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二郎从院中的井里又打上来一桶水,右手提着就走进了厨房。
厨房是一家食肆最重要的地方,自古至今都是如此,吕家的厨房当然也不例外。
厨房的面积很大,贴着墙砌了一排炉灶,这些炉灶有的大有的小,还有两个炉灶上加装了风箱。一看这么多的灶台就可以想见到了饭点的时候这家食肆会是怎样一副热闹的场景。
虽然很多东西没办法像后世大酒店的厨房那么正规,吕家的厨房里也对红案白案和切素菜的素案,以及相应的刀具进行了区分。与现在许多食肆不论生熟荤素都在一个案板上操作的混乱大相径庭。
这样的早晨已经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也都知道东西该怎么摆放,整个厨房内显得井井有条。
吕二郎端起水桶将水都倒进大锅里,盖上盖子,拿了些枯叶子细木条开始点火烧水。
正在这时,刚刚去倒水的秦宜禄来到了厨房里。见这家伙那么快就回来了,吕二郎暗想他肯定又没洗干净拖把!秦宜禄人一进厨房就赞叹起来:“哎呀呀,每次看到这么多的鱼肉我就很开心、很自豪啊!整座五原城除了咱们吕家,又有哪间食肆可以每天做这么多生意?来来来,二娘,我帮你杀鸡。”
秦宜禄的话里虽然有恭维的成分,但却也不是完全瞎说的。现在并不是什么好的年景,这几年鲜卑人一直南下入侵大汉,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幽并冀三州。战争是最厉害也最彻底的毁灭者,虽然五原城墙高池深,没有受到鲜卑人的荼毒,但是过路的商旅明显少了,不少食肆都已经做不下去了。在这样不景气的世道里,吕家食肆可以有这样的生意确实值得自豪。
不过,对于秦宜禄所说的鱼肉多,吕二郎则很难认同了。
在吕二郎看来,今天买的这些食材在后世甚至都不能给来访的亲友做一顿满意的家常菜。虽然食材的数量还是蛮多的,但是肉类少,而且种类也单一。
就是鸡、鱼、牛、羊、狗五样。五样食材加起来也才五十市斤左右,差不多每样十斤的样子。对于家庭来说当然不少,但是对于食肆来说就少的可怜了。
当然,这是以后世的标准来说的,以此时的标准就是生意兴隆的标志了。
要知道,王充在九十多年前号称政/治清明的汉章帝时代写下的《论衡·讥日篇》里记叙了当时牲畜宰杀的规模,他说“海内屠肆,六畜死者,日数千头”,平均下来马牛羊猪狗鸡每种牲畜的日屠宰量不到一千七百头,连后世大城市里的大型肉类批发市场的日交易量都比不上。
虽然这是九十多年前的数据,但是那时毕竟政/治清明,社会大体稳定,人民生活较为安定,而现在内则是外戚、巨宦、士族、豪强横行,百姓无立锥之地,外则鲜卑屡屡入寇,羌人再起波澜。仔细算来,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比九十年前尤有不如。
再就是虽然王充限于手段缺乏,无法对全国的日屠宰量进行准确的统计,但他既然做出了这样的结论,必定有足以支撑的事实。
如此,可以想见此时人们的生活水平如何了,而在这样的生活水平中,吕家食肆显然可以傲立鸡群。
今天吕家要杀三只鸡,如果按现在全国每天宰杀鸡一千五百只计算,吕家的宰杀量就是全国的1/500。一间小饭馆每天屠宰的鸡可以达到全国的1/500,这在现代,是完全不可能的,这给了吕二郎不小的震撼。
这生活水平也太低了吧?
烧着了火,吕二郎就必须得和面,于是他将正在摘菜的小姑娘叫过来看火:“纯娘,别摘菜了,过来看着火。快点烧热了水好杀鸡。”
“不要,每次烧火都把人家弄得满脸灰!”小纯娘一听到二郎的话就使劲的摇头拒绝。
“这回我都已经把火生起来了,你只要按时添柴就行,不会被烟熏到的。快点,我还要和面呢。”二郎却不管小纯娘的不愿,连声催促着。
“好吧。”再三催促下,纯娘只能无奈的接过二郎的位置。
一空出手来,二郎就开始和面做馒头、春卷。
这些馒头和春卷可不像后世的那样全部用面粉,甚至是精面粉来做,而是掺杂了其他的杂粮。虽然味道差了不少,但是生产力水平、消费水平摆在那里,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另一边,吕二娘抓着鸡腿和鸡翅膀将鸡固定住,秦宜禄拿着菜刀准确的割开鸡脖子上的大动脉,很快就将三只鸡都杀完了。吕二娘将鸡放到一边就去摘菜,秦宜禄则端着盛满鸡血的碗放到案上,拿抹布擦了擦手中菜刀上的血迹就开始分割起牛羊狗肉来。
秦宜禄的刀很稳,每一刀所切出的肉块大小都是一模一样的。很快几十斤的牛羊狗肉都给他切割干净了。
这时锅里的水也已经热了,于是秦宜禄拿着水瓢舀了半桶热水,提着三只已经完全断气的鸡来到厨房外,开始给鸡褪毛。
这些活计都是干惯了的,秦宜禄趁着水足够热,将鸡爪先涮了涮,试了下已经可以顺利剥下黄皮便开始涮鸡翅膀,涮完一只很快又接着涮第二只,趁着水还够热将三只鸡都涮了一遍。
褪毛的过程很快,秦宜禄又装了半桶水,逐一给每只鸡仔细的清洗一遍就开始对这些鸡开膛破肚。
秦宜禄开膛不用菜刀,而是用一把牛耳尖刀。牛耳尖刀十分的锋利,就像是手术用的柳叶刀一样,切开鸡胸的也容易的像在切豆腐。
切掉了鸡的食囊,尖刀又来到鸡的臀下腹腔位置,将整个腹腔切开,干净利落的将鸡的内脏都掏出来,切开绿色的苦胆丢掉。
再对胃和肠子进行处理。于是一只像超市里售卖的那么干净的鸡新鲜出炉了!
