天行活了二百八十多年,从来没有怕过谁!”萧天行漠视着眼前众人,一双眼睛桀骜不驯,万山之间,以寡敌众,却没有丝毫的惧意,一袭长衣风中裂裂作响。
忽然,一道耀眼的白光自天边划来,光华褪去,赫然是一名手持仙剑的男子,剑目眉心,英气逼人,恰巧与萧天行形成了对峙之势!
一袭素衣,一柄北剑,那曾是九州正道不败的象征——李沧澜!
不过,正道之人却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欣喜,气氛反倒越发的凝重起来。
一个为了妖女叛逃师门,背弃天下正道的旷世奇才,九州修真界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番前来,除了玉衡真人与清玄真人以外,恐怕谁也不知道他的意图,不少正道之人已是心生忌惮。毕竟,那“天下第一人”的名号可不仅是简单的几个字而已,若是他倒戈助魔门,那无疑是正道之人最不愿看见的一幕。
李沧澜看着萧天行,这个对自己的挚爱有再造之恩的男人,只感觉对方的身修为仿佛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深不可测,道:“萧兄,放弃玄门,李沧澜以项上人头担保你与苏夫人的平安。”
萧天行神色之间没有丝毫怯色,道:“玄门不单关系着我与内子,更关系着玄门万千子弟。你是聪明人,事实摆在眼前,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是处心积虑要至玄门于死地。”
萧天行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到了清玄真人身上,讽道:“天剑门,九州正道第一宗派,心怀天下苍生,说得倒是动听。”
清玄真人一愣,疑道:“萧门主对我天剑门有深仇大恨么?”
萧天行冷笑道:“高高在上的你们,对几百年前的事情当然不会记得,我也不想再提。你们不是讲什么顺应大道,天命不可违么?”
萧天行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均落在了天剑门人的身上,所有人都听出了萧天行语气中对天剑门那股怨气。不过,却没有一人知晓原因,甚至就连天剑门的人也是一头雾水。
萧天行又道:“你们不是讲究天命么?那我就偏要将这片天捅个窟窿出来!”
这时,一个老和尚走上前来,慈眉善目,身披一袭古朴的僧袍,那撮雪白的胡子悠长,正是云隐寺的方丈——永智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