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娃,七娃!”
慌乱的叫声从远及近,随后感到鼻子下面嘴唇上面的那块皮肉被尖利的东西刺溜一下划破,立即传来锋利的疼痛。
我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明婆婆正焦急地一边抱着我一边大声喊:“怎么样?七娃,七娃,你怎么样?”
我把她放到人中上面的大手拿下来,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然后扶着水泥台子准备往上爬。
“明婆婆,他,他死了吗?”大胖姐尖细而颤抖的声音从明婆婆背后传来。
“滚!”明婆婆突然回头大吼,她好像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又一次例外!
刚刚呼吸顺畅的我吓得差点一口气又没上来,不由得打了个嗝。明婆婆回头抓起我一只手,放到她那张沟壑纵横满是皱纹的脸上心疼地揉搓起来,流出两行浊泪。
那一刻,我以为明婆婆就是我的亲奶奶。
不一会儿,她擦干眼泪,问:“七娃,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照片!”我指了指水泥台子。
明婆婆一下子站起来一把抓过相框,三下五除二把里面的照片卸掉,顺手塞进裤兜,小声埋怨道:“叫他藏好,藏好,还这么不小心!”
我却一不小心看到明婆婆尖利的指甲盖,想必刚才她就是用这个“武器”把我从昏迷中解救出来。但不解她为何要把照片卸掉塞进裤兜,也不解她何以伤心气愤至此。
正想细问,她却回头朝我笑了笑说:“七娃,来,婆婆给你带了好吃的!”
我扭头一看,旁边桌子上果然有一碗浓稠的汤,黑色磁碟里还有两个大白面馍馍,大胖姐正伸手朝那馍尖尖上探去。汤和馍馍顿时打消了我追问的兴趣,我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准备先填饱肚皮再说。
明婆婆却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严肃地告诫道:“七娃,记住,你二大爷,啊,啊呸!孟仁义,昨天晚上死了!不过,他的死跟你无关,记住了吗?”
他的死本来就跟我无关,还用告诫?
我点点头,眼睛仍然盯着那只被大胖姐拿走的白面馍馍。
“还有,孟家人你不用叫,直呼其名就行了,记住没有?对了,你最好少出去,不要露面,听到没有?”
如果我不表示一下,明婆婆可能会没完没了,于是乖乖地说:“我记住了,听到了,明婆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叫,但也无暇去问,叫或者不叫都一个意思,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
“害人精,去洗手!”大胖姐大口地嚼着馍馍,同时鄙夷地命令道。
害人精这个称呼一直持续到她出嫁,这缘于姐弟俩第一次交流时我就形象地称呼她为猪,但她偏偏最讨厌的就是别人骂她猪,所以说,我算是撞到了她的枪口上。据说,为了报复,她把所有难听的称呼都试验了一遍,最终选定了“害人精”,因为她觉得这三个字最解恨——言简意赅,意义深远,不仅意味着对我娘是,对孟家所有人都是,甚至对整个人类都是。
于我来说害人精不算什么,也不是她的首创,因为除了大舅,外婆一家自我出生就一直这样叫我,没啥!但这一点不由得使我怀疑她的智商,大舅说她有点呆有点傻,那真是蒙蔽了大家的眼睛,污辱了大家的智商——其实,她一点也不傻!
明婆婆急着回隔壁,最后再一次警告我:“七娃,呆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
吃饱喝足之后,大胖姐又躺回那把大椅子里呼呼大睡,迷迷糊糊中问:“孟七娃,你刚才是不是死了?”
死了还能喝浓汤,吃白面馍馍?智商!我挥起拳头就想朝她脸上招呼,可看到她嘴里流出来的口水,恶心得无法下手,最后拿起一块破抹布给她擦了擦。
走出堂屋,太阳温暖地照着大地,梧桐树阴下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蹦来蹦去,无忧无虑,轻松欢快,正如我此刻的心情。身体舒坦,心情又好,如果不做点什么事,那不是我的风格。
虽然明婆婆的警告不得不听,但在听的范围内还是可以大有作为!
于是,我走出去,围着篱笆院子开始转圈,这里属于家,我没有出院门,算是好好地呆在家里,哪儿也没去吧!
这时,大路上走过来一个半大老头,尿急一般火急火燎,走到院门口,突然下意识地往这边一看,顿时我们四目相对,只见他瞬间瞪大双眼,身子入定,仿佛被雷劈中,“你,你是谁?”
我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确认跟我说话,于是张口道:“孟七娃!”
“谁?”
“孟七娃!”
他脸上划过复杂的表情,先是惊讶,接着害怕,最后不相信。
“你爹叫什么,你娘叫什么?”
“我爹叫孟仁德,我娘不知道,我姐叫孟美丽!”
“什么?”
他身子往后一撤,如果说刚才像被雷击中,那么这一次倒像被电灼烤,“你娘是不是姓贾?”
我想了想,贾楼好像都姓贾,外公姓贾,大舅二舅三舅大姨二姨都姓贾,于是点了点头。
只见他蹬蹬蹬往后退去,一直退到路边的一棵歪脖子柳树,接着“咚”地一声,他高大强壮的脊椎骨就与柳树做了一次亲密接触,但显然他被撞得不轻,铁青的脸上升起一片猪红。
“你,你…….”
“我是人,不是鬼!”
真是莫名其妙,又令人光火!我这么一个大人,又不是鬼,他竟然吓成这样,按我以前的脾气,早给他一顿“石头糖果”吃了。但现在备受束缚,不能不收敛,毕竟这里是孟庄,不是贾楼。
他回过神来拔腿就跑,朝隔壁孟老二孟仁义家里奔去,我听到“咣当”一声,应该是门被撞开,接着又听到“扑通”一声,估计他又摔了个大马趴。
这种感觉非常不妙,似乎超过了呆在家里的范畴,于是,我赶紧折回来。
快到堂屋时,却一眼瞥见围墙那边的明婆婆,发现她陡然高大了许多,身子周边泛着一圈模糊的白色光晕。只见她一边朝我招手一边无声地说着什么,似乎要叫我过去,但她的动作非常缓慢,而且大手在空中显得虚弱无形,影影绰绰。
我顿时觉得奇怪,她不是叫我哪儿都不要去吗?怎么这会儿倒又要我去孟老二家?那岂不是自找麻烦?
但她仍然朝我招着手说着什么,突然灵光一闪,难道出了什么事?需要我及时赶去帮忙?!
要我帮忙?那肯定义不容辞!
于是我回头走出几步准备助跑,但一抬头却发现明婆婆不见了!