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恒空的心中一阵温暖,却是比嘴里更甜,转身望着那寂静的山林,和煦的惠风林间婆娑作响,却似延明慈爱的笑容一般。
既然这果子如此可口,那白狐定会喜欢,余下的就留给它罢。想到此,恒空重新将冰糖葫芦罩上了黄纸,揣进了怀中,绕过悬崖,顺着山势,小心翼翼地走入了寂静的山谷。
谷内一如既往的幽静,走在路上,恒空忽地一呆,却是想起一个被自己忽略的问题,白狐既非人类,咽得下那食之无味的馒头么?想着想着,他心念一转,却是决定先试一试。
此时是白天,加之昨夜又来过,恒空顺着回忆之中的僻路,很快就来到了那处隐匿于山壁之间的石窟。他拨开茂盛的藤蔓,只觉昏暗的石窟间一阵凉风吹来,其间夹杂着淡淡的血腥之气,抬头一看,那白狐正以尾巴掩着身体,怯生生的蜷缩在石窟的角落,只是那原本莹白的狐尾却因为鲜血的凝固,已然成了暗淡的绛色。
见到站在石窟口的恒空,白狐慌忙立起身来,拖着受伤的后退一瘸一拐地向着恒空蹒跚而去,虽然动作看上去有几分艰难,也不太利索,但那一双朦胧的眼睛却是充满了欢喜,不断地“呜呜”低吟着。
见着白狐后腿绷带上凝固的绛色,恒空心中一阵喜悦,看来那血是彻底止住了,但一想到那骇人的伤口,却又是一阵惊慌,连忙道:“你先趴在地上,若是因此而撕裂了伤口,那可就不妙了。”
说罢,他大步来到了白狐身前,抚了抚莹白柔顺的绒毛,又从怀中摸出了早斋的两个馒头,塞到白狐嘴边,道:“寺里就只有这些吃的,你先试试合不合胃口,若是不喜欢,我便为你寻浆果去。”
白狐轻呜了两声,低头嗅了嗅,一番犹豫之后,囫囵地啃起那干涩的馒头来,显然是饿极了。
看着白狐狼狈的啃着馒头,恒空神色先是一阵喜悦,旋即却黯然下来,莫名的一阵心疼。很快的,那干涩的馒头便被白狐啃尽,甚至连残渣也不剩,白狐舔了舔嘴角,却仍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忽然,恒空想到了那串美味的冰糖葫芦,连忙将其丛怀中取了出来,拨开黄纸,丛竹签上摘下一颗,递到白狐嘴边,道:“尝尝,这味道可是妙极。”
望着那前所未见的冰糖葫芦,白狐略有迟疑,似乎对这来历不明的东西有些忌惮。不过,当它再度望见恒空的笑容时,却是不再犹豫,当即将那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咽进了嘴中。
恒空大眼睁得浑圆,一动不动的盯着白狐,似是在期盼着什么。随着“咯噔”一声脆响,白狐忽然愣住了,那双水灵灵的眸子中,充满了惊喜与难以言喻的美妙……
山野的清风掠过茂盛的藤蔓,石窟间回荡起恒空烂漫的笑声,白狐欣喜的低吟,仿佛与那绿叶的婆娑交织在了一起,融在了这幽寂的山谷。
石窟前的山壁处,却见延明灰色的身影悬于半空,透过藤蔓间的缝隙,望着石窟内其乐融融的画面,他的嘴角泛起一丝会心的微笑,悄然飞离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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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云隐寺的膳堂。
恒空放下粥碗,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肚子突然传来一阵“咕咕”的声音。他神色一惊,小脸一红,慌忙埋头掩住了肚子,悄悄地望了望四周,见无人注意自己之后,心中如大石落地,暗自松了口气。
恒空身前的粥碗与菜盘已是一干二净,甚至就连残渣碎末也不剩。不过,令人疑惑的却是那两个雪白蓬松的馒头,依旧完好无损的摆在盘中,似是连动也没有动过。他趁着四下无人注意,小手在桌前一晃,便将那两个馒头揣入了怀中,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准备离去。突然,他只觉脑海一阵眩晕,一个踉跄脚下虚浮几步,眼看即将摔倒在地,却连忙强行稳住身形,硬生生地坐回了凳上。
恒空丛小就一心向佛,每日守戒,不用晚斋,唯一的食物就只有早斋的清粥、馒头、腌萝卜。而近来几日,他又将早斋的馒头悄然给了白狐,夜间忍受饥饿的同时,更是整夜难以入眠,身体似是再也熬不住了。
恒空定了定神,轻轻地揉着太阳穴,余光却见一只大手摁到了自己的肩上,颇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他回头一看,正是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师傅延明,想起被自己藏在怀中的那两个馒头,顿时窘迫起来,支吾道:“师傅……”
延明摸了摸着恒空的小光头,从自己的怀中摸出了两个馒头,塞到恒空的手中,道:“虽说佛家多在修心,但也要有一副硬朗的身子骨,况且还要学祭炼诸般法器,若是没有气力的话,那可是万万行不通的。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后每日早斋多吃两个馒头,想来也不会影响你守戒吧?”
