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山位于九州西南边陲,由北至南绵延千余里,其地理位置十分特殊,恰好是中原与南疆的分界处。换言之,九华以东是繁华非常的中原腹地,以西则是虏毛饮血的蛮荒之所。
九华山终年笼罩在氤氲的雾气之中,渺无人迹,多有毒蛇猛兽出没,山林之间少有阳光渗入。即使有,也仅在正午酷日当空的那一刻,待到正午一过,阳气稍有衰退,那浓厚的雾气重新弥漫,林间便又会回到那一副昏天暗地的模样。数十丈高的参天巨树湮没在朦胧的雾气中,看上去突兀且狰狞,尤其是寂寥如斯的林间,偶尔回荡起莫名的阵阵幽风,如九幽冤魂的咆哮一般,更是令人心惊胆寒。
曾有不少修真练道之人听闻九华山的神奇,以为是汇聚天地灵气的仙山,纷纷慕名而来,经过几番观测与考究之后,却无一不败兴而归。且不说那连云山、无名谷,就连与红尘俗世相比,九华山的灵气却也不见怎么充沛,甚至还隐隐有些不如。若要说唯一的玄奇之处,便只有那不知从何处涌出的漫天雾气。
这一日,天空布满了暗云,看上去有些阴郁,突如其来的狂风肆虐在山林间,落叶枯草漫天飞扬,空气之中隐隐夹杂着潮湿的腥气。
九华山的东方边缘,有一处农家小屋。狂风之中,木门被吹得啪啪直响,屋顶的茅草也被吹落了好几撮,风雨欲来,那布满了裂纹的泥墙仿佛即将坍塌。
小屋旁有一片菜地,土里稀疏相间着青菜,一个中年男子挥动着锄头正在劳作。他身穿一袭灰色的长衣,布料是最劣最糙的那种,长发被挽作一个简单的发髻垂在肩后,鬓发早已被汗水打湿。虽然是一副典型的山野村夫打扮,但是他的眉宇之间,却隐隐散发着常人不能拥有的凌厉。
这时,小屋内走出一个白衣女子,那薄薄的轻纱仿佛朦胧的月华,飘零在肆虐的风中,恍若绽放的白花。女子肌肤莹白如雪,那一双眼睛,水遮雾绕似的,让人看不真切,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摄人心魂的媚意,尤其是腰间的那一系白丝带,更是将盈盈一握的腰肢勾勒得曼妙有致。
白衣女子看着地里忙碌的男子,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看上去温柔而娴静,只听她道:“沧澜,快下雨了。”
男子停下了手中的锄头,拭起衣袖擦了擦汗,微微喘了口气,指着地里凌乱的杂草,道:“很快就完了,牧野呢?怎么没听见他闹腾的声音?”
白衣女子道:“他睡着了,估计没个一时三刻,是醒不来的。”
她望着不远处男子忙碌的身影,脑海中浮现起近两年来隐居于此的日子,那一幕一幕平凡而真切,虽说是清苦了些,但却也怡然自在。想到此,她微笑起来,心中一阵宽慰,不管再多痛苦、再多咒骂,似乎一切都是值得的。
天空愈发的阴沉,压得人喘不过气,远方隐隐传来滚滚的雷声。白衣女子眉头一皱,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烦乱,显然不太喜欢这种阴沉天气,转身走进了内屋。
男子忙碌完菜地的活计,爬到屋顶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漏雨的窟窿之后,才回到了那间简陋的农家小屋。屋内的陈列很简单,是一些普通的农家用品,褪色的木桌、长条的板凳、以及角落里的米缸,虽然狭小,但却干净整洁,看上去井井有条。
男子撩起布帘,走进了内屋。天色很暗,屋里燃着一盏煤油灯,细微的火苗跳跃不断,周遭忽明忽暗。木床上,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趴在被褥间,呼呼的酣睡着,粉嫩粉嫩的小脸胖呼呼的,偶尔还吧唧一下小嘴,十分惹人喜爱。
白衣女子坐在床边,似是察觉到了男子,回头冲着男子做了一个禁音的手势,低声道:“轻点儿,孩子睡着了。”
男子点了点头,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床边,看着眼前那张胖呼呼的小脸,他是愈发的喜欢,满脸幸福的笑容。
白衣女子抿嘴一笑,白了男子一眼,低声道:“这小子和你一样,就喜欢趴着睡觉,真不知道他怎么会遗传你这么一个习惯。”
“我的儿子,当然会遗传我的习惯。”说罢,男子坏坏一笑,凑近白衣女子身边耳语道:“娘子,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再为牧野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女子脸上浮起一抹红晕,轻啐了一声,回头整理起婴孩儿身上的被褥来。忽然,她神色一滞,眉宇之间几分凝重、几分惊慌,正想说什么时,却见男子猛然起身,走出了小屋。
昏暗的天色之下,一个道者打扮的老人站在屋外,身负两柄仙剑,双目炯炯有神,花白相间的长发挽作一个道髻,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韵味。任狂风如何肆虐,他却岿然不动,只有那一袭灰色道袍裂裂作响。
男子站在门口,望着老人那亲如生父的背影,神情复杂,几度欲言又止。许久,他才艰难地道了一声,“师傅……”
老人冷哼一声,转过身来,神色冷峻,厉声道:“贫道玉衡,至于师傅二字,怕是担当不起!”