秦宜禄整个杀鸡的过程行云流水,让人觉得即使不是鸡而是人,在他手下也是一样的下场!
秦宜禄快,但吕二郎也不慢。就在秦宜禄将三只鸡清理干净的时候,二郎已经开始做凉菜了。
虽说此时人们吃的是午晚两餐,但与现代的午饭时间完全不同,人们十点、十一点就要开始午饭了,毕竟还有一整天的活呢,真的等到中午十二点、一点的还真受不了。菜准备到这个时候,开店的时间也该到了,于是吕家大娘、二娘和秦宜禄三人就到前面去照应着,只留下二郎和纯娘两个人在厨房里忙碌。
古语说“君子远庖厨”,但显然,不论是吕二郎的亲妈,还是小妈,甚至是他自己都完全不在意这件事情。
二郎不在意很好理解,后世的大厨们走到哪里不是受到大众尊敬的?一个小知识分子在大厨面前完全没有得瑟的资本。
吕家大娘、二娘她们不在意的原因可就现实多了。毕竟吕家所有人里做菜最好的就是二郎了,做生意嘛,肯定要想尽办法留住客人,既然他做的菜最好吃,那他不做谁做?
而且在他们看来,说出“君子远庖厨”这样话语的肯定都是些有钱有闲的人,他们当然可以自命仁慈、高洁,不进入“发生命案、鲜血淋漓”的厨房眼不见为净。
事实也确实如此,“君子远庖厨”这句话标榜的是封建奴隶主和封建地主们的仁慈。这些人站在奴隶、佃户、劳动人民的身上,剥削吸食着劳动人民的膏血,当然可以对动物展现自己的仁慈。而劳动人民可是连温饱都没法解决,还没到仁慈泛滥的地步。
可笑后世一些酸腐书生,只是个穷酸秀才,甚至连秀才都考不上,居然也标榜什么“君子远庖厨”,心安理得的将操持家务的重任压到自己的妻子身上。
准备了一些凉菜之后,二郎拿出一块卤牛肉来到另一张案板前。
看见二郎拿出卤牛肉,正无聊的烧着火的纯娘眼睛一亮,来到哥哥身旁,也不说话,就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或许是受不了小姑娘的眼神,又或许是来自后世的他本就觉得给孩子增加更多营养是理所当然的,给孩子吃几片牛肉完全不会有浪费的感觉。于是他切下来一片牛肉,递到小姑娘的嘴边。小姑娘“嗯”的一声将整片卤牛肉都咬进嘴里,那模样给二郎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嘴里还嚼着牛肉的小姑娘边吃还边以含混的声音说道:“哥哥,我还要。”
“好。”见她吃得这么开心,二郎比自己吃还觉得高兴,立即又切了几块卤牛肉给他。
五原是个偏辟的北疆城市,很多东西,甚至是必不可少的食盐、粮食、布匹都缺,但却有着一个内地城市,即使是首都雒阳也比不上的好处,那就是可以很容易吃到牛肉。
要知道,作为一个农耕的国家,牛被大汉君民抬到了一个极高的地位,其中有着一个牛头的礼仪被视为最高的祭天的礼仪。对牛只的保护也提高到与人几乎相等的地位,除了病死、老死、意外身亡的牛只以外,民间禁止宰杀牛只,抓到了都可以判死缓了。
即使是豪富人家宰杀耕牛,如果被较真的县官、太守抓住,判处监禁也不是什么轶闻,而且不会有人觉得是小题大做。
而在五原,不说北方的那些草原部落,只说驻扎于五原郡内、周围的南匈奴部落,和五原郡身后西河郡美稷县内的南匈奴单于廷,就有为数众多的牛只。这使得五原的人们只要出得起钱就可以方便的在实际上买到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