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家食肆是一座两层的小楼,全木结构,大约六米宽的门脸,门脸的上方正中部位挂着一块牌匾,本色的底子,上面用黑色的墨水写着铁画银钩的四个大字------吕家食肆。
这四个字虽然不是什么名家所书却也大有来历,乃是吕父当年还在从军时的老首长专门亲笔题给他的,落款上写着“武威段”三字。
汉时还是实行分餐制,每个人有一张几案,聚会时就是一堆几案围在一起,后世那样坐在一张大圆桌上热热闹闹吃一顿饭的场景是绝对见不到的。
看到店里的这些几案,二郎觉得实在是可惜,当然不是可惜没有热闹的圆桌饭吃,而是觉得这样一人一个几案实在太占空间了。吕家食肆的面积本来就不大,六米宽,差不多同样深的店面,要是这样摆法能招呼得了几个客人?招呼的客人少了,赚得自然也就少了,怎么能不让人可惜?
嗯,不行,得改。
进到食肆的第一眼,二郎就决定了要对食肆来个大改造。
“喂喂喂,你这小丫头,别揪我耳朵,别,别插我鼻孔啊!”一到店里,三名大人都有事要忙,照顾妹妹的重任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吕二郎的身上。而这小丫头想必是喜欢上了二郎刚才做的鬼脸,想要来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可这就让二郎抓头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你打又打不得,说理也没法说,实在无奈的紧。
有了!
二郎将小丫头一下子举到头顶,让她坐在自己的脖子上,来个坐飞机。坐飞机这个游戏没有孩子不喜欢的,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对付小孩子的杀手锏,小丫头当然也坐的十分开心。
小丫头终于不再揪着自己的脸让二郎感到轻松不少,不过,你能不能不揪我的发髻?
这个时候,发髻这样东西让吕二郎觉得十分无奈,这简直就是给坐飞机的小姑娘当扶手的嘛。
头上载着个小姑娘,二郎爬上了食肆的二楼,来到阳台上观看坊市的热闹风景。原本到坊市中走一走才是了解坊市的最好办法,但是一来自己头上还坐着个小姑娘,二来自己这副身躯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虽然发育的极好,已经有了十二三岁小少年的模样了,但是面对门外沙丁鱼罐头一样拥挤无比的人流,还是显得太过弱小,肯定会被人流挤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所以只能在楼上看看就算了。
热闹肯定是不用说的了。而在坊市内热闹交易着的这些客商们,有的僭越的穿着华贵的丝绸衣服,此时正跟对手激烈的争论着什么,或许是在讨价还价吧。他是如此的专心致志,以至于衣服被过路的人车马蹭得脏兮兮的也全然不觉。有的客商或许是刚刚才抵达九原城,还来不及休息一番就风尘仆仆满面倦容的到坊市里做起生意来。生意好像兴奋剂一样,能够让人忘记了疲倦,二郎就看见一个客商顶着一对大大的黑眼圈一副十年八年没睡过好觉的模样,但是这位极度睡眠不足的客商,一谈起生意来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青黑的面上血气上涌,显出一种青红参半的神奇面色,二郎还真担心他会不会过劳死。工作人员给老板打工算是过劳死,是奉献精神的代表,那老板为了赚钱过劳死,是不是算作死要钱呢?
除了这些内地来的客商之外,坊市内还有不少的胡人。这群胡人之中绝大多数是来自五原甚至是后方西河郡的南匈奴部落,也有一些来自西域。
南匈奴部落是在光武帝时代由匈奴分裂而来的。当时匈奴单于之位的继承法则是兄终弟及,但是在位的单于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得以继位,便打算破坏这个规则,为此他将原本应该成为储君左贤王的异母弟,当时任右谷蠡王的知牙师杀死,任自己的儿子为左贤王,成为储君。这使得单于的侄子,其父亲也曾做过单于的右日逐王深感不满,开始离心离德。不过此时单于对于匈奴的控制力仍旧足够强大,使得他不敢反叛。后来老单于的儿子小单于继位,没过几年又死去,换成小单于的弟弟继位,经过这短短几年内频繁的改换单于,新即位的单于控制力极大的下降,右日逐王反叛的心思便又萌生出来。恰巧这个时候,新单于打算杀右日逐王立威,于是右日逐王就率领着自己管辖下的八个部落从匈奴分裂出来,一路向南到达汉朝的疆域,寻求汉朝的保护。汉朝接受了他们寻求保护的请求,将他们各个部落分别安置于缘边各郡。于是匈奴分裂为了南北两部分。
至今一百五十年来,对于南匈奴部落,汉朝一直有着巨大的权威,灵帝光和二年(公元179年)五月,就在灵帝驾崩前十年,护匈奴中郎将张修还能擅自将继位不到半年的单于呼征杀死。即使在灵帝驾崩那一年,匈奴单于於扶罗遭到反叛的时候想的也是上京告状。可惜恰巧碰上灵帝驾崩,董卓乱政,于是就有他率领着自己部落的几千人与白波贼一同劫掠河内诸郡的故事。
正是由于对这影响力的信心,所以即使是经历了十二年前的桓帝延熹元年(公元158年)南匈奴各部一同反叛的事件,朝廷仍旧允许南匈奴部落到城内贸易。
