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学会这些东西?”恒空看着忘心,惊诧之间又有几分不解,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这第一个条件会是这般,疑道:“先生是想为自己寻一位传人?”
忘心应道:“与那些名门大派的弟子不同,我所精通的术法都是自己研习探索出来的,那分艰辛也只有我自己最清楚,每每想到百年之后那些术法即将失传,心中不免有些遗憾。而你资质不错,天性善良,又无争强斗胜之心,却正是最理想的传人。”
恒空看着忘心的黑发,眉头一皱,道:“以修真之人的年岁来看,先生似乎并不算年迈,为何又要急着寻传人?”
忘心道:“人的一生,难以预测,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都可以轻易夺人性命,年老与年少又有什么差异?活着的时候就要把握,不要到死的那一刻才来遗憾,更不要寄希望于轮回的来世,毕竟你我都不曾有过轮回的记忆,那虚幻的东西到底是否存在,你我也都不清楚。”
恒空顿了顿,又道:“只是,小僧隶属佛门,若是贸然修习先生的术法,恐怕……”
忘心道:“难道那些陈规抵得上这白狐的生命?”
恒空一听,沉默起来,目光不经意的落在白狐身上,复杂的神情之间,尽是犹豫与矛盾。
忘心道:“我只是不想自己百年的心血,伴着自己的死化为一抔黄土。换言之,也许在来世之中,我不会记得今生,但是至少这个轮回之中曾有过我的足迹。”忘心顿了顿,又道:“你学成之后,大可将其隐藏起来,不显露于众人之前。”
许久之后,恒空点头道:“好。”
见恒空应允,忘心的脸上并没有喜悦与惊诧,仿佛早已知晓了一切。忽地,他眉头一皱,转身望向来时的山林,微闭起双眼,左手指间法诀一掐。
片刻之后,忘心神色恢复平常,转过身来,右手一挥,数道青光坠到地面,轻微的轰鸣之中,烟尘袅袅弥漫。待到烟尘散去,地上赫然一些圆形的小石孔,相互凝聚在一起,中间为五个,周遭则是四十个,分别呈一到九排列着,恰巧合成了一个四方阵。
忘心转过身来,对着恒空道:“戴九履一,左七右三,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以五居中。其中,一、三、五、七、九为阳数,二、四、六、八为阴数。”
恒空看着地面那神秘的图案,却是不明所以,疑道:“忘心先生,这是……”
忘心道:“这图是古人所遗下的,名为《洛书》(注)。相传,人皇伏羲就是根据《洛书》《河图》衍出八卦的。九州从古至今,无论正道与邪魔,所有神奇的术法皆起源于这一图一书,就算将其喻作万法的根基也不为过。《洛书》本已失传数千年,我也是在年少时,于西北洪荒处的石窟间寻到的。”
恒空一听,惊诧不已,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脚下这粗陋的图案竟是蕴藏着这般玄机。
“我毕生所学,大多领悟自《洛书》。虽然这图看似简陋,仅是由九个数字排列而成,但却是涵盖天地万物,内蕴万象玄机。你且先去自行参悟,待到日后,我自然会来指点于你。”
忘心话音落下,一阵幽风泛起,几缕黄沙之后,已然是没了人影。
恒空望着虚空渐去渐远的缕缕黄沙,并没有惊诧或者疑惑,这半年以来,他早已习惯了忘心这般来去无声。待到黄沙尽数消失,他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那粗陋的图案之上,那呈四方排列的孔……
这一看,就是许久,如着了魔道一般,目光却是再也无法挪开。
看着恒空痴迷的模样,白狐低吟了两声,爪子轻轻地挠动着他的小腿。不过,恒空却没有反应,仅是澄澈的双瞳之间,倒映着那粗陋的图案。
忽地,一声虎啸响彻了山野,惊得林间的鸟儿四散飞逃。
恒空一惊,猛然清醒过来,回头望着林间的响动,只听见参天深林之间,若隐若现地传来声声喝骂。
“你个病猫,哪里逃!若是再不停下,小心佛爷抓住你,扒了你的猫皮……”
听得这熟悉的声音,恒空一怔,喃喃自语道:“恒远师兄……”
正当他转身,准备向着深林寻去之时,却见白狐如着了什么惊吓一般,竟是不顾腿上的伤势,硬是一瘸一拐的窜向了深谷。
“白狐,你去哪?”恒空大声道,还来不及追,那白色的身影便消失在雾气氤氲的深谷之间。
忽地,崖边的林间一阵响动,伴随着几声愤怒的虎啸,一个如肉球似的和尚扑着一只白额吊睛猛虎冲出了林子,最令人不解的却是猛虎的嘴中咬着一只兔子,而和尚则死死的拽着兔子,不让猛虎将其吞咽。两道身影缠在一起,翻滚之中相互撕打着,虽然猛虎身形矫健,但却硬是被和尚压得难以动弹,看上去颇有些可怜。
和尚猛地一翻身,顺势骑上了猛虎后背,单手扼着猛虎的脖子,死死地将其脑袋压在地上,怒道:“你个死病猫,还不快把嘴给佛爷松开!若是你敢把佛爷的兔子吃了,佛爷定会拿你去喂寺里的永戒老秃驴!”说罢,又是摁着猛虎的脑袋一阵猛捶。
猛虎几声哀嚎之后,松开了嘴中的兔子。和尚见状,脸上泛起一丝得意,顺势夺过了那只兔子,猛地翻身起来,拍了拍屁股,冲着眼前的猛虎厉声道:“佛说,佛爷不入地狱,谁入……”
和尚眉头一皱,脸上的肥肉堆成了一团,摇头改口道:“佛说,苦海无边……不,是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爷这次放你一马,就等于救你一命,希望你从此能改过自新,不要再妄造杀孽。若是再让佛爷见你残害生灵,决不轻饶!”
