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墙那边有太多的精彩和怪异等着我,我怎能舍得放弃?!
于是无暇细想,掂量了一下助跑的距离和步数,然后身子一提,憋足一口气奔跑过去,接着飞身跳起,一脚猛地踩到墙面,伸手扒到墙头,另一脚立即翻过墙顶,随后一跃而下。
我躲在东屋与土墙之间,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孟仁义家的动静。
他家的房屋很多,只正房就整整五间,一字排开,再加上西屋东屋各有三间,即便如此,中间空出来的院子面积也远远超过我们家,真他妈阔气!
院子里的人们紧张有序地忙活着什么,每个人脸上都显得焦躁不安,几个妇女端着碗碟进进出出,一些光膀子的男人正在糊几口大锅,而院子中央有十来个人紧紧围绕着一个半大老头在紧张地争辩着什么,那半大老头正是刚才见到我像见到鬼一样拼命逃窜的家伙。
突然,“哞”地一声牛叫在耳边响起,吓得我咯噔一下,扭头一看才发现顶头这间正是一个牛屋,一头黄牛正埋在槽里吃草。当时村里较富裕的人家都养牛,家里有没有牛,有几头牛几乎就是这个家庭是否富裕的唯一评判标准,比如孟老二孟仁义家就有牛,而我家就没有。
但一般人家的牛都养在牛棚,不知这个孟仁义为什么给牛这么高的待遇,竟然专门腾出一个房间给它住,真他妈阔气得不得了!
顿时浑身上下都感到非常不舒服,我对富人有着天生的敌意,劫富济贫是我心底最原始最单纯的想法,也是指导一切破坏行动的“伟大纲领”,所以贾楼被我们损坏的物件都是富人家的,都是家里有牛的。
正愤愤不平,突然听到一片脚步声由远及近,我连忙后退几步,身子缩回去,只伸出小脑袋往外窥探。
为首的果然是那个半大老头,只见他急匆匆地领着一干人马往牛屋跑来,然后又一股恼地挤进去,慌里慌张地四处寻找着什么。没过一会儿,又都从牛屋挤出来,半大老头脸色很不好看,紧张而愤怒,“奇怪,这清天白日的,牛怎么会叫?!”停了停,又说:“老五,你盯紧点,老二死得不明不白,虽然爱国说是惊吓过度,但怎么惊吓?为什么被惊吓?咱们都不知道,还有刚才我碰到的那个小孩,非常像那死去的婆娘,我敢肯定就是老八的。哼,老八竟然敢骗我们说什么母女双亡?看我怎么治他!这小孩一来,老二就死,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所以老二死得蹊跷,殡葬这几天你们一定要非常小心!”
不用说,他嘴里的小孩就是我,但母女双亡四个字听得我胆颤心惊!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十年我就是个不存在、虚无?我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瞬间袭来,我当即暗骂一声,想这半大老头着实可恶,原来是咒我。
就在一愣神的功夫,众人不知什么时候都散了,牛屋前又变得静悄悄的。我慢慢挪出来,看到几个人抱着一团白布簇拥到正屋门口,刚才被叫做老五的男人在屋楣正上方和左右两个点上楔了三颗钉子,然后麻利地用白布挽了个大白花放到中间的钉子上,剩余的白布左右垂下。接着又看到几个人抬着一张纸扎的房屋走过来,面朝外放到白布前,与屋门之间留了条通道。片刻,又有人抬过来一张桌子放到纸扎的房屋下面,自此,灵堂设置完毕。
没过一会儿,我闻到了香烛的气味。这气味非常熟悉,每年阴历七月十五,外婆总会摆一桌子的鸡鸭鱼肉放到堂屋门口,点燃香烛,虔诚跪拜,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祷告完毕,她总是命令我再跪上几个钟头,说是赎罪,而且严禁我去吃供桌上的东西,说吃了会折阳寿。但她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大舅二舅家的表妹表弟们争相哄抢,每当此时,我都会感到深深的委屈。但现在我已回孟庄,不在贾楼,所以那些委屈可以暂时忘却。
回过神来,四下里找不见明婆婆,心想好不容易翻墙过来,总不能空手而归,于是判断着孟仁义的躺尸之地,心想冲着他的富绰,他的阔气,怎么着也得见见他到底长什么样子。拿定主意,我趁乱悄悄摸进灵堂后面,那间挂着白花白帘的屋子。
一股浸泡很久牲畜粪尿的臭味扑面而来,我捂紧口鼻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发现四周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只中间一张红漆的八仙桌子很是扎眼。整个房间透出一股莫名的诡异,仿佛四周的黑暗正伺机把所有的物件一口吞没,连同我这个不速之客。
突然,“瞄呜”一声,一道黑影冷不防从桌子底下腾空蹿起,直奔我的脑门,我连忙侧身一躲,它擦着我的脸直直射入西北角的那片黑暗,之后再无动静。
什么东西?
我蹑手蹑脚地朝那片黑暗走去,突然,两道光影在眼前猛地闪现,我大吃一惊,往后一退,那深褐色的光影像两只幽灵一样在黑暗中发出冷漠的光芒,刹那,光影突然消失!
我一手捂住胸口,一手往前摸去,“噗”,指尖猛然碰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冰凉入骨,我吓得急忙一缩手,还未定神,眼前突然又亮起那两道光影。光影如指尖大小,仿佛水面上的一团油污,浑浊而浓厚,突然油污慢慢扩大,两条光影也由竖条子变成浑圆,接着油污中间凸出一个黑色的小点,渐渐在油污中荡开,最后形成两只瞳孔。
我大骇,转头就跑,但突然又听“喵呜”一声,瞳孔猛然从黑暗中朝我扑来,我下意识地抬手拼命一挡,只见一条黑影“扑”地一声落到八仙桌上,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只黑猫!
“该死!”我捂住“咚咚咚”跳的小心脏低声骂道,只见它的两只眼睛此时又变成两根竖条子,正冷漠地盯着我。猫这玩意儿不能吃,要不然我一准宰了它上架烧烤,以前在贾楼,我们吃过蛤蟆、蝙蝠、蚂蚱等等令人恶心的东西,唯独不吃猫,因为一是听说它的肉极难吃,二是听说它有九条命,如果吃了一条,其它的八条会来报仇索命,所以谁也不会为了贪吃而轻易地去赌性命。
弄清刚才吓我半死的玩意之后,我朝那片黑暗继续走去,里面的物件仿佛渐渐盖上一层白纱,我揉了揉眼睛,看清原来靠墙放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想必就是刚刚死去的孟仁义。床下一张脚踏,脚踏上放着一双黑布鞋,大得出奇。我踩住脚踏往床上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啊”字硬生生地卡在喉咙,只见床上躺着的孟仁义竟然正是刚才见过的那个半大老头——不料他前一秒还指挥若定,后一秒竟然变成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