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空道别白狐,来到悬崖边时,延明早已盘膝坐在娑罗双树间,静静的吐息纳气,入定冥想。恒空略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定了定神,走到延明身后,双手合十,道:“师傅,弟子恒空来了。”
延明微闭着双眼,依旧作冥想入定状,右手轻轻地指了指身边的空地,示意恒空坐下,缓缓道:“何为寂灭?”
恒空一愣,往昔讲经说道之前,延明总会与他嬉笑几句,不料今日竟是这般直接。带着一丝莫名的惊愕,他盘膝坐在了延明身边,应道:“息五感,闭六识,度脱生死,万念俱空,入寂静无为之境。”
延明微微点了点头,又道:“千百年来,我寺之所以能屹立九州,靠的便是那诸般玄妙精深的佛法,而这《寂灭心经》更是我寺的根本所在。相传佛祖在涅槃(注5)期间,以般若之能,参透因果轮回,堪破生死六道,借阿难之手著下一册古卷,上面记录着诸般佛门轶事。机缘巧合之下,那册古卷于两千四百年前,被一位西游身毒的九州苦行僧所得。其后,那苦行僧携带古卷回到九州,苦苦钻研百年,悟出了诸般玄妙的佛家真法,著下《寂灭心经》,并于东灵山创下了云隐寺。说到此,想来这位苦行僧你也不会陌生了,他正是我寺的祖师——神秀禅师。”
恒空微微点了点头,凝神细听着,生怕落下一句。
“《寂灭心经》有四境,分别是却尘、本心、灵虚、寂灭,而每境又分六重。却尘,即了却红尘,自此无欲无求;本心,即体悟自心,一般若生四万八千智慧;灵虚,即以心入虚无之境,窥得茫茫天道;而这最后的寂灭之境,却是无人知晓,相传只有神秀禅师曾修入此境。”
听到此,恒空眉头一皱,问道:“《寂灭心经》只有四境么?”
延明睁开了眼睛,点头道:“其实,现在的《寂灭心经》并非当年神秀禅师所著的原本。两千年多年以来,本寺高僧在反复的修炼与研习的过程中,不断取经书之精华,并多次加以弥补完善。时至今日,却已称得上字字包罗万象、玄妙精深。”说到此,延明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又道:“当然,《寂灭心经》也并非无瑕,或许仍旧有精进的可能。曾有一次,我无意间听到方丈提及那册古卷,似是从没有人悟通古卷的最后一页。”
恒空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问道:“难道神秀禅师也不曾悟出?”
延明摇了摇头,道:“神秀禅师有没有悟通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肯定神秀禅师之后,却是没有人悟通。”延明轻叹了一声,又道:“想当年,天赋卓绝的枯荣师叔祖,就是不顾心魔入侵,强行参悟古卷最后一页,从而失去了心智,自此消失于世间……”
恒空大惊,道:“那册古卷的最后一页到底是什么?”
延明轻叹了口气,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据永智方丈所言,之所以从未有人参透古卷最后一页,并非是那内容多么晦涩艰深,而是因为那页尽是残缺不全的梵文,唯一能认清的仅有三个字而已。”
恒空一愣,疑道:“什么字?”
延明缓缓道:“魔比丘(注4)。”
“魔比丘?”恒空眉头一皱,却是不太明白,疑道:“比丘就是比丘,这魔比丘一说指的又是什么?”
“不太清楚,不过比丘之前有一魔字,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说罢,延明拂了拂袖,微微闭上了眼睛,道:“那册古卷对你来说,还有些遥远。现在,还是让为师先传你《寂灭心经》的法决罢。”
恒空一听,心神为之一振,当即细细聆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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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就似那东灵山的寂寥一般无声逝去,随着山野那日日起伏的朝岚薄暮,忽忽间已是两年过去。
云隐寺的一间静室内,永贤盘膝坐在蒲团上,微闭着双眼,低声念诵着佛家经典。许久,他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延明,指了指身边的蒲团,道:“坐吧,有什么事情?”