男子神情有些窘迫,低声道:“师傅,我……”
玉衡真人一听,拂袖怒道:“李沧澜,十八岁得到掌门亲传北剑,钦定为天剑门下一任掌门。十年突破心剑境界,二十年突破灵剑境界,五十年就突破天剑境界,将本门无上秘典《九天剑典》修炼至大成,更是前无古人的将本宗九道秘术精通了四道。为了一个区区妖女,背弃天下沧桑正道,真乃天剑门开宗立派以来的千古第一人……”
李沧澜脸色苍白,没有任何的反驳,虽然他从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但是心中却始终愧对天剑门,愧对情同手足的师兄弟,愧对亲如父辈的师傅与掌门,愧对那些充满希冀的眼神……
白衣女子站在窗边,透过翕开的窗缝望着昏暗的天幕,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封密函,沉默不语。她知道,自己已经沉溺于这怡然隐居的生活中,甚至忘记、或者背弃了自己最初的目的与使命。她也知道,自己与他是不会被任何人承认的,无论是正派抑或是圣门。
可是,她与他一样,都无怨无悔,
风,愈发的张狂,滚滚的黑云摧压下,九华山的支离破碎仿佛近在眼前。
玉衡真人深吸了口气,仰头望着天边的黑云,不断的涌动,道:“倘若你还记得自己曾经是天剑门的弟子,这柄北剑你就拿去。”
老人的声音有些哽咽,缓缓地抽出了背上的一柄仙剑,扔在了李沧澜身前,“九月十五,终南山鬼见愁,剿灭魔门。”
说罢,老人法诀一掐,虚空青光一闪,便御剑飞向了远天处。
一道电光,一道惊雷,炸响在天空,霎那间大雨倾盆。茅屋内,传来婴孩儿揪心的哭啼。
李沧澜跪在地上,沉默地望着那柄古色古香的北剑,那柄象征着天下沧桑正道的北剑,剑锋犀利的寒光仿佛道道刺进他的心窝。雷声滚滚,冰冷的雨水湿透了他的衣服,长发一条一条的贴在脸颊,看上去狼狈不堪。
如此猛烈的雷雨天,却不应该出现在深秋。
李沧澜缓缓地握上了北剑古朴的剑柄,露在剑鞘外的锋刃虽然沾满了淤泥,但却丝毫掩饰不住那冰冷的寒光,就像他当初第一次握起北剑的那一刻,那股浩然之气从未散去,仿佛永垂不朽。然而他当初心中的那份激动,此刻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感觉这柄曾经跟随自己百年之久的神剑,伴随自己斩杀了无数妖魔的神剑,竟是那般的陌生,那般的沉重。
忽然,一道白影冲出了小屋,紧紧地抱住了他,那张绝美的脸上,早已分不清哪道是泪痕,哪道是雨痕……
许久之后,雨停了,天却依旧一片阴沉。屋内的婴孩儿停止了哭啼,九华山也恢复了往昔的幽寂,雨水顺着房檐的茅草一点一点的滴落,打在角落那柄锄头上,嘀嗒嘀嗒。男子与女子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瑾萱……”李沧澜的声音很低沉,甚至让人听不真切,“我会回来的。”
沉默了许久,瑾萱缓缓地点了点头,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看上去竟是那般的艰难,“我知道有些话不应当说,但是……但是,圣主与苏夫人曾对我有再造之恩……”
“我了解。”李沧澜深吸了口气,望着头顶这片阴郁的天空,那复杂的眼神隐隐有几分嘲讽,自语道:“不知道这种毫无意义的杀戮何时才能终了。”
瑾萱道:“记得你的话,一定要回来。”
忽地,李沧澜嘴角浮起一丝狡黠的笑容,转身将瑾萱抱在了怀中,看着那双红肿的眼睛,心中却是有些心疼,旋即调侃道:“在某人的循循善诱之下,我可是不惜与天下正道为敌,难道某人到现在都还信不过我么?好歹我和某人都喝过交杯酒,拜过天地,还进过洞房……”
看着李沧澜一脸的笑意,瑾萱心中一阵甜蜜,狠狠地揪了一下李沧澜的胳膊,娇嗔道:“你若是再说的话,今晚就别想进家门了!”
“娘子,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