于是二郎就可以看到,在这九原城内有许多髡发左衽的匈奴人。
原本来到九原城贸易的西域人虽然比不上就在附近的匈奴人多,但也绝对不少。
但是这些年来,随着大汉在西域军事力量的减弱,一方面大汉朝廷已经无力再有效保障丝绸之路畅通,另一方面随着大汉势力的退出,西域各个势力都在争夺这些大汉留下的地盘,每日混战不息,经常劫掠商旅,弥补军费不足,于是东来的商人就少了许多,即使有东来的也大多是去京兆和河南尹,还会来九原城的只剩下寥寥几个冒险家,所以一眼望下去,西域的商人极少,可以称得上是凤毛麟角。
时间来到了大约上午十点钟的时候。
汉朝的饮食习惯是一天两餐,分别为午餐和晚餐。虽然名之为午餐,但由于这一餐需要提供整整一天学习工作所需要的营养与能量,所以大都不会到了正午才开始进行,而是从大约十点左右就开始了。当然这是没有硬性规定的,所以从九点左右也已经有一些人走向街边的小摊或者食肆内就餐,相应的食肆一般也从九点左右开始营业。吕家食肆平日里也是九点左右开门,但因为今天来的比较晚了的缘故,吕家食肆直到现在才开门营业。
虽然门开得比较晚,但是这么热闹的市场当然不怕没生意。
果然,店门刚刚打开开始营业,一名身穿公服,手上拿着盾牌,腰里别着带鞘钢刀的男子就走了进来。男子一脸苦相,看上去约莫五十岁的样子,一进门就径直走到墙角的一个几案前坐了下来。这个位置是一个视野的视角,店内其他位置上的客人都无法看见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但坐在这个位置上却可以将几乎整间店都收入眼中,是一个很特殊的位置。
整个吕家食肆就是三个女人打理,方氏做菜很有一手,所以是主厨,小魏氏就在厨房里帮着打打下手,而魏氏则负责柜台和招呼客人。那名男子一走进门,魏氏就从柜台后的酒柜上拿了一壶酒一个酒碗向那个位置走去,几乎是男子刚刚坐稳,魏氏就已经将酒碗放在他的面前。熟练的将酒碗满上,又将酒壶放在男子最趁手的位置,魏氏开口问道:“今天还是老样子?”
男子没有回答魏氏的话,端起酒碗慢慢的喝了起来,魏氏也不着急,就站在旁边这么静静的等着。一碗酒终于喝完,男子将酒碗放下,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得了回应的魏氏转身离开。
那名男子看着渐渐远离自己的魏氏,又倒了一碗酒,一抬手,一饮而尽。
有事,看到此情此景的吕二郎几乎可以肯定两个人之间一定有故事,不然不会如此的熟悉,却又显得如此的陌生。
似乎察觉到了来自二郎的目光,男子蓦的转过头来,盯着二郎的眼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看见那男子看向自己,二郎心中惊讶,面上随即露出一个甜甜的纯真笑容,对那名男子道:“客官,请稍坐,饭菜很快就好,我马上给您去催催。”说完不等男子反应就架着小丫头往后厨而去。
到了后厨,见到魏氏已经端着托盘准备出去,盘中所放的那些想必正是那名男子所点的菜肴,二郎往旁边一让,跟魏氏打了声招呼道:“娘。”
“嗯,你肩上架着妹妹就别进厨房了,小心妹妹给磕了碰了。”魏氏随口应了一声,见二郎准备进厨房就吩咐道。
“娘你放心,我肯定不让妹妹磕着碰着。您快去吧,别让客人等急了。”
魏氏也就是随口一吩咐,见二郎这么回答也没说什么。
等魏氏一从身旁走过,二郎转头就进了厨房。
一进厨房,二郎就对二娘方氏说道:“二娘,这菜肴怎么准备的这么快呀?”
方氏手上仍旧忙着,嘴上随口应道:“咱们食肆每天的第一单生意肯定是赵亭长,赵亭长每次点的肯定是那些菜,这能不快吗?”
“赵亭长?二娘,这位赵亭长是什么人啊?”二郎心中的八卦之火小小的燃烧了起来。
“哦,这赵亭长啊,是管着咱们这一片的亭长,也是你爹和你娘的老朋友了,听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呢。要说这赵亭长可是咱们吕家食肆的老主顾了,据说在当年你娘还摆个摊子的时候就每天都来。”方氏也没在意,就将这位赵亭长以及他与吕家的关系爆了出来。
“老朋友?我看是老情人还差不多。当年肯定又是一段滥俗的三角恋。”二郎心中想着,对方氏道:“二娘,有什么好吃的吗?”
“你呀,贪吃鬼。给,卤牛肉。”方氏点了点二郎,随后却也将一小碟卤牛肉递了过来。
二郎一手扶着肩膀上的小丫头,一手伸过去,先拿了一片卤牛肉放进嘴里享受着,才接过那个碟子,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道:“谢谢二娘。”
在二郎肩上安坐的小丫头见到二郎吃得香,便不愿意了,也伸手想要拿一片。不过这么小的丫头片子,怎么能吃得了这牛肉呢?二郎当然不会给他。于是一边是小丫头双手在夺,一边是二郎一只手在躲,而且另一只手还得将乱动的小丫头稳稳的固定在肩膀上。小丫头夺了许久也没有成效就发起脾气来,不再去抓牛肉,而是改为抓不给自己牛肉的二郎的头发。小丫头或许是继承了吕家人的特质,虽然只有不到两岁的年纪,但是一双小手却是十分有力,把二郎抓的那叫一个生疼。
方氏看了有些担心,又有些想笑,最终还是决定信任二郎,只是出声将两人给赶了出去。
倒是旁边帮手的小魏氏道:“二郎,你先出去将纯娘放下,小心别让纯娘给摔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