恒空一愣,心中愧疚无比,刚想说出实情时,脑海中却浮现起白狐怯懦的目光,又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一时间竟是失去了言语。许久,那矛盾与复杂的心情最终化作了两个字,“师傅……”
延明呵呵一笑,道:“快吃吧,一个时辰之后我自会去娑罗双树下,以后修炼的时间也都定在那个时候。”
恒空轻轻地点了点头,紧埋着脑袋,小脸通红,一点一点的将馒头撕碎塞进嘴里,却是不敢正眼看延明一眼。这两个小小的馒头,恒空却是吃得格外的久,也吃得格外的沉默,师徒俩从头至尾都没有说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延明亲眼看着恒空将手中的两个馒头吃完,缓缓地点了点头,摸着恒空的小光头,微微一笑,转身走出了膳堂。
许久,恒空才敢抬起头来,跑到膳堂门口,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心中却有一股无法言喻的难受,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视线,才莫名的一阵轻松。想起此刻正在石窟间挨饿的白狐,他心下又是一急,当即匆匆走出了寺院,向着后山那幽寂的深谷跑去。
越过曲折幽险的山路,恒空来到了山壁的石窟前,如同往日一般,刚拨开茂盛的藤蔓,就有一阵凉意扑面而来。
白狐与前几日一般,默默地蜷缩在石窟的角落,当看到恒空的身影出现时,那双略带落寞的眼睛突然地欣喜起来。不过,它却没有像前次那般拖着伤腿向恒空蹒跚而去,而是一动不动地趴在冰凉的地上,只是那毛茸茸的尾巴之间,却是多了一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俨然正是恒空昨日留下的。
恒空愣了一下,大步走到白狐身前,指着冰糖葫芦,疑道:“白狐,你为什么不吃?”
白狐摇了摇头,低声“呜呜”的呻吟着,那双似水的眼眸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忽地,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毛茸茸的尾巴轻轻地在地上扫了一下,再度将冰糖葫芦围了起来。
恒空寻着白狐的尾巴一看,见那微末的石屑之间,却是一群蚂蚁,几番挣扎之后,又再次向着白狐尾间的冰糖葫芦爬去,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气势。恒空恍然大悟,原来白狐是在保护那串冰糖葫芦,以免受到蚂蚁的侵蚀。
他眉头一皱,俯下身来,轻轻地抚着白狐柔若无骨的身体,道:“据《本生经》记载,佛祖生前曾掘眼于人,割肉喂鹰,投身饲虎,截头颅捐髓脑于众生,而你又为什么不肯将这冰糖葫芦与它们共享呢?”
恒空话音刚落,却见白狐神色一紧,那素来怯懦的眼眸中,竟出现了几许少有的坚定,慌忙地蜷了蜷尾巴,将冰糖葫芦围得更紧了,怕是被谁抢去了似的,仿佛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恒空有些惊诧,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白狐竟是将这串冰糖葫芦看得这般珍贵,呵呵笑道:“冰糖葫芦是属于你的,怎么样去处理,还是你自己选择吧。”
白狐一动不动地望着恒空,望着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望着那抹似山泉一般清晰透彻的微笑。石窟内静静的,白狐的眼眸闪烁不定,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那丝坚定似是在逐步消融,毛茸茸的尾巴也逐步地放松了。忽然,白狐立起身来,以尾巴卷着串着冰糖葫芦的竹签,用嘴取下一颗,轻轻地放到了地上。随后,连忙翘起了尾巴,将冰糖葫芦悬在半空,却是不放心再将其插在地上,那怯懦的目光巴巴的望着恒空,似是在央求着什么。
恒空看着地上爬上糖葫芦的蚂蚁,微微一笑,双手合十,目光又落到白狐身上,丛怀中摸出了两个馒头,递到白狐身前,又道:“种善因,得善果,佛祖会保佑你早日康复的。”
白狐默默地看着恒空手中的馒头,却是不敢再动,虽说眸子中有几分渴望,但更多的却是惶恐。
恒空一愣,似是明白了什么,微微笑道:“馒头是你的,冰糖葫芦也是你的。”
白狐疑惑的望着恒空,眼睛一亮,顿时欢呼雀跃,显然是明白了恒空的意思,当即衔过恒空手中的馒头,一点一点的啃了起来。不过,那串冰糖葫芦却始终被尾巴卷着,悬在半空中,就像是在保护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