延明点了点头,挽起手中的念珠,盘膝坐在脚下的蒲团上,道:“恒空已于昨日突破却尘之境,现已修入本心之境。”
永贤听闻,微微点了点头,似是在忖思什么,沉吟许久,道:“却尘之境为《寂灭心经》的初始,本就是为了断绝红尘,为日后的修行扫去心中魔障。恒空自幼生在佛门,从未沾染红尘浊气,也未曾有过什么俗世欲念,加之他的天赋绝伦,境界能如此迅速的提升也算是情理之中。不过,两年也的确是惊人了一些,按照我曾经的推测,他至少要三五年才能突破却尘之境。也许与其父李沧澜相较,他的天资犹有过之。”说着,永贤顿了顿,又道:“除了基本的拳脚功夫、御空之术以外,他现在可曾习得术法?”
延明应道:“往生咒,寂灭指。”
永贤一怔,笑道:“果然,这修真炼道一途,还是得讲究一个‘悟’字。想当年,我也是修行十余载,才悟通寂灭指,想不到短短两年时间,他竟然悟通了两道术法。若是一直如此下去,随着他灵力的增加,对《寂灭心经》修习的深入,恐怕连轮回六相、龙象般若等术法也是指日可待。”
延明一怔,在他眼中,恒空虽然天赋卓绝,但是距离轮回六相、龙象般若之术,却是遥遥不可及,毕竟那可是云隐寺的无上绝学,即便比起天剑门的九宗秘术来说,恐怕也是不遑多让。
永贤眉头一皱,似是想起了什么,道:“那只白狐现在如何?”
听永贤这么一说,延明这才回过神来,道:“那只白狐初入妖道,若想幻化人形,恐怕至少还得修行百年。现在看来,它仅是普通的生灵而已,而且也不存什么恶念,师叔不必担心。何况,恒空生性善良,即使与妖道在一起,也定然不会泯灭心性,兴许只是他体内的那屡白狐血脉,使得他对那白狐有一丝亲近。”
永贤点了点头,道:“延明,你可知当初我为何将恒空划归于你的门下?”
延明一愣,这些年来只为多了一个乖徒儿而高兴,却不曾想过自己为何能得到这个便宜徒弟。在他看来,与诸位师兄弟相比,自己的修为算不上高绝,佛法也算不上精深,但是当初师叔却偏偏将恒空划在了自己的门下。
延明忖思了片刻,道:“恕师侄愚钝,请师叔明示。”
永贤道:“在延字辈的僧人中,虽然你的资质、修为、佛法算不得上乘,但却数你最擅长与人相处、交谈。恒空自幼身世离奇复杂,若是让他师从那些终日沉迷佛理与修行的僧人,恐怕会养成沉默寡言的性格。说来,这也是防范将来可能发生的一天罢,性格开明一些总是好事。”
延明神情一滞,颇有些意外的感觉,没想到自己往日的诟病却为自己争取来一个宝贝徒儿。想着当初自己初入佛门的时候,师傅永难还时常训诫自己终日嘻嘻哈哈,没有一点出家人的样子。
永贤又道:“恒远还在菜园悔过么?”
延明道:“是的,当初他犯了荤腥戒,被永戒师叔派去菜园悔过三年,如今已过了两年。”
永贤沉吟着,点头道:“明日我去与永戒师兄说一说,或许能减轻恒远的惩罚。毕竟,惩罚的目的重在悔过,若是恒远心有悔意,也不必再做那劈柴挑水的活儿。延明,你在教导恒空之时,也不能忘了恒远,虽说他平日有些顽劣,但本性还是善良的。说起来,寺内近百位僧人,好像他唯有对你言听计从……”
听到此,延明一呆,脸上依稀的皱纹却是僵住了,颇有些尴尬的样子。因为,导致恒远受罚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身为恒远师傅的他,那醉仙楼最初可是他带恒远去的。
延明干咳了两声,一本正经的双手合十,道:“师叔教训的是,今后我一定会好好的教导一下恒远。”
永贤挥了挥手,示意延明离去,眉头一皱,又道:“关于那只白狐的事情,且先不要对外声张,以免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包括永智师兄。”
延明身形一滞,转身愣愣地望着蒲团上一脸慈祥的永贤,却是不曾料到自己的师叔会说出这样一段话来。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退出了静室。
(注4):比丘,即和尚。
(注5):涅槃,佛教术语,义译为寂灭,涅槃并非死亡,而是佛家作追求的至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