说罢,和尚脸上堆起一丝醇和的微笑,提着那死去的兔子站在一旁。猛虎见状,带着几分哀嚎,夹着尾巴仓惶逃进了林间。
“恒远师兄,你怎么来了?”
恒远一怔,回头望去,却正是自己的师弟恒空。他眉头一皱,打量起周遭来,深谷间云雾缭绕,双树于风中婆娑作响,喃喃自语道:“没想到,却是追到这里来了。”
恒空走到恒远身前,看着那死去的兔子,疑道:“恒远师兄,刚才你打那猛虎作甚?还有,这兔子又是怎么了?”
恒远干咳两声,挺了挺身子,正色道:“我今日于山中悟禅,遇见一只猛虎,目露凶光,四处张望,我断定它会造下杀孽。于是,我一路跟随它,果然被我逮了个正着。”恒远扬了扬手中的死兔子,又道:“这便是罪证!”
恒空一怔,追问道:“既然师兄一路跟随猛虎,那又为什么不救下这只兔子?”
恒远一声轻叹,惋惜道:“只怪那猛虎太过迅速,待我回过神来之时,那只兔子已然是入了虎口。”
恒空眼珠子一转,呵呵笑了起来,道:“师兄,你这叫守株待虎,还是守虎待兔呢?”
恒远听得,知道恒空识破了自己的把戏。不过,他却不脸红,白了恒空一眼,道:“总之,这造下杀孽的又不是我,就算有业报,也是那只病猫的。”恒远嘿嘿一笑,又道:“小师弟,我在青州之时,见有人以兔肉为主菜,以八角、茴香、大料、辣椒为辅料,最后以糖醋干炒,那味道是相当……”
“阿弥陀佛……”恒空双手合十,道:“在某些宗派眼里,食荤腥也是妄造杀孽。师兄,不如将这兔子埋了,超渡它的灵魂前去极乐罢。”
恒远神色一紧,慌忙将兔子藏进了宽大的袖口,当即岔开话题,道:“小师弟,你没事在地上戳那么多孔做什么?咦,这些孔居然还有规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诶,小师弟,你真是和那一帮老秃驴一起呆傻了,竟然会在地上戳这么多孔来……”
夜幕来临。
云隐寺最末的那间僧舍内,煤油灯的微光渗过窗间的贴纸,映着崖下的竹林,寂寞的山野有着夜风的婆娑。
屋内的那帖横幅,那个“禅”字依旧如往昔,让人心安与平和。恒空坐在一张木桌前,借着暗淡的灯光,愣愣出神的端详着被拓于纸上的图案,那被称作《洛书》的神秘图案。
“戴九履一,左七右三,二四为肩,六八为足……”
他越是叨念,便越是觉得这《洛书》神奇,无论是横向、纵向、又或是斜向,三数相加之和皆为十五,隐隐有着一种神鬼莫测的玄机。
就在他入神之时,却听见一阵敲门之声,他心下一惊,慌忙收起手中的《洛书》,将其藏于枕头下方,匆匆来到舍门前,开门一看,来人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正是云隐寺的方丈永智,永贤与延明则随在永智身后。
恒空滞了瞬间,旋即双手合十,道:“永智师叔祖,您怎么……”
永智微微一笑,道:“我的到来让你很惊讶么?”
“没……没……”恒空支吾着,余光顾盼了一下藏着《洛书》的枕头,心头扑扑直跳,生怕被发现了什么端倪,一时竟是紧张得不知说些什么。
私自修炼外门秘术,无论于九州正道又或是邪派而言,却都是不允许的,对于从小墨就守清规的恒空,更是一个禁忌。或是太过紧张,又或是让自己心安,恒空的脑中却不知不觉的回荡起忘心的话来,两人初次见面时,那番关于万法归宗、大道无殊的辩论。
永智轻叹一声,道:“平日师叔祖忙于寺内事务,少有来看你,况且现在又是深夜,你有这般反应也在情理当中。”
延明嘿嘿一笑,绕到恒空身边,道:“好徒弟,难道不请师叔祖和师傅进去坐坐?”
经延明这么一说,恒空才猛然回过神来,连忙将永智、永贤、延明三人引入了屋内。四人坐在蒲团上,永智、永贤、延明三人一方,恒空则在另一方。
恒空看着眼前的长辈,心中逐渐平静下来,虽再无忐忑之意,却总有些疑惑,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居然引得永智前来,而且还有永贤与延明作陪。
(注):《河图》与《洛书》是古代流传下来的两幅神秘图案,被誉为中华文明的源头。相传,上古人皇伏羲氏时,有龙马从黄河出现,背负《河图》,其后又有神龟从洛水出现,背负《洛书》,伏羲氏根据这一图一书推衍出先天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